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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大厅,一排中巴正在路边招徕顾客,那些广东仔正在用一种几乎听不懂的普通话嚷道:“深圳!深圳!到深圳!”我刚一踏上那辆已经点火启动的中巴,就飞快地向前驰去。沿途是高大的广告牌和连绵不断的厂房、车间,正灯火通明,发出阵阵轰鸣声。半小时左右,中巴停在南头边防检查站亭外,我取出边境证和身份证随人流鱼贯而入,那个武警把我和边境证、身份证上的照片狠狠地盯了几眼,仔细地对照一番,然后放我入关。入关后,又换乘中巴,直奔深圳市区。一路上灯火愈加辉煌,座座几十层的高楼大厦在夜幕中不断掠过。在上海宾馆站,车还没有停稳我就发现了卫超,几乎同时他也发现我了,我们一齐叫了对方的名字。卫超身材高大俊逸,一表人才。
“不好意思,没有接到你。机场没有通知飞机延时到何时,我明天还必须上班。”他一边接过我的行李包一边说。
“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让你白白等了近五个小时。第一次乘飞机就这样。”我抱歉地说。“我们还用得着说那些。阿非,我倒发现你变了。”卫超说。
“是不是陈奂生上城了,太老土了?”我问,“他妈你才到深圳两年就瞧不起老乡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发现你变老成了,以前总是先听到你的笑声后见到你的人。”他说。
“生活的艰辛嘛。”我笑笑。
我随卫超拐了个弯来到“豪绅大酒店”,这座十多层楼房中的第二层就是阿超上班的酒家。他告诉过我这里有五六个老乡。卫超两年前到这里,他以一个复员武警的国防身体被选中做了酒楼的保安部长。他把我领进去参观了一下豪华的酒楼,然后又下楼到街上,打了个的士到了不远处的住处。卫超告诉我他们住在赤尾村,离皇岗口岸和上步码头都很近,和香港新界仅一河之隔,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新界半山腰的别墅。
我们走进了一片建筑物相对零乱,低矮的居民区,仿佛走进一处都市里的村庄。繁华和喧闹被平静代替,那些光秃秃灰扑扑的水泥墙上,贴满了那种不通过电视、报刊等现代传播媒介却又充斥中国每个角落,最家喻户晓的广告,专治那些让人面红心跳、难以启齿、裤裆之内、两腿之间的传染病。
我们走进一座崭新的六层楼洋房。卫超告诉我这座房子不过是当地一个农民修的,十年前不过花二三十万,现在一千万也买不走。每月仅酒楼就要付给他3万元房租,而酒楼只租了他的三四楼两层。这个昔日娶不上媳妇的穷光蛋娶了个漂亮的上海女子,买了辆奔驰轿车,整天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我虽早就听说这里的农民暴发了,听了这些还是瞪大了眼睛。
我们走上了楼时,有几个老乡过来。卫超一一介绍,阿蕾、阿波、阿华。
“我的好朋友,老同学李亚非。”卫超把我介绍给他们。
“亚洲的亚,非洲的非。”我笑着自我介绍,“这名字好记,叫我小李好了。”
“这里得叫你阿非,你以后就叫我阿超。”卫超说,“阿非这名字你不介意吧。”
“阿非?我成流氓阿飞了?阿非就阿非吧。”我笑笑。
阿波替我提行李,阿超整理床铺。这时我已经热得大汗淋漓透不过气来,我真怀疑如此高的气温中人居然能生存。阿超领我去冲凉,半夜三更的水竟也是温的。冲完后我又穿上T恤、短裤、拖鞋随阿超去吃饭,下楼经过二楼时他大叫一声:“杨排长,吃宵夜去。”里面就走出一个上身赤裸,趿着拖鞋的年轻人,他个子很高,瘦得可怕,露出排骨,一看见他就知道又该重视农业问题了,怪不得叫他排长。他操着浓重的重庆口音和我们打招呼,看见我很亲热。
宽敞的大排档坐满了人。阿超告诉我这里的人有吃宵夜的习惯,通常午夜以前是无法入睡的,而且从不睡午觉,精神特好。
“今天为你接风,吃几个广东菜如何?”卫超问我。
“随便,简单点的。”我说。
