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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到荼靡-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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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籍女佣正对牢电话说,洋泾浜英语:“她不舒服,不听电话。老爷在医院,太太去陪他……一定要叫小姐来?”她看着我。

我问:“谁?”

“你的男朋友。”她说,“他说他立刻来。”

我接过话筒,“喂?”

“文思。”

“啊你。”我声音放缓。

“我立刻来。”

“好。”我们之间已经不必多说无谓的话。

我用手紧紧捂住面孔,文思抵达时过来拉开我的手。

我叹口气,“世界沉沦而无能力救亡,是否应笑着下地狱?”

他说:“哪儿有这么严重,他很快会恢复健康,他心爱的'奇書網整理提供'女儿在他身边,好过任何强心针,快别丧着面孔。”

“我们现在做什么?”

“出去散步,来。”我们一直走,他握着我的手,我把我们两个人的手都放在同一只大衣口袋中,经过酒馆,进去喝一杯啤酒,有他在身边,心情好得多。他一直抚摸我腕上的疤痕,这疤痕仍然凸起来,粉紫红色,像一种厚嘴唇女人的大嘴般,很丑陋。

文思轻轻说:“整容师可以把它磨平。”

我微笑,觉得没这种必要。“往后再说吧。”

“现在完全痊愈了?”他仍不放心,“按下去不痛?”

我白他一眼,他讪讪地笑。

到此为止,我仍然不知如何向他提出订婚之事,也许我应该到卡地亚去买一只小而精致的指环,带着香槟上他家去,向他跪下求婚。

我嘴角露出笑意。

“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要回去了,免得妈妈找我。”我握一下他的手。

母亲当夜让我辞工,因家里需要我。

我同姬娜说:“我本来是唯一超过二十六岁而仍然同父母住的人,也是唯一没有职业的女人。”

“别沮丧。”

“做得好好的又要辞工,一辈子不用想有一份理想的职业,青春美已经一去不再,工作美又没能培养起来,再过几年,活脱脱是个阿巴桑。”

姬娜笑,“有左文思在,你将会是城里最美的阿巴桑。”

“你没心肝,我爹病在医院,你还有劲说笑。”

“医生说他没事了,他也决定正式退休,还担什么心。”

“咱们家打七年前便开始走下坡,都是我不好。”

“怎么能算你的错。”姬娜不以为然。

“如果我不去惹滕海圻,”我忍不住说,“父亲怎么会跟他拆伙?毕生的积蓄就在那次投资身上,生意一结束,立刻衰败下去,给滕乘乱取利。打那个时候,他就意兴阑珊,当然只为了我。”

姬娜说:“别再自怨自艾,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

我的仇恨忽然又燃烧起来,“我后悔没有杀死他,我后悔没有下死力!”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姬娜忍不住给我一个耳光,她厉声说:“够了。”

我掩住面孔,颓然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不要再内疚,给自己一个重生机会。”姬娜安慰我。

我握紧拳头,七年来时时刻刻要丢下的往事,又慢慢呈现在眼前,在双亲面前,我再也没有隐瞒。

姬娜拉住我,“不要叫我害怕,韵娜,不要叫我害怕。”

我蜷缩在被窝里发呆。

司机向小老板说明辞职理由。

他很讶异兼失望,还有点不高兴。他怀疑我要结婚,只不过不告诉他。

我们商量很久,他决定给我为期三个月的无薪假期,我就那样收拾包袱离开,神情非常黯淡。

我站在路边等老莫来接我。

“韵娜。”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那声音,我做了鬼都认得,我伸手打掉那只手。

“你在帮曹某做事?”他微笑地问,“真委屈了你。”

“滕海圻,走开!”

“韵娜,你那臭脾气绝不改。”

我别转面孔,不去看他,心里只希望老莫快来,这老货,养他千日,一日都用不着。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准你连名带姓地叫我,怎么又忘了?”

我不回答,眼睛直视。

“在等谁,左文思?”

