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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酒楼一个头儿已委婉地提醒阿超,我长期在酒楼蹭住宿蹭饭吃蹭冷气是不合适的。阿超最多一个礼拜就要回四川,如果一个礼拜之内找不到工作,我决定和他一起回,虽然他是竭力反对我回四川的。我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想到这里我又踏实了许多,我狼吞虎咽地进食完毕,不几口就沽沽地灌下了两瓶啤酒,骇得旁人拿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把啤酒瓶摔在地上,点起一支烟买了单,打着响亮的粗俗的嗝儿站起来,向那个早已目瞪口呆的广东妹很潇洒地打了个拜拜的手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大拇指”快餐店。听见有人轻声议论我。
气温似火!热浪四面八方地袭击我,我觉得我进了一个天然桑拿室无处逃身。我没走几步就头昏脑胀睚眦欲裂,脚步轻飘飘地,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街上的楼房、商店、广告牌、行人、树木、车辆、什么都扭曲了颠倒了模糊了,一切都是陷井,一切都是诱惑,一切都象魔方、象迷宫、象血盆大口洞开要将我吸附将我吞噬!我一时兴奋,竟扯起破锣嗓子歇斯底里地吼起歌来:“……也许这就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快乐!相聚时没有天地,对酒喝又无事可做,不管将来和过去,只得独自把酒喝,寂寞就象一团烈火,象这天地一样宽阔,燃烧着痛苦和欢乐,还有我身上的枷锁……”
大多数行人都驻足对我抱以惊讶和轻蔑的目光,只有街沿对面石阶上坐着的那个蓬头垢面的,只穿一条肮脏小裤衩的老乞丐〖HT5,7“〗口〖KG-*3〗〖HT5,6〗列〖HT〗开嘴对我笑了。我觉得他的笑很真诚,很犬儒,很深刻,就径直走过去,我啪地立正,对他行了个标准的纳粹礼,嘻嘻哈哈地对他说:”朋友,你活得才潇洒,你才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你是中国的戴奥真尼斯!街上那些家伙才是真正的疯子傻瓜,甭理他们!走,咱哥俩喝一杯如何?……“我还动手去拉他、拽他、追赶他,他嘻嘻哈哈地躲闪着、窜掇着,口里语焉不祥地说着什么。
我虽然有些失态,但神志却还没有完全模糊,当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警在我的视野中愈来愈清晰,走到我面前并警惕地观察我时,我立即闭口不叫嚷了。我庆幸刚才的游戏没有演化为一场真正的犬儒行为。我笑眯眯地向武警挥挥手说了句:“同志们辛苦了!”
他们冷漠地瞟了我一眼,并没说:“为人民服务!”就走了。我只好讪讪地溜掉,我凭着依稀的记忆循着到赤尾村宿舍的路往回去,一路上只觉得头重脚轻。
我摸回到宿舍冲凉出来,看见一伙人正在打麻将,杨排长居然第一个问我:“好哇,艳福不浅嘛!老实交待你和那个武汉靓妹到哪里去爽了?”
其他几个人也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笑。我问阿超:“你给他们胡说了什么呀?”
“你们在街上走过来走过去,谁不知道?”阿超笑道,“我们在酒楼窗上都看见了。”
“那叫什么艳遇,偶遇知己嘛!况且别人还是学生。”我赶紧解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嘛。”阿蕾说。
“下次在哪里见面呢?约好了没有?”阿华问。
“你小子真有艳福,刚来就遇上个靓妹,哪象我,七八年了就这一个老婆。”杨排长刚刚说完就挨了阿华的一个耳刮子,他从前天起正式上了班,负责宿舍的保安及清洁卫生,他也就扬眉吐气,讲话也就更加大套了。
“只可惜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呀!”我为了岔开话题,就立即把输钱的事情说了一遍,但没想到竟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天哪,竟有你这么傻的人?那种低劣的骗局也把你给蒙了?”阿超一把拉过我,气得想给我一拳头。
“乡巴佬!乡巴佬!典型的乡巴佬!”杨排长指着我说完,捂住肚子就笑。
“大学生呀,还讲洋文,居然还上那种当?”阿蕾和阿华也嘲笑我,“我现在倒真是相信女研究生也能被人贩子卖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地被吸引了过去,我看见有人赢了不少钱。”我羞红了脸辩白道,“我怀疑他们散了迷魂气体,简直是鬼差神使!”“你懂个屁!那些赢钱的和坐庄的都是一伙的,输钱的才是真正的赌徒。”阿超说。
我还有些不明白,杨排长就给我解释:“那鬼把戏十年前就在重庆玩不转了。那个小方木块是特制的,中间有个夹层,里面装一片磁铁,葵花籽里也有特制的,一般个头要大一点,去掉里面的籽,装进铁粉,用万能胶粘牢,看起来和一般瓜子没有区别,但庄家知道,就是颗粒稍大点,外人都不明白。押单押双时,你明明看见是单,揭开却是双,那是坐庄的人放进了一粒有铁粉的向日葵,开盖时用小木块中的磁铁吸附了那粒葵花籽,你必输无疑。如果你不服,想将计就计,看见是单却押双,那你又输了,因为他这次根本就没有放进有铁粉的瓜子。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和吸引傻瓜上钩,有人赢钱,但那都是一伙的。第一次一般让你赢,钩你的胃口。你懂了吗?傻瓜!乡巴佬!”
