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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里有药,所以展凤由得云霁泡在里头睡。直到水加到快溢出来才把她叫醒。
展凤是一路逃荒到这里的。当时云霁五岁,背书背得很合方文清的心意,于是带她上街。
云霁高高兴兴捧着糖炒栗子走在方文清身后,只顾着吃不看脚下,结果被绊倒跌趴在昏迷倒地的展凤身上。
有人要将展凤抬去乱坟岗,云霁跟方文清说那个人的胸口还在动。也幸亏遇到的是方文清,三枚金针扎在她心口稳住心脉,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凤姨,跟值夜的小丫头说记得差一刻子时叫我。”
“嗯。”
李谪到时就见到云霁盘腿在蒲团上坐着,灵台清明。此时修习内功,已是数年习惯。练内功可以消除疲乏,她白日随方文清习文,下午习武,晚间打坐一个时辰练内功。若是李谪偶尔来查看,便问询疑问。
云霁并未察觉李谪到来,依然阖目坐着。
李谪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也不做声。云霁是个有悟性的弟子,难得是有悟性还肯下苦功。数月前,他惊觉她已渐渐长大,胸中竟涌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可这,又不是他的女儿。是云峰那家伙的女儿。他收养她,教导她,是为了日后可以利用她。
只是,养猫猫狗狗,日子久了也会生出些感情来。他那日心里古怪,想了一想,是这个缘故也就心里释然了。
七日前,她跟着容愈不告而别,他惊怒之下,几乎拍案而起。他们到底是教了个什么女孩儿出来,没半分女子自觉,就这样跟着相识不久的人一走数日。
方文清说,他压根没把云霁当女孩子教养,这些闺中规矩自然是没有要求过她。
方文清不要求,可是他要求。他可不想再过个两年,云霁兴冲冲的回来告诉他们,她替自己找到个中意的人。以这个丫头的性子,不是干不出来的。
他也有女儿,赐名朝阳,如果以后长成云霁这个德行,那可真是不妥得很。
可是,好像又没这么简单。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火死了,如果容愈或者云霁在他跟前,他的火喷出来,都能把他们烧焦了。
当年方文清收养云霁自有他的算计,而他也觉得,云峰之女养在身边,将来或有用的上的地方。
云霁功行三十六周天,收功睁眼,看到李谪,欢喜的唤了一声“王爷”,翻身坐起。
李谪细看云霁的眼,她眼中有信赖,有仰慕,有不容质疑的感情。这是她面对容愈、面对魏无衣时都没有的。如果明姬见过她此时的眼神,不致下那样的断语。当然,有旁人时,云霁眼中的感情也是本能掩去的。
李谪对这个发现有点欣喜,再细细一想,她眼中似乎一直如此。从她想要他教她武艺时就是这样坦白的仰慕。只是,他未曾深想而已。
这样的眼神,或许云霁本人都不明白含义,不过李谪见得不少。从他有第一个女人,从他会注意女人就见过不少了。
这个小丫头!
“师傅要罚弟子什么?”云霁跪在他脚边问。
“你可知本王为何要罚你?”