我猛地一震,随即心如槁灰,他不放过我,我早就该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他什么都知道。

“左文思与纽约来的买办谈正经事,你等的恐怕不会是他吧。”他悠然地说。

这时老莫已驾着车子驶近。

我忍不住转身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微笑。

老莫把车停在我跟前,下来替我把大包小包取进车厢。

“你不想知道关于左文思的事?”他问我。

我左脚已经踏上车子。

“左文思是我的小舅子,你难道不晓得?”

我如五雷轰顶,右脚再也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我直勾勾地看着他。

“左淑东是我的妻子,左文思自然是我的舅爷。你身上穿的鲸皮,由他设计,但是料子、却由我进口,韵娜,世界真正细小,是不是?”

他如一只老猫攫到老鼠,得意之情,由心中放射出来,英俊的面孔上隐隐透着狰狞,嘴角的笑意冷酷无情。

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来满足他。

我淡然地说:“我与左文思,只不过是普通朋友。”

这下子轮到他诧异了,“你不怕我将你的过去,告诉他?”

“去说吧,”我看他一眼,“叫人写出来,发到小报上去,出一本书,我给你一张彩照做封面。”

我钻进车子里,我关上门,老莫将车开走。

我紧闭着嘴,非常苍白。

我不能就此倒下来。

失去左文思不要紧,我有的是将来,天下有的是男人,但这一仗却不能输。

原来左淑东是他的妻子,他又结婚了。

淑东!我怎么没想到,两夫妻名字中各拆一字出来做店招牌,原是最普通的事。

我相信他说的属实,文思确是他的妻舅。

我无言,茫然看出车窗外。

看来与左文思这一段,不得不告一段落。

我疲倦得闭上眼睛,靠在车座垫上。

“小姐,到了。”

“嗯?”我睁开眼睛。

老莫说:“小姐,到家了。”

“啊。”我叹口气。

“小姐,老爷的病又不碍事,你也别太担心了。”老莫关心地说。

我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膊。母亲在平台上等我。

母亲问我:“文思呢?怎么这一两日不见他的人?”

我说:“妈,我并不需要一个男人来为我扬眉吐气,巩固地位,有没有文思都一样。”

她的面色大变,“什么?你们闹翻了?天呀,前两天还说订婚呢。”

我刚想解释,文思在我身后出现,叫声伯母。

妈妈松口气,“原来是同我开玩笑,文思,你们如果订婚,至少要在报上刊登一则消息,告诸亲友。”

我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尴尬地笑。

妈妈又叹道:“千万别争意气吵架,要相敬如宾啊。”她说完便回房子去。

文思狂喜:“订婚?我们要订婚吗?怎么我不知道?”

剩下窘得要命的我,手足无措。

“你跟伯母坦白了?”文思按着我的肩膀,“看样子我也得跟家人说一声。”

我说:“父亲病着,编来安慰他的。”

“什么?”他失望,“你这小子。”

我难过地看着他。明白之后,只怕送给他他都不要我,这次他受的打击,应要比我大,可怜的文思。不过如果他甘心信取他姐夫的废话。那也是活该。

“今日你比往日都消沉。”他说。

我同自己说:我为父亲的病回来,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我牵牵嘴角:“心脏病是最无情的。”

我忽然想起来,第一次与文思在街头邂逅,是在瞥见滕海圻之后,可见他们确是结伴而行。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

文思捉紧我手,“你为何叹息?告诉我,我们都快订婚了,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我说?”

我哗然,“订婚?才三个月就订婚?你回家想想清楚,你并不认识我。”

明天,明天他就知道,滕海圻今夜会对他说出我的过去。

我恻然,恋恋不舍注视他的面孔,心内愀然不

我与他在客厅对坐,有话说不得,这像什么?像楼台会,最后一次见面,没有终结的感情。

妈妈叹口气,坐在我们中间,看看女儿,又看看她心目中的快婿,愁眉百结之中露出一丝笑容。

“星期几宣布订婚?”妈妈问他。

文思说:“明天或后天都可以——”他愿意进一步讨论。

我插嘴:“妈妈,我们改天再谈。”

“怕什么,怕难为情?别傻。”妈妈说。

文思说:“我家中只有姐姐,很简单,只需通知她一声就是,我同她也不很接近。”

“啊,”母亲很宽心,“韵娜这孩子,有点外国人脾气,将来你要多多迁就她——”

“妈妈。”我心乱如麻地站起来。

“你怎么了?”母亲愕然抬起头来。

“你们两个仿佛在商量买卖一件货物似的,”我抱怨,“有说有笑,君子风度得很呢,也不想想我的感受如何。爹爹呢,他几时出院?”

