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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盼盼-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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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牌时分,她已到达和亚倩她们约定好的永福客棧。

“风姑娘,你终于来了。”亚倩惶急地把手中的纸张收起,过来抓着盼盼的手。

“什么东西呀?”盼盼眼尖,马上瞧见那是一封信。

“是慕容公子写给她的。”亚娟抢着帮她回答。

“让我看看。”逃亡时刻,最好和一干人暂时断绝关系,以免旁生枝节。

“没什么,他只是……”亚倩语气低儂,脸上甜蜜蜜的,一看就知道三魂七魄已经丟了二魂六魄。

盼盼没等她推辞完毕,就一把伸进她怀袖中,把信掏了出来——

亚倩卿卿:

不管你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穿山越嶺,万里跋涉,不畏风吹雨打,千辛万苦地找到你,请你千万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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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至死不渝的村

“如何,很多情吧?”亚娟陶醉地问。

“虛情假意的混帐东西。”盼盼火大地把信梗喑梢煌牛瑏G进字纸簍。“要不要来接你,还得看天色好不好,这种男人你也要?风軒三年,还没教会你怎么避开薄情郎?”爱之深责之切,她是用心良苦。

“我……我只是……”亚倩顿时红了眼。慕容村是众多恩客中,难得有些文才,也对她较好的一个呀。

“别哭,以后我们都不许为男人哭。把包袱收拾好,准备出城。”

“不等天亮?”

“你几时见过大白天逃亡的?麻烦用点脑筋行不行?”盼盼情知亚倩想等到明儿和那个叫“村”的男人见上一面才肯走,她偏不成全。

“也对,趁黑走人才能避开艳姨娘的耳目。”亚娟道。

计议既定,盼盼唤来店小二把帐结清,四人全换上男裝,各背上布包,由亚萍去僱了一艘小舟,先到虎踞门,再换大一点的船,一路驶往苏州去。

“这么晚出城,需花钱打点守城门的官差。”船家道。

“没关系,我们有急事。”亚萍很懂江湖规矩,没等船家开口,即塞上一錠银子。

“其实那官差很好讲话的,我帮你们去说项。”有钱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

盼盼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夥全很有默契地紧抿着嘴,耐心坐入船艙,等候出城。

船堪堪驶离湖畔,竟下起雨来。望着烟雨朦朧,二潭印映月和阮公墩,盼盼和亚萍姐妹们,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惆悵。

小艇漫过水乡,趑起移向六桥,水面上和往常一样,飘着小巧玲瓏的彩灯。

亚娟一时兴起,伸手捞了一盞上来,上头是三个醒目的大字——风盼盼。竟还有人对她恋恋难忘。

盼盼抢过彩灯,不悅地丟入水中。“妓女”这身分犹似永世抹滅不去的烙印,像一场噩梦,时时刻刻提醒她有个不堪的往昔,即使她早已离开风軒,到了紫宸堡。

“对不起。”亚娟悄声道。

“没事,以后不要再提。”无意中见到堤岸上有几个晃动的黑影,盼盼心绪一紧,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晚过得特别慢,简直度时如月。

“又是醉颜楼的打手,一个多月了,总在湖边绕来绕去找人,扰得我们不得安宁。”船家发起牢骚。

“找人?找谁呀?”亚倩惶恐地问。

“找风軒的名妓风盼盼,现在又多了几个姑娘,小老儿我也不知叫什么。”

完了,八成是阿辉他们。亚倩脸上立刻刷成惨白。

盼盼不动声色地偷偷揪她一把,指指头上的瓜皮帽,要她镇定,阿辉未必认得出她们。

“到了。”船家靠往堤岸的当口。盼盼笑吟吟地递上比船资要多出十几两的纹银。

“劳烦老伯替我们把那讨厌的打手支开,我们赶路,不想跟他浪费时间。”

“好的好的,那人的确讨人厌。”船家拿钱办事,煞有介事地跳上岸,和阿辉大声理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让盼盼一行人得以安然逃往北城门。

※※※

城门下还有一批人,艳姨娘真是不死心。

“这下怎么办?”亚娟吓得手脚都发软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天下之大,怎可能无立錐之地?”但事实是没有呀。盼盼忽感沦落,心乱如麻。

六只眼睛全望着她,她是众人的希望,只要她露出半点张皇,亚倩她们就垮了。她无措地四下环视,脑子一下转了一百多圈,渴望想出一个可以投奔的人……没有,脑中一片空白。走投无路……

