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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鉴师-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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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浑噩地任他喂她喝完整碗的羹汤,整个胃里全都热乎乎,若不是衣裳因为方才那一跤而沾了雪水的湿冷,她几乎全身就会发烫起来。

“走吧,我们回家去。”公孙谦淡淡笑道。

“好,回家去。”她点头。

有人来接他了……

在他等待那么多年之后,第一次,有人带着迫切和欣喜,跑得那般急、跌得那般重,在冰天雪地里,来回奔波,只为了要接他回去。

他必须用力地深深呼吸,才能压抑胸口几乎要澎湃满溢出来的激动。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许握痛她的手,不许吓坏她……

小窗棂后头的小男孩,等待了足足二十个年头,在今天,终于有人陪着他,一块儿回家……

第六章

嘴里的黑糖姜汁,甜甜、热热、辣辣的滋味,教人尝在口中,心情复杂无比。

姜汁浓呛,窜进鼻腔。黑糖的甜,软化了舌,但最让李梅秀在意的,却是端来黑糖姜汁给她的公孙谦。

他好怪。

不,用错词汇,应该这样说……

他……好怪。

脑袋贫瘠的李梅秀找不到更合适的字眼形容。

他真的,好怪。

是她自作多情了吗?误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放大再放大,他对她笑,她就以为他的目光深浓专注;他对她嘘寒问暖,她就以为他待她关怀备至;他轻盆热甜汁要她暖身,她就以为他待她是特别的……

她怎么可以胡思乱想呢?

他对欧阳妅意也会笑呀,还会亲昵拍拍她的螓首,两人的好情谊,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公孙谦与欧阳妅意闲聊几句完毕,他便会走回她李梅秀身边,自然而然,扶着她的肩,用教她误会的眼神,看她,对她浅笑,笑得她心里小鹿狂暴乱窜,每一只全用鹿角狠撞她的胸口。

他对欧阳妅意也会嘘寒问暖,要欧阳妅意多穿衣,别着凉……叮嘱完欧阳妅意,他会解下煨有他体温的毛裘,罩在她李梅秀肩上,没多说什么要她多添衣的费话,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在做。

他对欧阳妅意也没有大小眼,对姑娘身体极有益处的黑糖姜汁,她有,欧阳妅意也有……唯一不同的是,他紧盯不喜爱姜味的她拧鼻把满满一盅喝完之后,他会多给她一块糖,去除嘴里可怕姜味,再附加一记夸赞她好乖的微笑,当成奖赏。

她真的会会错意,自以为自己在他眼中好特殊,不同于欧阳妅意或严尽欢或小婢春儿怜儿喜儿蜜儿……

“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啦。谦哥在前头找不人,一副很想抛下客人不管的模样。”端着一盅黑糖姜汁的欧阳妅意,从当铺大厅晃到后堂偷懒摸鱼,绕过花圃之际,瞟见蹲蜷在石凳旁发呆的李梅秀。

“唉……”李梅秀的回答,是一声叹气。

“怎么啦?和谦哥吵嘴了?”欧阳妅意嗅到有好玩的味儿,随着李梅秀一块儿蹲下,进行女性密谈时间。

李梅秀摇摇头,碗里的姜汁跟着摇晃得厉害。

“你的表情不太像吵架吵输,倒像……很苦恼着什么。说来听听吧。”趁她欧阳大姑娘目前有空闲和好心情听她吠几句,要把握机会听。

“唉……”又是叹息。

“爱?”欧阳妅意故意误解她的吁叹,老江湖似地点头:“原来是爱呀。这有啥好苦恼的呀,全当铺里有谁不知道你爱谦哥,老早就不是秘密啦。”老套到当铺里都没有人再拿公孙谦和李梅秀的事情说嘴,在众人眼中,这一对,算是老夫老妻了吧。

李梅秀已经习惯欧阳妅意有话直说的个性,一点也没有被揭发心事的惊慌失措,她的女儿家密事,早被大家看光光,没啥好假装,她也不为自己的心情而感到惶恐,喜欢上公孙谦,是件多容易的事,他风度翩翩,处事圆融,又不像她骗过的臭男人,只会用色欲目光意淫她,将她当成商品一样估量花费多少银两就能得到她,公孙谦给人好正直的感觉,而那样清澄无暇的眸光,仍旧每每让她整个人燥热起来。

“单恋好辛苦,他做的每件事我都好喜欢,可是……那些他也都对别人做呀……我讨厌他对别人笑,讨厌他对别人好,讨厌他关心别人,我希望他只在意我一个人,我越来越贪心,越来越小心眼,但我又不知道,他对我只是像对待大家一样,是我自己满脑子里乱想乱猜乱自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不同的……”李梅秀将脸颊埋在环抱屈起的膝间,声音闷闷的。

“笨,你不会直接去问谦哥哦?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喜欢不喜欢你,谦哥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说谎,只要是他坦诚的事,绝对就是真的。”根本不用自己躲在这儿胡猜瞎想,跟公孙谦搞啥暧昧。

“不要。”李梅秀想也不想就拒绝。

“为什么不要?”

