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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流光……穿过我的手,怎么挽都挽不住。
玉岫含笑回头,眉目如画,渐渐隐入雾霭中,眼看去得远了。
不行,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不许你就这样走了。
玉岫,傻丫头,你怎么会不明白——他是百步穿杨的将军,若要杀你,岂会一箭擦鬓而过,那一箭只是不想让你示弱。
你终究是他的妻,他亦是你结发的良人,虽无两心相悦,却也举案齐眉,为何你不肯信他?
就为了那一箭,就让你绝了生念,心死成灰,你就这样抛下了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女痛不欲生。
玉岫,你好糊涂。
我恨恨一叠声唤她的名字,却一口气息哽在喉间,剧烈呛咳起来。
“王妃,王妃醒了!”
眼前人影浮动,垂帘绣幔,已是身在寝殿。
分明已清醒过来,仿佛仍见到那抹宝蓝流光萦绕。
心中怔忡恍惚,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玉岫不在了,连她也不在了。
她就这样一走,逼我接过这无法拒绝的责任,让我永远负疚,永远愧悔,永远善待你的儿女。
我掩面惨笑,蓦然一双细柔小手覆上我双手,掌心有少少的温暖,“母妃,你别哭。”
我一震,怔怔看着眼前素衣散发的少女,她刚刚叫我母妃,沁之终于肯叫我母妃。
沁之伏在床边,小脸犹带几分苍白,正忧切地望着我,身后围满宫女医侍。
我望着眼前小小少女,伸手抚上她清瘦面颊。
她笑了起来,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
“有没有伤到你?”我忙托起她小脸,拭去她满脸泪水。
沁之摇头,一下张臂抱住了我,放声悲泣。
那日徐姑姑与阿越带了她们赶往慈安寺,广慈师太立即开启后山地宫,让她们藏匿进去。
那是供奉当年宣德太后法身之处,也是皇室最大秘辛之地。世人皆知宣德太后寿终宫中,葬入惠陵,却不知当年太祖弑舅夺位,将母亲一家全部处死。宣德太后从此出家为尼,避居寺中,至死仍留下遗愿,无颜葬入皇家陵寝。太祖遵从宣德太后遗愿,却不忍焚化,终留下太后法身,秘密修造慈安寺地宫以葬之。
未料徐姑姑与阿越半途受阻,待赶到山下,追兵已至。
她们一行人仓猝藏身农舍,追兵便在咫尺之外。
沁之趁徐姑姑不备,骤然奔出后院,将追兵远远引开,令徐姑姑她们得以脱身。
我倒抽一口凉气,凝视她,“沁之,你不怕么?”
“徐姑姑年老,阿越姑姑要照顾弟妹。”沁之咬唇,眸子闪亮地看着我,“我有武艺!我爹教过我防身的本事……”
她眸子一黯,低下头去,似想起了战死边关的爹娘。
这个孩子,若能生在平常人家,安然成长,该是何其幸福。
我定定看她半晌,默然将她揽紧。
“我跑得很快对不对?”她忽然抬头,殷殷望着我,“我会解绳子,他们绑的那个结一点难不倒我,爹爹从前教过我怎样绑猎物!”
她的眼神,又是骄傲又是凄楚。
“沁之很勇敢,和你的爹娘一样勇敢。”我微笑,凝望她双眼,“他们在天上看着你,看到你今天的勇敢,必定骄傲无比。”
沁之笑着,重重点头,将脸埋在我胸前,瘦削的肩头微微发抖。
我默默抚过她头发,暗暗在心中立誓,从今而后,我再不会让这个孩子受半分委屈,但凡她想要的一切,我必竭尽所能给她!
我将玉岫的三个儿女交给可靠的老嬷嬷照看。
次子与幼女尚在懵懂幼龄,不明白母亲去了哪里,只是哭闹不休。
五岁的长子宋俊文却已经隐约懂事,看到我,如幼兽一般直冲过来,被左右慌忙拉住。
面对孩子充满仇恨的眼睛,我说不出话,任何言辞在此刻都变得无力。
这是我第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在这样的目光下,心底渐渐凉透。
“好好照看这几个孩子,没有我的令谕,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他们。”
俊文还在拼命挣扎,两个嬷嬷几乎拉他不住。
我倦极转身,或许,我的确不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身后嬷嬷一声痛呼,我愕然转身,见嬷嬷手腕鲜血淋漓,俊文已冲到我跟前,猛地扑向我。
“你害死了我娘!”俊文扑到我身上,五岁男孩子的力气尚小,却似疯了一般朝我踢打。
侍卫赶来将他拎开,他仍踢打叫骂不已。
我被嬷嬷们扶起,冷汗如雨,胸口阵阵抽痛,几乎让我无法站立。
一旁的幼女被惊吓到,放声大哭,连带那四岁的男孩子也哭闹起来。
“不错,我就是个大恶人。”我冷冷看他,“宋俊文,你若再吵闹,我就杀了你弟弟;你若不肯吃饭,我就杀了你妹妹!”
