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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魔头鼻孔鼓起一个白色的泡膜,伸出爪子去捏他的脸,张嘴咿呀咿呀地哼了几句。
叶天恩大致上的意思是,你去吧,在外边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回来都要给我交代清楚,还有,洗泡泡浴时不准抢我的小鸭子玩。
陶老大当然听不懂婴儿语,不过眉毛抽动了两下,总感觉这家伙和他死鬼老爸是一个德行。
搞定了小魔头,陶子杰还不可以喘口气。
谈判破裂了,两边人马抽刀互砍,如胶似漆的厮杀成一片。
陶子杰隔着一众林立的保镖,看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巴不得自己也冲上去大干一场。
可是他只能一个劲地用鞋底磨地板,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拖家带口的,还肩负着整个帮派的重任,想玩命都玩不起了。
所以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格外怨恨小魔头的亲爹。
尼玛的当个老大有啥意思,不爽了还不能随时找人干一架,当初要不是你这个混蛋赖着老大的位置不放,老子用得着那么憋屈吗?
不怨则已,一怨了就得怨到底,尼玛的叶楚生,当初你要不是黑社会而是机车会的会长多好,那老子这个下任会长,就能天天换不同的机车上路。
叶楚生桩桩件件让他怨的事多了去了,等怨完了,厮杀也结束了。
陶子杰去收拾残局前,忍不住又多怨了句,变态多作怪!
其实不能怪陶老大积怨已深,因为自从接管了帮派以来,才知道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都是老大,陶子杰忙得像个陀螺,叶楚生则当得优哉游哉的。
他要盯紧了手下的人,才能保证不会出什么乱子,叶楚生却可以当甩手掌柜,一个星期不在公司露面也是常有的事,但手下的人都服服帖帖的,该干吗的干吗,还生怕做得不够好似的。
陶子杰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领袖才能逊于某人,所以就把原因归咎到一处,是人都怕变态。
常言道命运是无常的。
但这件事,即是无常又是正常,生老病死。
叶老爷子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正逢元宵节的晚上,两脚一伸撒手人寰。
陶子杰赶到医院时已经盖上了白布,因为病魔的折磨,白布下的人形看上去廋骨嶙峋,仿佛一手抱得起来。出乎意料的是,老爷子逝世的消息一传出,当晚就有不少人到医院来了,道上的前辈,城中的名人,敌对的帮派,都纷纷放着节日不过来送老爷子一程。
原来想了解一个人的平生,只要在他离世的时候,看到别人是以什么心态送别的就足够了
陶子杰忽然想起了某人的话,人这一辈子,寻寻觅觅庸庸碌碌,眨眼也就过了
人生的旅程就是一座山,你早晚得翻过去,无论翻得容易还是艰辛,结果都一个样。老天没有特别厚待谁,有千千万万的人,就有千千万万个坎坷的故事。
陶子杰不想去怨了,因为他累。
低头,亲了亲含住拇指睡得正香的叶天恩,喃喃自语:“还好有你”
为了把老爷子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陶子杰暂且放下公司和帮派,全心全意打点好一切。
老爷子出殡的那天,来的人太多了,花圈堆满了灵堂。别人鞠三个躬,陶子杰则膝盖着地连磕六个响头,其中有一半是为自己磕的,老爷子忠肝义胆,受得起。余下那一半,是替叶楚生磕的。
至于原因,他不想去深究。
磕完头,上完香,陶子杰没有坐到来宾席上,而是退到了一旁,就站在了披麻戴孝的流莺身旁。流莺愣了愣,抬头看着他好一会,眼睛渐渐湿了。她唤人拿了个垫子来,亲手放在自己左侧,抚平皱褶。
陶子杰跪了下去,把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
灵堂上来宾鞠躬后,司仪便会喊,家属谢礼,陶子杰就和流莺一起弯下腰去。
流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其实真不愿见到他这样。陶子杰不过三十岁出头,还有大好的人生,这么一跪下,似乎就把自己的下半生给奠定了。
手下附在耳边报告,出殡的时间快到了,灵车已准备就绪。
陶子杰点点头,面上丝毫表情也没有,别人看来冷漠,其实他是在忍疼。
跪了不到半小时,左腿的旧患便开始作痛了,陶子杰一直咬着后牙槽忍耐,忍得久了,知觉也就麻木了。所以当流莺掐他手臂的时候,陶子杰老半天了才有反应。
流莺不仅仅只是掐,连指甲都用上了,如果不是隔着衣袖,估计已见血了。
陶子杰顺着她惊诧的目光望去,身体晃了晃,如一栋屹立的石像瞬间倾塌了。
灵堂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就站在白色的圆柱后面,背靠着墙壁,只能看见半个身子。
因为相隔太远了,那人又刻意低调,所以面目是模糊的。
但陶子杰认得出来,流莺也认得出来,可谁也没动。
流莺不动,是因为不确定对方的意图,如果那人只想悄悄的参加葬礼并不打算露面,那么她也不便过去相认。而陶子杰不动,原因就简单得多了,因为他不敢动。
怕是自己看错了,怕又一次认错人了,怕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亡魂
如果以上皆不是,那就更可怕了。
出殡时间到了,全场起立,笨重的棺木被抬了起来,抛撒到半空的引路钱纷纷扬扬。陶子杰一直发抖的手,接过了遗像后才镇定下来,他深深的吸气,替干儿子捧着遗像走在灵柩前。
他迈开疼痛的腿往前走,对面亦有人迎了过来。
那人穿着黑色的修身大衣,高挑匀称,头发变短了,两鬓已有了花白的痕迹,眉眼暗藏锋芒。他用笔直的长腿稳步向前,脚下踏着一地的纸碎,步伐铿锵坚定。
他回来了,正朝自己走来,他到底想做什么?是打算跟自己算账吗?
陶子杰怕归怕,但却没有逃,亦无处可逃。
两人遥遥相对,走近彼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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