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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她,她等他,等待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你(你)……”
该说两人默契极佳,还是时机捉得太恰巧,第二个字眼,同时、同刻、同声相应。
“……你先说吧。”李梅秀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先把最难熬的部分听完,她已经先听过朱子夜那一回,轮到自己时,应该……比较有心里准备,来吧……
公孙谦亦不认为将时间耗费在你你你我我这上头有任何意义,他确实想在与她谈话之前,把横亙在心上最重要的一句话抢先说明白……
“我和朱子夜的关系,清清白白,我当她和妅意一样,只是妹妹。”
“嗯?”李梅秀没听到意料中的狠话,绞在裙上的柔荑一时之间僵住,她眨眨眼,咀嚼完他的话,讷讷回他:“呃……我知道呀……”全当铺里没有人会不知道吧?他给朱子夜的回应都那么直截了当,压根没有任何想像或误解的空间。
只是她不懂,他怎么第一句话就对她说这件众人皆知之事?
像在……解释?
“我不希望你误会。”
“我不会误会……我看得出来,朱姑娘很喜欢你。”但,是独角戏,和她一样。
公孙谦摇头,“她不过是一时迷惑,并非爱。”
“怎不是爱,这么多年,她一心一意恋慕你,为了你,存足千两,若不是有毅力和决心,她哪会如此锲而不舍?我知道攒钱的辛苦,一定是为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或物,才能撑得下去……就算你不爱她,也不要这般忽略她的心……”这样,会她不由自主将朱子夜的遭遇,投射到自己身上。当自己深爱一个人,不被对方接受已经够惨了,还被无视至此,太惨呐……
“她蒙住了自己的眼,错将爱情放在我身上。有一天,当她揭开遮眼的帛巾,她会后悔自己浪费宝贵青春和情意。”公孙谦不像朱子夜莽撞冲动,他看得比她更清楚,她的付出和纠缠,她自己没有乐在其中,他也没有领受半分,爱情不该是如此,或许爱情综合了酸甜苦辣,有时苦多一些,有时甜多一点,无论滋味如何,最少在爱情里,最基本该存在的,是彼此之间的相属与互有的关爱,若失去这些,根本没有资格称之为爱。
是在说给她听吗?李梅秀努力想着,以为他在指桑骂槐,希望她自己学聪明点,要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因为你不爱她,才能这么冷淡说着,我看见的就和你不同,我虽然也觉得她好傻,爱着一个不爱她的人,那么辛苦,还得一年一年带着笑容来面对你,可我认为爱情没有对或错,没有道理可循,喜欢就是喜欢了,她那么勇敢,把心底的话掏心挖肺说出来,我佩服她,就算以后你跟她不会有好结果,我想,她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李梅秀说着自己眼中看见的朱子夜。虽然是情敌,不怕丢脸、不怕遭拒。哪像她,畏畏缩缩,只想保护好自己,任由自己的心意藏在嘴里死去,一个字也不敢说、一点伤也不敢受。朱子夜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这些事,而她呢?
她会后悔,五年后、十年后、五十年后……再回想起来,她一定会很后悔很后悔,后悔没有让他知道,曾经有个姑娘,好喜欢好喜欢他,第一次踏进当铺想诈骗钱财而忍不住内心惶惑,害怕被人察觉意图,她的双手藏在袖里,不断发抖,是他,端来了一杯热茶,温暖她的掌心,用笑容和悦耳的嗓,教她安心,欺骗他,她感到罪恶和自我嫌憎;面对他,她从新学习坦白和诚实。当他从钱复多手中救下她,她几乎已经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不知道与朱子夜相较起来,她有比朱子夜更喜欢他吗?毕竟朱子夜对他的爱意已经长达好几年,而她不过短短数月,孰轻孰重,可以称量吗?可以估价吗?
朱子夜会不会像她这样,不乐见到公孙谦锁眉苦恼,只要他一失去笑容,她的天空就会变得比他更黯淡无光?
朱子夜会不会像她这样,不希望害公孙谦必须说出自己也不爱的狠话来拒绝人?言语会伤人,亦会自伤,当说出令别人不愉快的话语时,自己所嗜到的,绝不会是轻松喜悦。
朱子夜会不会像她这样,跟他在一起时,就会好开心,哪怕是陪他做粗活、搬重货、枯燥数着百来件流当品?听见他说话时,耳朵竖得直挺挺,半个字也舍不得错过?看见他孤零零坐在轻雪飘扬的面铺中,一个人,敛起眉目,握紧双拳,沉浸在她无法介入的过往,朱子夜会不会像她,一心急着要赶快飞奔过去,想要到他身边,不要他流露出失落的神情,不要他等待,不要他有时间重掀往昔伤疤,让伤口再度血淋淋?