“那是专骗你这种内地来的乡巴佬,一天哪怕只骗一个,一个月就是几千块钱。”阿超说。看见我一脸的羞惭,阿蕾说:“丢财免灾,丢财免灾。没想到你看上去这么灵光的人,其实如此老实憨厚。”
“唉,我这人最大的优点是憨厚,最大的缺点就是他娘的太憨厚了。”我自我解嘲,“老实人吃亏呀!”
“怎么样,你也来玩几圈?我有点累了。”阿华一边问我一边哗哗和牌,然后掀起绿桌布取出一叠钞票。
“算了算了!这玩麻将也和押单押双一样,变着法儿让我口袋中的钱向你们口袋里进行战略转移。我不干,吃一堑长一智,何况我打麻将十有八九是献爱心还不讨好。你们玩,你们玩。我再去冲个凉。你们瞧自个那个模样,天天打麻将,把内地人那种低级趣味带到深圳,哪象特区人,丢人!……”我还没说完就被赶了出去,我早早地躺在床上,戴上耳机,“梦回唐朝”去了。
二十三
起床后我告诉阿超上午我要到人才市场去,下午到蛇口去一趟,他说他下午休息,可以陪我去,他已有很久没有到过蛇口。在昨天我输钱的地方,一个人举着一个招聘启示吸引了我,那是一家位于中国华侨城附近的一家台资企业,生产电子配件的公司招聘经理助理,并未要求有深圳户口、会讲广东话的条件,定于明天上午面试,我记下了地址电话号码后又到深纺工业大厦跑了一趟,结果无劳而归。我决定今天到蛇口好好休息一下,放松一下。想起今天就是舒怡的生日,犹豫一阵之后还是找到邮局给她发了一封生日礼仪电报,但丝毫没有透露我的情况,只是留了个深圳这个大而笼统的地址,坦率地说,我这时已经意识到我以前对她的怨恨并不牢固甚至有些荒唐,人嘛!我认为她的选择是现实的合理的,人人都不容易,只要不坑蒙拐骗就不容易了,市俗气更不算什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不服不行!
我回到酒楼,和阿超草草吃了午饭就直奔上海宾馆外乘公共汽车往蛇口驶去,汽车一离开市区就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起来。不久,透过左边车窗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了,我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第一次离海这么近!第一次亲眼看到海!虽然阿超告诉我,要真正看海,找到海的感觉还得到小梅沙度假村,现在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处小海湾而已,我还是有一种心潮起伏的感觉,毕竟这是生平第一次真正目睹大海!一路上阿超给我介绍沿途风景点,如香蜜湖,民俗村,锦绣中华。不久我看到两座尚未完全峻工,构思独特,造型巧妙的乳白色大厦,上面刷着巨大的天蓝色世界地图图案,写着华丽苍劲的“中国华侨城”几个大字。
经过一段厂房林立,高楼叠起的地段后,汽车驶入相对宁静的绿树成荫的街区,最终停到了终点站。我们远远地看到了海边明月轮上“海上世界”几个字,由总设计师亲笔题写,据说这是深圳的标志之一,表示中国的改革乘风破浪,永往直前。
我和阿超胡逛了一阵也没有看见一处有招聘广告,索性决定到海滨场去游泳,我们买了游泳裤直接走向沙滩。这个浴场实际上是一个向岸上凹回的小海湾被拦腰截断,形成一个大水塘,我们不一会就游到了对面的水坝,翻过水坝我们走到白色的“女娲补天”巨型雕塑处。这时才看见了海的真面目,蓝天和碧海在视野的尽端处交汇,水天一线,波谲云诡、烟波浩〖HTK〗淼〖HT〗、雾氲交融。对面就是香港新界濒临深圳湾的新界,重峦叠嶂,蜿转绵延。高层建筑鳞次栉比。海上有一些并不现代的帆船在缓缓游弋。带着苦涩和腥味的潮热海风迎面吹来。