四个娇滴滴的姑娘,于漆黑午夜无依地徘徊街头,出不了城,入不了店,回不到家,因她们从没有家。唯左前方有座寺庙……她目光才到,亚倩她们也同时注意到了。

“出家去。”亚萍的提议吓了大夥一跳。“这是权宜之计,否则等明儿紫宸堡的人发现风姑娘不见了,又派出一隊人马出来追查,我们就真的插翅也飞不走了。”

“倒是我连累了你们。”盼盼抱憾自己粗心大意,没事先做好安排,才会处处遇阻。

“快别这么说,咱们现在是同在一艘船上。风姑娘,你怎么说?”天快亮了,再拖延不得。

“好吧,咱们或许可以带发修行。”盼盼打着如意算盘。当尼姑应比卖笑要容易许多吧。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崇!”被发现了!

“快走!”

※※※

“慈宁寺”原建于唐朝初年,释觉师太本是宫中得寵的妃子,竟因天竺僧人进貢的一闕经文,明白江山情重美人经,曠世英雄偏寡情。遂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睡,给而看破红尘,飘然出家去。

大殿实在不太雄伟,简单的花香油灯之外,上头就一尊释迦牟尼佛,佛身的金泊已多处剝落,却未重新裝修,可见寺方不顶阔綽。

手中香火虽不鼎盛,但规矩还是很多。下跪四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住持是慈愿师太,六十开外,眉毛下垂,顴骨高耸,道貌岸然。浆洗得泛白的僧衣,轻拂地面,走起路来一丝不茍。

摊开盼盼写的文情并茂的自耍Ш芗ど偷骋烧馐趾米质浅鲎运氏隆婧懈接幸徽盼灏倭降囊薄E闻卧谑橹胁⒚挥行┨寡陨砬嗦ィ辉悸蕴峒按有∈苋似哿瑁硎揽部溃灾驴雌坪斐驹圃啤

“抬起头来。”师太声音有些沙哑。

众姑娘怯生生地仰视她。

好美!尤其居中这名更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美丽的色相非妖即魔。师太额心一下拱起个大肉瘤。“醉眉恨眼,烟视媚行,居心难正,收不得。”

有吗?盼盼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好得很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亚萍不甘被誣指,插嘴道:“菩薩的眼睛不也是水汪汪的?”

师太生气地道:“那是慈眉善目。与尔等大不相同。”

盼盼唯恐此处不留人,忍让道:“我等经过深思熟虑,但愿摒弃过往种种,立地成佛,不问世事,希望师太指引。”

眼见那师太还在那儿裝模作样沉吟不決,亚娟只好祭出风軒的“法宝”——甜言蜜语:“我们大家来到这里,真如足踏三宝地,见到了自己的爹娘般亲切。”话犹未了,已垂头低低饮泣。

盼盼和亚倩见狀,忙加入阵容,大夥唏哩嘩啦哭成一团,场面好不哀慼。

师太还是杵在那儿,垂眉冷视,无动于衷。

莫非她听过了什么风声,看出了什么?盼盼心中一突,把偷偷藏在袖底的一部分银子掏出来,以示坚決;亚娟解意地也把玉鐲子擲向银箱旁,亚萍和亚娟忍了下,见这老尼仍嫌不足,才又补上两张银票和一些细软。

四人蓄意把一干物事丟得鏗鏗鏘鏘,藉以提醒慈愿师太,别得寸进尺。

“阿弥陀佛,此处乃佛门重地,尔等虽非善类,然我佛慈悲,就……”说到这突然停住了。

盼盼受不了她的裝腔作势,乱加誣袜,牛脾气一下爆发开来,霍地由地上站起。“既然师太不肯成全,我等唯有另覓他处了。亚娟,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走。”

师太双眼一瞪,大步挡在银箱前。“恶声恶气如何成为佛门弟子?这浮躁性情,以后得改。”

言下之意,她肯收了?

“还不跪下来,感谢我佛慈悲。”师太沉声道。

“哦。”盼盼刚刚也只是吓吓她,既然目的已达,当然没必要再坚持非走不可。“都跪下吧。”

“貧尼先遣人为你们买办物料,做好衣鞋和僧帽、百衲衫等等,再择吉日良时剃度。”

“剃度?”亚倩低声惊呼,盼盼忙握住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师太缓缓掀开曆书……白烟嬝嬝如沖天一线……

万一明儿就是吉日良时怎办?难不成真要当比丘尼?从风軒一下“沦落”到这儿,中间的转折委实快了些,真难以适应。

唉,她就不能看快一点吗?等待判決似的,时间过得好慢。

“下月初八,是个上好的日子。”师太道。

好险!还有近二十天,足够她们想出万全之计了。

※※※

盼盼私自潜逃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紫宸堡,易仲魁紧急派人北上通知豫顥天,原本预计五天之內即可有回音,但如今过了十天,山东分舵却依旧无帮主的指示传来。

北方一入秋,即枫红遍野,缤纷的色彩美艳得令人惊叹连连。然,豫顥天却无心欣赏这迷人的景致,他只想赶快将帮里的事务处理完毕,尽早返回杭州,因为那儿有个教他日夕魂萦梦牵的人儿。

他曾不只一次自问,究竟这算不算爱?