也许,朱子夜也会如此,也许……
“不是任何一个人对我的情意,我都得全盘接受。”公孙谦的原则,不曾改变。
“对啦,这种事,也得你情我愿,否则被爱那一方亦会很困扰吧……”她怎么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很适合套用在她身上?
不是任何一个人对我的情意,我都得全盘接受。
易地而处,她变成他,她也会认同这道理。
抱歉,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她不敢说。
一方面,害怕被拒绝,另一方面,不想他为第二个朱子夜而苦恼。
他一定觉得她像第二个朱子夜,一相情愿爱着他,一样都想用钱来买下他……这应该是他特地把她带到凉亭里,想说的话吧。
我保证,你买下我,你会后悔一辈子。
李梅秀撇远视线,望向凝有薄冰的湖面,映照出两人身影,冰面如镜面,照着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爱情。
突如其来的勇气,从她吸入沁凉气息的肺叶中满满膨胀,她的目qi书+奇书…齐书光挪回他脸上,一个荒谬的念头,来得措手不及。
告诉他:我也喜欢你。
不行,一说就死定了。
他会不开心,他会觉得麻烦,他会觉得怎么老是遇上这种女人。
不说的话,你会后悔。
对,会很后悔。
说吧。
不可以。
快说。
我不敢……
快说!
不可以!
“我……也……拿一千两买你,不、不是想学朱姑娘,我只是想帮你解围,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我只是单纯想救你,就像……你那时候从钱老爷手中救我一样。”差一点,仅差那么一丁点,她几乎就要脱口说错话,幸好在紧急时候,她理智战胜,硬生生拗出另一个话题,而非傻乎乎被荒谬念头所驱使。
“我不认为你有一千两。”一个连汤面钱都得向妅意借的女孩,不可能有如此巨额的款项。
“我应该有……”正确数目她不确定,但省吃俭用存了好几年的战果不会太还酸。她曾陪着弟弟去挖埋藏在菜园土内的钱罐子,里头装满白银黄金,没有千两也有百两吧。
李梅秀嘴里回应他,偏偏目光瞅紧他端正容貌之际,脑子里的声音依旧在回荡。
跟他说,你喜欢他,不要害怕受伤,你也想看看他听见你的心意时,出现在脸上的表情吧?是早了然于心,抑或倍受困扰?他会开心,还是生气……
“你有?”他看出她心神不专心,以及不时咬唇,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和我弟弟存了一笔钱,本来准备拿来买……呃,不过有急用的话,可以先挪来用。”至于她弟那边……可能得想想如何告诉他,她要拿钱来买男人,呀,她眼前好像看见弟在跳脚、耳边出现弟的咆哮,以及弟用食指狠戳她的额心,痛斥她被美色迷昏头的惨景。
被美色迷昏头……
这句话,用在公孙谦这个男人身上,一点也不突兀。
他的确美,纯男性化英挺的五官,掺和了柔致的温煦……当然并不是暗喻她浑身娘儿们味道,而是一种有别于粗犷、鲁莽之外的细腻。
我喜欢你笑起来,眼尾微扬的样子。
公孙谦听出她迟疑没说的部分。“你原来是准备买什么?需要这么一大笔钱?”一千两,足以买下好几甲农地或几处园林古宅,她若如她所言的富裕,当时典当清白的六十两,她不该还不出来,还差点被迫卖身,这说不过去。
“我……”她耳里还隐约听见他问了她几句话。只是隐约而已,因为有更大的声音在脑子里说着、喊着。
我喜欢你品茗的样子。
“梅秀?”久等不到她那个“我”字之后的回复,公孙谦轻声唤她,她抬眸,深望眼前这个男人。
我喜欢你鉴赏商品时,眸子里,专注认真的样子。
“你怎么了?”