“明日就出来,所以要赶紧办这件事呀。”

“那么明日吧。让文思回去想清楚。”

文思叫起来,“我不用想,我什么都决定了。”

我既好气又好笑,“我累,今天不想再说下去。”

他伸手碰一碰我面孔,爱怜地说:“我明天再来。”

我亲自开门,送他下去。

母亲甚不原谅我,在接着的一小时内。唠叨我不够温婉体贴,最后还叮嘱:“对文思要当心点。”

我微笑。

其实文思也并不是那么理想的人才。

七年前母亲会嫌他不是个专业人才,没有固定的收入,兼夹家底不明朗,可是现在,因觉得女儿如一件破货,心先虚了。

故此特别重视文思,务求将我推销出去,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下半辈子能够无牵无挂。

我竟成为全人类的负累。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连母亲都叹口气,疲倦地说:“我老了,话太多了。”

他们都为我心怯,我不得不顺俗,再坚挺的自信心也宣布崩溃。

我用手托着头。

电话铃响,我似有预感,心惊肉跳地取过听筒。

“韵娜?”这声音使我颤抖。

是滕海圻。这个魔鬼一下子便查得我的踪迹。

“出来谈谈如何?”

我口气已不能似开头那么强硬。我没有出声。

“你有很多因素需要考虑,韵娜。你父母渴望你成婚,你不忍使他们失望,是不是?”

我仍然沉默。

“还有,你同左文思有感情,已经放不下,是不是?”我只好默认,心中倒是没有愤怒,只有悲哀。“出来说说。”

我说:“有什么请在电话中讲。”

“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文思。他并不知道我们相识。”

一朝被他要挟。一辈子活在黑暗中,我握紧拳头,准备还击。

“老实说,我没有勇气向他坦白过去,你代我说了正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可是你父母会怎么想?”他也拣我的弱点还击。

“七年前他们熬过去,七年后没有理由会更难过。”

“你真的豁出去了,”他干笑数声,“别忘记令尊有心脏病。”

“人总要死的。”我说得很平板。

在这只鬼面前稍露温情,就沦为万劫不复。

“你是你自己呢,你舍得失去左文思?”

“主权不在我。”

“当然在你手中,你要争取。”

“跟你商量?”我笑出来,“与魔鬼商量灵魂之得失问题?”

他沉默良久,“你很厉害。”

人到无所求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不用怕。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没有放下电话?”

“那我马上放。”

“韵娜!”他不肯放我。

“什么事?”我说。

“出来一次。”滕海圻说。

“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想见见你。”

“算了,我现在的样子,不方便见人。”

“关于文思——”

“我亦不欲知道他的事。”

“你还错得起?”

“当然,我才二十六岁,平均一年再错一次,尚可以错十次八次。社会风气现在转了,你不知道吗?女人堂而皇之可以有许多过去及历史,没有人会介意,介意又如何呢?我又不等谁来提拔我,我又不希冀谁把我当家禽似养在家中。”我哈哈笑,心中悲苦。

“你是更加野性难驯了。”

“再见。”我说。

“明晚十时,我在你楼下等你。”“我再也不是十九岁,算了吧。”我搁电话。

父亲于翌日出院。

厂长一早在家等他,似有难言之隐。

我还是天真,不知他为何而来,直至见到父亲愁眉百结,才知道是钱的问题,父亲周转不灵已有多时,此刻火烧眼眉。

我把母亲拉在一旁,“欠什么人的钱?”

“员工。”母亲面色灰败,“兵败如山倒,欠薪已三个月。”

“没有朋友可以帮忙挪动一下?”

“人人有那么多的好朋友,银行还开得下去?你这个孩子,好不天真。”

“欠下多少?”

“不关你事,你不用管。”

“也许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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