“因为弟子不向学。”
李谪坐下,笑道:“孔夫子说‘吾未尝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本王也未尝见‘好学如好玩者’。你已算好的了。只不过,三日不练手生。你见过负重登山之人,往往途中并不稍歇。因为,停下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次停下的间隙会越来越短,而休息的时间会越来越长。而到达山顶,自然也就遥遥无期了。本王要做的事,是容不得边走边看风景的,你若想留在本王身边,便也不能做个沿途歇息的人。”
云霁面上一凛,头磕到地上,“弟子明白了。再不敢贪玩。”
“你以跪了一下午,本王也不再罚你,但若再如此行事,你就不要叫这声‘师傅’了。”
“是。”
李凛告诉云霁,近来柳王妃精神好了许多,对他嘘寒问暖,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他很纳闷。
云霁才纳闷呢,李凛不过六岁,怎么也学会了什么都要想个究竟。
“不用想了,对你有益无害就行了。有些事,就学会去相信表面。”
“嗯。”李凛点点头,“小纪,你几时再带我出去玩呀?天天听老夫子讲课,烦都烦死了。二弟马上也要来了。”
“我不出去玩了,你想玩问过王妃可以让下人带你出去。”
“为什么?”李凛摇摇她的手。
“我没时间看风景,我要往山上爬。”
“爬山么,我也要去。”
云霁笑,“那你就乖乖听夫子讲课,为你日后做准备。否则,在登山的道上,可不会有人等你。只有学得的技能足够,才能走得安稳。不然,失足了可就惨了。”
李凛听不懂,但知道不是真的要带他去登山。不过,小纪要做什么,他也要一起。
“小纪,你来教我功夫吧,我不喜欢那些侍卫。”习武是小纪很喜欢的事,他要一起做。
“我不乐意教你,你让那些嬷嬷、侍卫宠坏了。不过,你可以好好学,也许有一天能打败我。大公子,你一日大似一日了,不能老念叨着玩。只会玩的人,长大也就只会玩。我也要努力,不然无衣在成长,我却没有,以后就该给他嘲笑了。”就该让你的父亲丢掉了。
“又是那个没衣服,我也会成长的,不让小纪你笑我。”李凛气鼓鼓的说。
容愈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皇子的确是愚钝了,而且动不动就生病。而皇帝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灏说不上是一个友爱的兄长,李谪也不是恭谨的兄弟。但是,他能理解李灏在郁郁不得志中郁闷。何惧在李灏登基之前,一直有很好的声望。辅政之初,也以周公辅成王来比附自己。
李灏登基那年就十四了,朝政上却无法自主。甚至后宫之事也不能周全。曾有个他前夜临幸过的宫女,第二日上朝回来,也被何惧安插在宫内的大太监寻衅杖毙。从此,即便没有太师要求必须人人穿得繁复,不得上艳妆,也不敢再有人勾引皇帝。宫女面对皇帝的宠幸,往往是惊恐交加的。李灏宠幸一个,死一个。久而久之,他也就绝了这条心了。
在李谪收到确切消息没多久,又传来了李灏在朝上昏倒的消息。他的身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日日在后宫酗酒,心情郁郁寡欢,小毛病也弄成了大毛病。看来,他真的加紧做准备了。可不能让何惧趁机钻了空子。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这些年的水磨工夫总算见点成效了。何惧为了自己的声名,逐渐与太后疏远,还接受属下所送的异域美人。而他安插在清宁殿的人也时时趁机不轻不重的在太后耳边念叨几句。说点太师不好,而端王孝顺的话。
再加上亲眼见到李灏一日似一日的颓废,而何惧却只是安插私人,想将朝堂变成他何家天下。太后的心底也渐渐起了变化。
皇子已经两岁,何惧不可能再使出鱼目混珠,暗中置换的法子。当时,他防着皇子消息走漏,一心想在他身上延续自己的专权。他看得紧,朝里有一部分人也看得紧。这其中便有这些年明哲保身的丞相云峰。何惧无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把不健康的皇子用他何家差不多年岁的小婴孩换了。
儒家讲立嫡立长,那些清流自然轻易不会反对李灏以及他的儿子。李谪当年不能顺利废长立幼,除了何家支持李灏,朝中那股以云峰为首的清流也是很大的阻力。更何况,让李灏去追求何叙君
,以便何惧旗帜鲜明的支持李灏。这还是云峰出的主意。只是那时,何惧隐藏得太深,都没人把他看出来。他的官声名望可都是好得不得了的。
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谁能识得内里肝肠。
再半年,唯一的皇子夭亡。群臣眼见皇帝病得不轻,唯一的皇子又没了,纷纷考虑日后。何惧也在考虑。
不日,他的党羽便上了一道折子,请求在近支中过继几名男童为皇帝承嗣。最近的自然是端王李谪,他的儿子排在备选的第一位。此外还有已故的皇帝的两名兄长,他们也有儿子。因先帝一念之仁,当年未被铲草除根。
28
此奏一出,当即不少人出列表示赞同。清流们都很疑惑云相保持了沉默,于是也都静默不语。
皇帝罕见的没有采纳这个建议,然后咳嗽不止,宣布退朝。
下朝以后,清流们聚到云府问计。
云相望着北边,“皇上怕是心中已有决断。”
有人试着问:“端王?皇上想立皇太弟?”