“我不要听见他说实话。”

“哦,你喜欢听他说谎话呀?”好怪的癖好。

“不是啦……我不要从他口中,听见他对我说……不喜欢我……”事实归事实,自己隐约察觉是一回事,别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道利落地斩断希望,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回他与尉迟义他们对话中的缄默,说明一切。

“咬个牙忍忍不就过了嘛。”欧阳妅意实在很风凉,反正事不关己。

她真不懂李梅秀在担心害怕什么?她将公孙谦为李梅秀做的点点滴滴全看在眼里,她和公孙谦与兄妹无异,自小玩到大的好哥儿们,她几乎可以算是他们几位哥哥带大,公孙谦待她的好,她享受的理所当然,可李梅秀才来当铺多久呀?就已能和她这个妹子平起平坐,甚至得到比她更好的待遇,光凭公孙谦自毁公子名誉,为李梅秀说谎,就够说明李梅秀地位的不同这叫旁观者清吗?

“不要,我受不了。”李梅秀自认自己好孬。

“胆小鬼,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和青春,还害自己这么苦恼狼狈。像以前朱朱多勇敢,鼓起勇气直接杀到谦哥面前,当众人的面朝他大喊【我爱慕你】,那样才干净利落!”虽然朱朱的后即下场惨烈,以古今战事比拟的话……就叫兵败如山倒,被公孙谦一击必杀。

“朱朱……是谁?”李梅秀脸上写满困惑。从名字无从判断出男女,但会向公孙谦表白爱慕情意,应该是姑娘吧?

直接大喊“我爱慕你”?

好……勇猛哦……

“朱朱是小当家的远房表姐,好些年前在这住过一阵子,与我们几个都相当熟识。她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谦哥哦,总是缠着他跑东跑西,几乎有谦哥在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她的身影,她还一直想买下谦哥这件流当品回家当夫君呢。”回想起当年朱朱迷恋公孙谦的程度,欧阳妅意仍是一脸好笑。

李梅秀听着听着,铜铃眼不住地瞪大。

欧阳妅意特别强调了三次的“非常”,最后一回的尾音足足拖了许久,将李梅秀的屏息也拉长许久许久。

严尽欢的表姐?

非常喜欢公孙谦?

缠着他跑东跑西?

有公孙谦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她?

她还想买下公孙谦?!

她不意外有人和她一样暗恋公孙谦,但听见有这号人物存在,他仍然忍不住身子一颤。

“不过,老爷的意思是,卖或不卖这选择权,交由谦哥自己决定。”欧阳妅意补充。

现在公孙谦依然待在严家当铺卖命,他当年的选择为何,不用欧阳妅意多说。

“……她向公孙先生表白情意之后,公孙先生他……怎么回答?”李梅秀嚥嚥唾,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还能怎么回答?谦哥毫不迟疑回她:“但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而且,谦哥还挂着微笑回复朱朱哦!真是的,不爱说谎是好事啦,可有时显得太不近人情,好歹朱朱也算是他的青梅竹马,这样直接的答案很伤人……”欧阳妅意基于与朱朱的交情,心里很是同情她啦,毕竟告白失败的朱朱,可是连哭三天三夜,哭湿几十条手帕。“但我不能说谦哥做错,毕竟,他不想让朱朱心存幻想,将感情耗费在他身上,干脆用最无情的方式,要朱朱死心。”

欧阳妅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李梅秀却在同一时间,仿佛看见自己站在公孙谦面前,同他告白,把自己的情意一点不剩地透过言语转达给他……

谦哥,我爱慕你……

她会挑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季,借由花香或鸟语伴随她羞涩的情意一并说出口……

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他唇边,镶着笑,像在同她闲聊天气好坏。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太伤了呀呀呀呀……

光用想像的,她就双腿发软。

可怜的朱朱,当时打击所受的伤,不知道恢复了没?李梅秀都想替她掬一把同情之泪,但………同情别人有何用?她的下场又不会比朱朱好到哪里去!