不一会,又来了几个女孩。有老乡陈蕾、黄姐和杨排长的女朋友,大家对我一见如故,谈笑自如。他们极其关切地问起一些家乡的情况,我于是把那些家乡人都不在意的事情,如哪条破街拆了房子,哪条水沟被填平,哪个老板或官员翻了船或哪个刑满释放人员暴发了讲给他们,他们竟听得津津有味。
“还是给我介绍些深圳的情况吧。”我说。
“这里是中国的联合国,每个省甚至每个县的人都有。却是广东人的天堂,外地人的地狱。
“杨排长第一个说,”这是个移民城市,过客文化!“
“什么都学香港的,电影、电视、报纸、杂志、商品、货币甚至口头禅都是香港的。”阿蕾说。“这里也是女人的天堂,男人的战场。”黄姐说。
“天气热死人,人际关系却冷死人。”卫超说。
“满街都是鸡婆。这里找鸡婆容易,找爱情难。”杨排长的女朋友说,她姓华。
“这里的人,不姓资也不姓社只姓钱,有钱就是大爷。还是你自己慢慢观察吧。来来来,吃菜吃菜!”卫超提醒我。
几个据说很有广东特色的菜实在是索然无味,不过我仍装出满有兴趣地勉强应付,幸好有一个被称为“通菜”的和川菜中的藤藤菜味道相似。
这几个菜几瓶啤酒居然花掉卫超三百多元,我十分过意不去。回到寝室时已经十二点过,冲了个凉瞬间又是大汗淋漓,热得睡不着,阿超给我找了台盒式电扇对着吹才好点。卫超兴致很好地对我说:
“你先休息,我明天下午才上班,刚才和阿波调了班,我们还要继续干革命。”便叫上杨排长、陈蕾、阿华去打麻将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了,我感到浑身又是汗腻腻粘乎乎的,没有料到早上的自来水竟也是热的,实在难找一丝凉意。阿超冲凉时告诉我昨夜的鏖战他赢了五百多元,杨排长被剃得只剩下骨架了,今天天然由他请客。我乘着空闲拿出电动剃须刀剃了剃满脸的胡茬,让自己强制性地年轻了一截,我又换了一件干净的宽松的T恤衫。我决定今天不到台湾老板那里去,我想先熟悉一下这个神秘莫测举世瞩目的现代化都市。阿超要带我去逛一阵。
刚一出楼,火辣辣的太阳光几乎刺得我睁不开眼,滚滚热浪向我袭来,瞬间浑身又被汗水浸透,汗水沿着脸颊和下巴向下不间断地滴落。我发现南方的天空格外高远格外蔚蓝,南方的阳光格外充沛格外耀眼,和内地相比,太阳似乎离地球近了许多,如头顶火炉,炙烈得令人不堪忍受。热带季候风挟着海洋的苦涩和潮腥扑面而来,还有一氧化碳气体、类似食物腐败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传来历不明的独特气味弥漫在城市中。
一到大街上就可以看到深圳的真面目了。那座座高耸入云、鳞次栉比、造形各异的楼厦都在艳阳普照下五光十色、流金溢彩、轮廓分明,显得比在电视中更加气派更加豪华,更有说服力。繁华商业街一条接一条,高档商店一间挨一间,制作洋化的广告牌和霓虹灯充斥眼中,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车流你来我往穿梭不息。随处可见到内地很少出现的豪华型奔驰、林肯、凌志、皇冠轿车,的士是纯一色的红色“桑塔那”。街道两旁遍布着棕榈树、椰子树、槟榔、铁葵、芭蕉树等热带植物,街区拐角处有片片芳草萋萋的绿草坪,街心是高大的多层次立交桥或街心花园,园心有水池,池中清泉荡漾,喷泉飞舞……
这个平地乍起、急骤膨胀起来的南滨都市给人的感觉是繁荣但不拥挤,整齐而不零乱,是一个充斥着舶来商品、舶来文化、舶来客人,透着喧嚣浮华和富裕气息的大熔炉。几乎所有的人都绷着脸来去匆匆忙忙碌碌,其中晒得黝黑发亮的年轻人最多。大街上很少见到内地城市大街上常见的那种趿着拖鞋不慌不忙、胜似闲庭信步、甚至成排地蹲在街沿呈大便状的闲慵之人。阿超告诉我,这里一眼就能分辩出哪是外地人哪是本地人,即使不听他讲话也能。那些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精悍,穿鞋不穿袜子的就是本地人,他们手提大哥大,腰挂“挤奶机”显得轻松自若无忧无虑,一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越感溢于言表。