云峰点头,“这是最大的可能。不然,直接过继了端王的幼子或者另两个先皇的孙子,将来若是有我等不忍言之事。何皇后垂帘,朝政和幼帝还是要落入何惧的掌控中。再说了,名分就近的便是端王长子,他可还是养在柳王妃名下的。柳氏乃何惧死党。这一点不可不防。”
“那皇上为何不直接下旨?”
云峰背负双手,“我等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如今,何贼羽翼已丰,皇城、京畿乃至军中莫不是他的党羽。我等文臣,能做的有限。皇上这时下旨,都很可能会被篡改。”
“那云相,我们该怎么做?说实在的,受何贼的窝囊气,我等也受够了。”
云峰按着几案,“若立皇太弟的确是皇上的意思,那么,我们就该支持。老夫进宫去,看能不能有机会见到皇上。”
“好,云相请。”
“列位请了。”
可惜,云峰没见到皇帝,再过了一两个月,他连在朝堂上也见不到皇帝了。皇帝病重,一应朝事由太师代掌。奉皇后的懿旨,接端王长子和令两名王子进宫抚育。
传旨的小太监带着人马一路风尘到了漠北,另有人分赴其余两处封地接人。
六岁的李凛抱着柱子不肯走,“我不要一个人去,我要小纪同我一起去。”
李谪叫了云霁过去问,“你可愿意?”
“但凭王爷吩咐。”
李谪看眼李凛,“好,就如你所愿。来人,招呼小公公和各位侍卫大人去休息,在本王这里歇息三日再启程。”
“谢王爷!”
方文清随李谪到了书房,李谪摊开手掌给他看,“看,本王一直在等的东西。”
一片鹅毛摊在他手心。
方文清问:“这是云峰送来的?”
“正是,这些世家,也都在观望着,看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家族最稳妥的。云峰当日为太子太傅,自然力保皇兄。那时,他是本王仇人。如今,却可称为有力盟友。”
“管仲当初跟随的不也是公子小白么,最后还是辅助桓公称霸。这是王爷之幸。”
李谪摇头,“明哲保身的世家,不可能是真正的臂助,他们的眼中,那皇座上的人是可以被替代的。只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先生这么多年尽心竭力的辅佐,李谪焉能不知。将来,也绝不会让云峰凌驾先生之上。你的才学与他是旗鼓相当,更胜在你忠的是本王这个人,而非某种制度。”
“王爷,今日得王爷这句话,老夫愿已足矣。”
“先生请起,只是,这一回要提前把小霁暴露在云峰眼前了。”
方文清当即道:“只要对王爷大业有帮助,老夫的一点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王爷肯捐弃前嫌,这正是做大事之人哪。”
李谪颔首,“小霁咱们也替他养了十一年,你说在她心底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方文清拈着胡子笑,“王爷最大。”
李谪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假意咳嗽两声,避过方文清的打趣。不过,这个答案他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不会把云霁送到京城去。否则,来个父女相认,他不是白替人养女儿了。
只要有这份感情在,云霁就算飞得再远,他一拉线也能把她叫回来。他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现在该是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而李凛,心愿得到满足,立马不闹了。他真没想到,父王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的要求。太好了,以后可以和小纪朝夕相处了。
方文清回了家,让人叫云霁到书房。展凤正在给云霁收拾行装。照看了七年的小孩,说出远门就要出远门,真是有点不舍。
云霁见方文清叫他,知道是有事要同她说,肯定事关这次进京。
“爹,您要嘱咐什么?”
方文清摸摸她的头,那个时候就到他膝盖,想不到如今也这么大了。
“你不是总说王爷惯常叫你做的都是些鸡鸣狗盗的事么。这回你可派大用场了。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大公子。”
“嗯。不过,大公子是要直接进宫,孩儿以男子身份,怕是不能跟进去的。”
“无妨,你就住到王爷在京城的府邸去。白日进宫伴着就是,晚间自有暗卫。如果你也住到宫里,那反而有些事不好出来办了。到时记得一定要听命行事,不可乱了王爷的布置。”
“是。”
“当朝丞相云峰给王爷送了片鹅毛来,所以,王爷也要回他一份礼。但你要记得,你是王府的人。你是吃府里的米长大的。”
云霁摸摸头,“这个爹爹还用特意说明么?我自然是王府的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