泛着白色泡沫,和着浮萍的海浪正不断地涌向岸边,拍打着坚硬的礁石,发出“嚯嚯”的声音,偶尔溅起的水珠落在了我们的脸上,我甚至用舌尖去吸吮品味了那涩涩的水珠。在岩石缝里,一些小螃蟹正爬来爬去。阿超说捉几只带回去,阿蕾和阿华特地叮嘱过他。于是我们冒着被海浪卷下海的危险,蹑手蹑脚地下了台阶,到缝隙中去捉那些反应迟钝的螃蟹。我们切割断矿泉水瓶子的顶盖,将猎物满满地装进里面。待到我们将猎物放回寄衣处,折回来游泳时,刚才分明是阳光普照,蓝天白云,瞬间脸色骤变,乌云滚滚,狂风大作,刹时下起了暴雨。巨大的雨滴发疯似地打在海面上,升腾起一团团白色的水雾氲氤,而极目远眺处的海面和山岭上却又分明照着一团团艳阳,格外剌眼,它们来自云层的缝隙,烈日穿过后形成一束束金黄的笔直的巨型光柱。我们淋在这夏日的暴雨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暴雨说完就完,烈日又迅速地聚在我们身上,令人难以抵御灼痛,就立即一头扎入浴水之中……待我们尽了兴致,带上猎物,回到城里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阿超呆在酒楼里无法离开,我就回了宿舍,冲了凉躺在床上休息。我随手拿起镜子,发现那张本来就惨不忍睹的脸,又不幸地增加了许多广东特色——满脸胡茬超英赶美地生长着,皮肤被曝晒了几日骤然变黑,头发齐蓬蓬地盖住了耳朵。前几天阿超就在催我去理发了。想起明天就要去见工,就起身穿上短衫子,带上钱径直下楼去了。我知道出街不远处,有好几家发廊美容院一字排开。
我还没有走近,就有女子在向我招手:“靓仔,要洗头吗?这边来呀!”我听阿超说过,这里是把理发叫作洗头的,我没吭声就进去了。
虽然是大白天,却因为装着茶色玻璃门窗而显得有些黯淡。玻璃窗上贴着艳俗的香港明星照,每个女人都在摄影师的灯光下,经过处理,个个搔首弄姿,摆弄出自己最得意的造型。那个叫“波霸”什么的女人穿着暴露无遗,用双手交叉护住呼之欲出的肥大胸部,嘴角和眼睛里都流露出很想再吃点什么的欲望。突然那个女子拉亮了粉红色朦朦胧胧的灯,我的眼睛便觉有点刺激的感觉,那“波霸”就更加放肆地对我笑了。
“先生,请坐这边来,”我被那个女人安排在一张环形皮制椅子上坐下。她拿过白布盖在我的身上,在脖子处打了个结,露出我的头,然后她就操起器具给我理发。这时我才发现那女子约摸二十岁上下,脸上化了妆,嘴唇上本来就抹了口红,在粉红色的灯光中如五月的樱桃,显得更有血色。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短衫,不经意间我可以窥见她腋下的一簇茂密的茸茸的毛,她戴着一副很刺眼的黑色乳罩,胸部很有规律地一起一伏,从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怪怪的味道,让我的鼻腔内有一种微微受刺想分沁鼻涕的感觉。我有点心猿意马起来。她先用一种类似喷雾器的圆柱体在我头上喷水雾,待头发湿透后又用粘乎乎的洗发液搓揉均匀,她纤细的手在我头皮上,脖子上,额头上轻轻地抓揉着,摩挲着。我那雄性血液虽然因为二十六年的滞流已变得几乎凝固,这时还是慢慢溶化,涌动起来,轻轻撞击那道沉重封闭的阀门。我的心跳慢慢加速,呼吸由微弱变得急促,最终又归于微弱,脑子里空空荡荡、飘飘浮浮。“帅哥是从哪里来的呀?不象广东人!”忽然她问我,她以双手捂着我的头,两根食指指头在我的太阳穴上蠕动。
“我?大——圈——仔”我有气无力地说。
“在哪里发财呀?”她拎着我的耳朵捏揉不已。
“在——街——上。”我喃喃自语,气若游丝。
“先生真会开玩笑。”她的声音中揉进了一丝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