俊文顿时呆了,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却不再踢打。
我苦笑,转头再不看他,径直离去。
远处昭阳殿里,灯火摇曳,隐隐有宫人身影往来。
自我记事以来,这昭阳殿还未曾冷清若此。
姑姑说,昭阳殿是世间最高贵美丽的囚笼。
宫女小心翼翼搀扶了我,“王妃可要回宫歇息?”
我仰头看了看夜空中璀璨闪烁的河汉,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晴空。
算来,以萧綦行军的迅疾,又无雨水阻断,应当很快就能赶到了。
我再无迟疑,淡淡道,“去昭阳殿。”
胡瑶已经瘦得形销骨立,木然坐在妆台前,披散了青丝,任由宫婢为她梳散头发,准备就寝。
见了我,左右宫婢忙躬身行礼,无声退了出去。
胡瑶回头,木然看我一眼,痴痴笑了笑,神色漠然,兀自转身呆望镜中。
我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她。
她不施脂粉的脸,在灯下越发青白,眼眶凹下,双目黯淡如一潭死水。
旷寂幽暗的昭阳殿里,只有我与她,隔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冷冷相对。
我伸手撩起她一缕发丝,穿过指间,如丝凉滑。她木然看着我无动于衷,正如宫人所言——皇后已经失了心智,终日缄默不言,除了皇上,再不认得旁人。
我扬起手,袖底短剑直抵上她修长脖颈,青锋如水,映得她眉发皆碧。
镜子里,她寂如死水的瞳孔猛的收缩。
“还知道怕死,可见不是真正痴了。”我抿起唇角,似笑非笑。
胡瑶的神色变了,眸子一点点亮起来,冷如寒芒。
旁人相信她会心智全失,我却不信。胡瑶和我是同一种人,纵然赴死也要睁着眼睛。
我不相信她会用这么怯懦的方式来逃避,所谓心智全失,不过是她求生自保的法子。
她与子澹不同,她怕死,她还想活下去,或许还想向我复仇。
“胡光烈安然无恙,正随王爷率军回京。” 我手中剑锋逼近两寸,贴上她肌肤,“胡氏忠心护主,前罪可免,往后富贵荣华无虑。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胡瑶定定看我,忽仰头大笑,“替我恭贺王爷,恭贺他大业终成,江山一统……你们成就你们的帝业,我与皇上自去黄泉做一对清净夫妻!自此恩怨两清,永不相见!”
好一个恩怨两清,永不相见。
知我者胡瑶,若非世事弄人,你我原该是知己。
我还剑入鞘,淡淡一笑,“黄泉路远,用不着去那里,你们也可做对清净夫妻。”
胡瑶霍然睁眼看我。
“忘了你们的身份、姓氏、亲族、过往,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胡瑶与子澹,只有民间一对平常夫妇。”我凝视她,一字一句缓缓道,“诸般恩怨,尽归前尘,山长水远,无爱无憎。”
胡瑶站起来,身子微微发抖,“你不怕我会复仇,不怕留下后患,坏你们千秋大业?”
我微笑,“今日我能放你,他日自然也能杀你。”
她不语,目光如锥,仿佛想将我看个透彻。
我亦沉静看她,看着这个被我夺去儿子的女人,这个将要带走子澹,与他共赴余生的女人。
“就算你放过我们,我也终生不会原谅你。”她倔强的仰起脸。
“我无需任何人原谅。”我笑了,面对这样一个通透的女子,反而可以坦然说出实话,“放你走,不过因为你是子澹的妻子。后半生江湖多艰,只有你能陪伴守护在他身边,也算替我了却平生大憾。”
“你为了他,宁愿背叛王爷?”胡瑶目光变幻,复杂莫明,“王爷岂会容你放走我们?”
我蹙眉,不愿与她多做解释,只淡淡道,“王氏经营多年的根基,总还有些用处,就算王爷也未必能掌控一切。今晚之后,将会乾坤翻覆,帝后自有帝后的命运。你只需记住,从此你再也不是胡瑶,他亦不是子澹。”
我冷冷看她,“若是你们忘不掉……除去一对民夫民妇,也不会很难。”
胡瑶瞳仁收缩,薄唇紧抿,“你既能瞒天过海放过我们,为什么,当日不能放过一个孩子?”