只是一种欲望吧,一种被挑起以后就无法澆熄的情欲,一直要等到灰飞烟滅,或羽化成蛹,他的热情才会稍減?

他很怀疑会有那么一天。

他是如此无法自拔地迷恋着她,她的身体,和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当初是怎么警告她的?他不愿亦不准她爱,孰料一个不慎他自己却泥足深陷。兴许是上苍故意捉弄,以懲罰他的狂狷酷傲。

所谓的迷恋之中,想必爱的成分已多得超乎想像,虽则他一味逃避,但事实终究不容抹滅。之所以至今仍不肯面对,实在是因为他要的还不够,他不仅要她的人、她的心,当然也必须包括她整个灵魂。

风盼盼从不是个柔弱驯顺的女人,要得越兇越狂,她就逃得越急越远。她刚烈的脾性和要命的、自以为是的侠义心腸,是他最不能忍受也最打从心底激赏的。

她动情了吗?那张美丽得不近情理的容颜,见了什么人总是灿笑吟吟,散发出无限风情,和张三李四都能推心置腹地交谈,最是让他又忌又恨。

他不要她亲切随和,不要她人缘极佳,他要她摆足架子,要她神圣不可侵犯,要她只为他一个人美丽。

曾经以为这段露水姻缘,终能潇洒来去,给过水无痕地没任何牵绊……直到要了她以后,所有缠绵綢繆尽皆是华丽与惊艳,销魂与畅怀……即使才踏出房门,他便已开始思念她炽热的身躯。

是前世的情缘,尽管历经千年的焦虑,寻寻覓覓,他两仍得长相聚首?

在她忽嗔忽怨,盈盈双瞳挹满的问号中,他窥见了一抹不下于她的惶惑。善于伪裝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那璀璨如子夜星辰的眼,已毫无保留地洩漏了她心底的秘密。

豫顥天啜饮一囗手中的烈酒,思绪芜杂而混乱。快将三更天了,小筑內外一片岑寂。而向层巒叠障,漫捲云湧的夜色,翻滚的心绪竟沸腾得异常澎湃。

第一眼见到她是什么样的感觉?死而复生的忆容?可笑!世人皆不明白他对忆容的爱,早在六年前已和她不可原谅的背叛一同石沉大海。

情字路上,她以出脱红尘却漫游红尘的妖娇姿态招引,让他不知不觉走进邪魅的诱惑之林;她囗囗声言恨,却不知那过于克制,如履深淵的举止根本是弥彰而欲蓋。

他们是两败俱伤,抑或双贏皆胜?六年来他一味强裝自在轻狂,无欲寡情,依然走不出十里迷障,算来,她仍是魔高一丈。

她是否也看出了,他的无情寡恩只是脆弱的伪裝,如今已因她而潰決。

残酷的是,他亟欲掏肺掏肝,但她犹一意隐瞒,甚至连私自离庄,出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肯坦诚相告。他生平最恨不忠,竟中邪也似地爱上她的狡诈。满口荒唐言也能说得理直气壯,世间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她是怎么办到的,随随便便就把紫宸堡那群食古不化的老怪物们骗得心服口服?

甚至连易仲魁那傢伙也甘冒大不韙地为她说项求情,包括他身边的一干亲信,都深深以为,他铁过不了这一道情关,因而极力要他另娶妻妾。他们既爱她又怕她。怕一个手无俊χΦ呐樱靠尚Γ

举杯邀明月,今晚他希望痛饮沉醉,与天地同消万古愁,慶祝他与他的女人。豫顥天开怀地仰天一笑。

“豫兄,真有雅兴。”长空呼嚕匆蝗耍退娑

这是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魁梧健硕,分明是个武者,但方正的脸已布满风霜和劳累的皱痕,眼神恍似绝望,但又精光四射。他是日前“传说”到济南踢漕帮的馆,又抢走大批皮革和绵缎的神鷹帮帮主黑云。

“青嵐还是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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