“妅意,听你这样说,把我最后一丝勇气都勒弊了……”李梅秀苦笑。听见别人的惨烈教训,再对照自己,她哪敢挑战呀!

“我不是说来吓你,只是觉得,死心要趁早,痴心妄想,到后来只是一场梦嘛。”欧阳妅意故意恫嚇她。

“……那个……朱朱还活着吧?”有没有去投河寻短?

“活得可好了呢,她对谦哥的爱意,支持她努力不懈地活下来,每年都会再跟谦哥告白一次,次次失败次次勇,好像脸皮已被磨得又硬又厚了吧。”换成寻常姑娘,老早就死心爱别人,偏偏朱朱不是寻常姑娘,她死脑筋又拗脾气,开导也开导不来,说服也说服不听。

“年年告白?”李梅秀好生敬佩情敌的勇气。

“是呀。”欧阳妅意颔首。

“……今年也告白过了?”

“还没耶,算算时日,好像也差不多该来啰,这回说不定你也能亲眼见到朱朱的……惨况。”欧阳妅意笑得好甜,快要挤出蜜一般。

李梅秀是很想亲眼看看,但又不是那么的想……

矛盾呐。

看他亲口拒绝另一个女人。

也好像看见他亲口拒绝她那样。

“我不要……还是当妹妹好……当妹妹被他细心对待着、享受着,这样就好……”李梅秀喃喃自语,憨憨摇头,告诉自己,看看朱朱的下场,千万别重蹈覆辙,她没办法像朱朱,在受了伤之后依然能佯装无事地和公孙谦继续面对面,她无法阻止自己不掉眼泪,不自惭形秽。

“最好你只是妹妹啦。”欧阳妅意撇撇嘴角,真想拿手里的空碗去敲李梅秀的头,看看里头是空心或实心,有没有装脑呀?

李梅秀心思早已不在欧阳妅意身上,她蜷着身,唸唸有词,像在告诫自己,要当妹妹,只当妹妹就好……

早上才从欧阳妅意口中听见的人名,下午活生生出现在李梅秀面前……不,严格来说,是出现在公孙谦肩膀上,……不,更严格形容,是扑在公孙谦怀里。

朱朱,朱子夜,严尽欢的远方表姐,一个清丽娇美的活泼姑娘,她身着滚毛猎装,首戴笑貂帽,脚蹬长靿尖头靴,一副方才策马千里追情郎的风尘仆仆模样。

来挑战不知第几回合的告白情意。

李梅秀思量着该不该回避一下,给予公孙谦和朱子夜一个私密的谈话空间,但是就算她现在转身走人,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除她之外,全当铺里大大小小都围在外圈,等着看好戏。

“谦哥,我好想念你。”朱子夜开心得连双眉都在跳舞。

“是吗?”公孙谦轻笑,却回得很淡,试图将朱子夜从自己身上扳开。

“你知道我今年来的用意吧?”

“大概……猜得出来。”没有任何新意,她的一千零一招。

一冷一热,一喜悦一平静。

“你猜错了,今年我不来向你表达爱意。”朱子夜神秘兮兮摇晃食指。

“那真是……太好了。”公孙谦眸里笑意更深了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变化,李梅秀却能敏锐分辨。

他好像松了口气呢。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

“我今年,是来赎你!”朱子夜咧嘴嘿嘿直笑,大声宣告。

呀呀,公孙谦眯起眼,是惊讶中带着生气吧?李梅秀观察起公孙谦……但马上她变得比公孙谦更惊讶!

什、什么?!朱子夜刚刚说了什么?!

她要来赎公孙谦?!

“我存满欢欢当年开给我的天价,今天我终于可以付清谦哥你的卖身费,把你带回家了!”朱子夜亮出腰缠的一袋巨款。五年前,严尽欢看她情深意浓,对公孙谦穷追猛缠,顾及表姐妹情谊,便允诺朱子夜,只要她能存齐一千两,严家当铺愿意忍痛割爱流当品。

“我没有听说这回事。”公孙谦的笑容消失不见,剑眉拢锁。他曾听过朱子夜嘴里嚷嚷要付钱赎他,但他严词拒绝过,她也就识趣没再谈,他以为那不过是玩笑,怎么这回来竟带来教人措手不及的大消息?!

“是我和欢欢私下交易嘛,不信的话,我们一块儿去问欢欢。”朱子夜就要拉着他去向严尽欢求证。

“不用问了。”严尽欢声音比人先到,身影从帘后缓缓走来,方才才睡醒的慵懒模样,使她的身子有泰半全偎进一旁的夏侯武威膀间。

围观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左右女婢备妥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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