我微微笑了笑,只觉无限疲惫,“当日若留下小皇子,早早泄露这番布置,还能有今日的生机?我费尽心机,逼着子澹活下来,无非就是为了今日。”
为这一天,我已等了许久——我答应过他,总有一天还他自由,让他逃离这冰冷的宫闱,隐姓埋名,远遁江湖。”
我亦曾渴盼有这么一天,与所爱之人携手归隐,结庐南山,朝夕相守。再没有血腥,没有权谋,没有皇图霸业,只有我与他执手偕老。
这个心愿,藏在我心底不为人知的地方,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实现。
胡瑶神情震动,定定看我,目光复杂变幻,终究只是一声长叹,“从前你为王爷背弃他,如今又为他背叛王爷……世间竟有你这样无情的女人!”
“王儇从未背叛任何人。”我缓缓抬起手,按住胸口,“我只忠诚于自己的心。”
胡瑶一震,抬眸直直看我。
我此生已经占尽诸般荣宠,生在如此门庭,嫁了如此夫婿,育有如此佳儿,更将成就开国皇后传世之名……上天待我何厚,若说还有什么抱憾,那不过是深藏心底的一点隐秘向往,向往宫墙之外,白云之下,江湖之远,一个梦幻空花般,不可触及的梦。
这也是姑姑,是历代后座上那些孤傲高贵的女子,为之抱憾终生的心愿。
昔年太祖弑君夺位,诛杀前朝皇室,晚年诸位皇子却为承嗣争斗,引发血流宫闱,惨祸连连。太祖深为惶恐,担心报应循环,将来子孙重蹈前朝灭顶之灾。奉圣四年,太祖皇帝下令重修西宫,建造三宫九殿十二楼阁,金瓦飞檐,殿阁绵延,潢潢富丽。然而,在这重重宫阙掩蔽之下,却是太祖皇帝苦心为后世子孙留下的一条生路,在崇明殿西阁修造秘道,直通宫外一处隐秘安全之所,可避水火刀兵,在万不得已之时,保全性命。
这个秘密只在历代帝王口中传延下来,世世代代,由效忠皇室的内廷秘史尽忠守护。
传至顺惠帝时,这个秘密却落入了明康太后王氏手中。
明康太后是我的家族中迄今最杰出的女性先辈,一力辅助两位皇帝,平定诸王之乱,巩固王氏世族首领的权威,将整个家族推上顶峰。从她那一代起,崇明西阁的秘密就成了王氏历代相传的秘辛。父亲直至离去之前,才将这个秘密传给我。当时我曾不以为然,对太祖皇帝精心修造这样一条逃离的秘道颇觉不屑。
直至子澹登基,变乱频生,看他苦苦挣扎于这般困境,我终于渐渐明白了太祖皇帝的苦心,也懂得了他晚年的孤寂心境。这条秘道,连通的不仅仅是一线生机,更是身在权力之巅的帝王,对自由的向往。
路的尽头,便是自由和重生。
正文 皇图
玉岫的死,没有让宋怀恩停下疯狂的脚步。
我不知道,在玉岫跃下的那一瞬,他那声撕心悲呼是不是发自深心的痛悔。
七年结发之情,换来的,哪怕只是一刹间的惊痛,也算给玉岫仅有的告慰。
站在曾拘禁她的宫室门口,我的眼泪已经干涸,孩子们也已累得睡着,宋怀恩却发动了又一轮更惨烈的进攻。
玉岫,此夜此时,谁在为你一哭?
我捂住了口,不让自己哽咽出声,远处城头已杀声隆隆,火光冲天。
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九重宫阙,被火光投映下庞大的影子,在厮杀声中飘摇欲坠。
远处宫廊下有个淡淡人影一晃,旋即止步,隐入阴影中。
“王福。”我直起身来唤住他,这个时候敢擅自闯入此处的人,只能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总管了。
王福转出廊柱,低头疾步趋前,“老奴惊扰王妃了。”
我行至廊下,清冷月光斜映了半身,“都预备好了?”
“一应就绪,十八名死士,随时听候调遣。”王福身形臃肿,这一刻却毫无素日迟缓之态,行止之间隐隐有锋芒逼人。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老臃肿的内监,会是深藏不露的御前第一高手。
我淡淡道,“你在宫里这么些年,如今年事已高,也该回乡看看了。”
“老奴不走。”王福一震,低头道,“老奴二十年前就已经没有家了,往后王妃还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请王妃开恩,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