大街上随处可见驾着豪华车,手提“大哥大”,牵着漂亮女人的新富们。手机,这种在西方发达国家严禁在公共场所使用的通讯设备,在这里却专凑人多的地方去,大街、商店、餐厅甚至冷不防地从轿车中探出一颗长颈鹿似的头颅来,对着手机大声说笑。那些用手机通话的神龙活现的家伙,一边格外宏亮,格外造作地讲话,一边用婊子般的目光胡瞟乱扫一气,生怕别人没看见,只要你一留意他,他的声音立即会高八度!俨然成了身份和富有的标志。给人的感觉是中国的生意全都被他们做完了、垄断了,这个世界他们说了算。也难怪,我记得当时的手机价格在两万元以上一部。其实根本没必要,因为这座城市通讯非常发达,就连许多僻静角落的小杂货店都有国际国内直拨电话。当然,这并不妨碍两年后我稍有盈余便也迫不及待地买了部手机招摇过市——新事物嘛。
我随阿超回到酒楼后,他替我买了份套餐。他告诉我,这是这个物价最高的城市中最实惠的吃法,只卖给酒楼工作人员亲属朋友,不对外出售。卖一份酒楼还要亏几元钱呢,价格每套十元。阿超说即使一两个人到最低档的大排档,一顿三四十元挡不住。套餐有数量不多的两荤两素一汤,全是川味,另加一碗泰米饭,统统放在一个〖HTK〗锃〖HT〗亮的不锈钢托盘中,一人吃足够了。
饭后阿超又领我到巴台休息。酒楼里开放大功率空调,通体玻璃墙壁挂着粉红色窗幔,地板上铺着绿茵茵的地毯,光线柔和,气温宜人,巴台正好在空调旁边,简直凉爽惬意极了。绵软娇嗔卿卿我我的粤语歌曲萦绕回荡于偌大的厅内,宾朋满座,欢声笑语、磕碟碰杯之声不绝于耳,身穿制服的女侍举杯托盘来往穿梭,大腹便便的食客们在身裹真丝旗袍的迎宾小姐的带领下鱼贯出入。阿超还身兼巴台调酒师,他给我介绍各种名贵的洋酒。
“这是轩尼诗XO,这是大将军拿破仑,这是路易十四,那瓶是极品占边……”
“你是不是要请我干几杯呀?”我心驰神往地问。
“我调了几个月酒也只敢闻闻哩,你看看那标签,一瓶酒够我挣一年哩。”他又悄悄说,“等机会吧。”
忽然,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了,那是蒙城几百万人都熟识的面孔——电视节目主持人苏茹,关于她在深圳情况的猜测,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她迅速至富了,有的说她嫁给港商了,有的说她混不下去了,有的还说她得病了。她年轻、漂亮,并且不乏现代气息,但她没有多少娇柔造作,她的气质来源于她的自然状态。在众多的女士中,她的确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势,她一袭黑衣裙,黑色高跟休闲鞋,仍然保持着以前的肤色。她走过大厅时引得那些广东佬纷纷转身给她行注目礼。她径自走向巴台,放下她的手提包,然后站在我的面前,她留意了一下我,我向她点点头。
“蒙城来的?”她问。
“对。卫超的同学。”我忙点头,“你好,苏小姐。”
“你认识我?”她问。
“谁敢不认识你呀?家乡人民想念你,常提起你。”我说。
“是吗?他们怎么说的?”她感兴趣地问。
“说你迅速致富了,要携带巨款回家乡投资建厂,改变家乡面貌。”确有这种说法。
“天哪!真那么说?”她笑起来更漂亮了,“发什么发,替别人打工而已。他们还说什么?”“都说主持节目还是你好。现在主持人走马灯似地换,不是形象差就是没文化,严重影响家乡投资环境,都希望你回去。”我说。
“局里几次催我回去教一下他们,我怕一回去就走不了,一直拖着没走。”她有些得意地说。忽然她又问我:“你也是来找工作的?”
“我是来体验生活的。”我随口说道。
“体验生活?”她有些不解地问。
“在内地做公家人太舒适了,公家把我们宠坏了,年纪轻轻便四平八稳地闲散起来,闲得身上生青苔。”我说,“再说尽管每月二百元工资很寒碜,可我还是惭愧!”
“所以就不当公家人了?”她问。
“对。想到深圳来体验一下血与火的竞争,尝尝被剥削的滋味,还想找点冷漠的感觉。”我说。“真的!那你简直找到了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