我喜欢你看着我之时,眸子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的样子。
李梅秀完全没眨眼,每看他一回,喜欢两个字就越发响亮。
我喜欢你。
我和朱子夜一样,喜欢你。
她看见他缓缓瞠圆了比女人更媚的黑眸,墨浓的剑眉,挑高。
她才惊觉,原来只敢放在心里呢喃的那句话,就在方才她发呆的时候,从她嘴里,悄悄地,流洩出来。
第七章
完了。
一切全完了。
她的答非所问,摧毁掉自己希望永远能像欧阳妅意一般,成为他的妹妹,大方享受他关怀和疼爱的权利。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定会认为……又来一个自作多情的女人。
她明明小心翼翼藏起了话呀,为何依然忍不住让它们从嘴中、从心里,偷偷跑出来?
在他面前,她真的,完全无法扯谎。
她在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也绝望了。
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她在等待他这样回覆她。
也好,直接一点,简洁一点,让她不要再有任何幻想究竟,清楚断了她的遐想,她虽然懊恼自己莽撞,却没有后悔,毕竟……如果一辈子只能当他眼中的妹妹,她又何会甘心?
“为什么你在说喜欢我的时候,是这种表情?”公孙谦以食指挑高她的下巴,力道轻,又不容她垂头丧气地盯着地板而不敢看他。
巴掌大的脸蛋,镶着苦苦低垂的眉,黑白分明的眸子覆上一层灰暗暗阴霾,他打量她,续道“我以为,你是站在哪个丧家法场,等着替死者上香。”表情实在很相似,一点光采也没有。
“……”她正在心里哀掉自己将会和朱子夜沦落同样下场,哪有可能开心得起来?
“喜欢我,是件很痛苦的事吗?”不然,为何她会失去笑容,而不是含羞带怯地红着双颊,他表白情意?
李梅秀用力摇头,唇儿抿紧,嘴里蠕着呢喃,他一开始没能听清楚,因为她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听力虽好,却不谙唇语,无法弄懂她含糊想表达什么,直到看见她眼角有泪,让他似乎明白了。
“你,在怕什么?”他伸手揩去她的泪水。“怕我拒绝你?怕我将回复朱朱的那番话,原封不动转送给你?怕我告诉你,我对你没有男女之爱,我只把你当成妅意一样,是个妹妹?”
她的惶恐,全数教他猜中,半点不差。
“你有读心术吗?”她双手按在胸口,不谢他看穿更多心事。
“是你的心思太好猜,全写在脸蛋上头,想藏也藏不住。”
她被他勾起下颚,无法低头去避开他锐利眼眸的探索,想骨碌碌地转开瞳仁不看他,他却以指轻挪她的脸庞,逼她正视他,他指腹好烫人,贴在她肤上,传来热源,煨得她双颊泛红。
“……那你还不说吗?”
说是她自作多情。
说两人的关系仅是朋友。
说他……不喜欢她。
“是呀,我应该要先回应你才是。”公孙谦露出惯出笑容,看在李梅秀眼里,却是心一抽紧。
欧阳妅意说过,公孙谦在拒绝朱子夜时,就是面带微笑。
她用力深深吸口气,做好准备。
来吧,她挨得住,她不会哭的,至少,在他面前,她会挺住!
嗯嗯,不用客气。她很想笑着回他,但她太紧张了,连呼吸都忘了。
“糟糕,我好像有点……太高兴。”公孙谦一顿,调匀吐纳,眉眼微微弯,像月一般,眸子灿亮,盈满喜悦,右手掩住薄唇,却掩不住飞扬的唇角。
咦?她一直盯着他,所以没有漏看分毫。
他……好像真的挺开心的……就她近日来与他的密切互动,她不仅仅学会分辨商品优劣的皮毛,也学会了分辩他的笑是属于虚应、苦恼、不悦、嫌恶,或是发自内心的欢愉,她在一眼之内就会看出来。
他现在,笑得好真诚、好绝对,也好……腼腆哦。
腼腆,一个她不曾在“公孙谦”身上看过的字眼。
他正在深呼吸,眼尾浮现笑纹,脸庞上,浮现淡淡的粉红色泽,李梅秀看傻了眼,一方面是此刻的他,笑起来带点稚气,不同于以往精明干练,模样煞是好看无比;另一方面,便是他的反应,出乎她意料。
他没有吐露伤人的话语拒绝她。
他没有和她保持疏远。
他甚至没有转身走开……
怎、怎么回事?
她完全胡涂了,只能等公孙谦笑完,再带着满眼的星灿光亮,觑向她。他的嗓,既低沉,又清亮,还有浓浓笑意。
“虽然早是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