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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影金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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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走了二人,华雪颜端着芍药走到院墙跟脚,垂头盯住满满一捧花,手指头捻着花瓣,一点一点把娇花撕碎。

“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

华雪颜忽然抬起头来,对着斑驳灰墙自言自语:“娇柔少女心怀春情,自然是喜爱芍药牡丹的,我曾经亦然。只是……你忘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你更忘了,表面的东西再美,也掩不住底下的肮脏丑陋。”

说罢,华雪颜用力一掷,把芍药带筐扔出了墙外。

“说过再不相逢,一墙之隔足矣。”

她挥袖而去,转眼离了花园回到内宅。此时夜风吹来,吹落一片黄桷树叶飘过院墙,掉在了站在外墙之下的男子肩上,混进片片芍药花瓣之中。

男子黑裳深眸,他背靠灰墙站在檐下,半垂着头,袖下拳头紧紧捏住。本是一身刚厉之气,偏偏身上的花叶淡化了他的冷凝,竟然衬出丝丝阴郁。

男子就这么一直站着,静静矗立好比石像。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直到另一阵夜风吹落了他肩头的花瓣,他才缓缓抬起眼来,侧首望向院墙内伸出来的黄桷树枝。

叶影婆娑,晃得他眸光闪烁。默了许久,男子终于开口说话,眼里朦胧声色迷哑:“影子……”

是夜,华雪颜躺在华致远命人新制的楠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丝被,却久久难以入眠。

她侧着身子,一只手反手摸上自己腰尾,缓缓上移,终于触到背脊上的狰狞。另一只手搭在枕畔,袖口贴着鼻尖,好像还残留了刚才芍药的味道,丝丝入腑。

那些事,果然是抹不掉的,改变不了。

华雪颜心中再三感慨,索性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褥之中,蜷着身子不再辗转反侧,呼吸也渐渐悠长起来。

梦里还是黄沙,还是白骨,不同的是脚边开出一路的芍药花。她往前走着,埋头数着花朵,冷不丁额头被什么打了一下。

抬眸一看,居然是一枝桃花。春光锦绣,潋滟正好。

就这般过了五六日,这天华雪颜用过午膳回房绣花,没过多久便听见铃铛在外面喊她,说是老爷回来了。

华雪颜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绣活,起身去了花厅。花厅里华致远还穿着官服,正坐在椅上喝茶解渴。

“爹爹您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今儿个没应酬?”

华雪颜去旁边盆架上拧了块绒巾递到华致远手里。华致远边擦额头边道:“明日休沐,衙门里的人过了午时便陆续走了。我这闲职本就无甚要事,况且我怕那些人又来请客喝酒,瞅了个空就溜了。”

铃铛在旁边听了掩嘴直笑,反正华致远也没什么架子,于是她毫不顾忌打趣道:“别人做京官都摆好大的谱,比老虎还霸道,独独老爷您与众不同,藏着躲着像那个什么……”

周妈妈嘴快,一时就接过话头脱口而出:“老鼠!”

说完周妈妈顿觉不妥,赶紧捂住嘴摇摇头,满脸惶恐神色。华致远先是一怔,随后也尴尬起来,急忙端起茶杯企图岔开此事。

“呵——”

倒是华雪颜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咱家老爷才不是怕他们呢。这叫出淤泥而不染,爹爹不屑和那群酒肉之徒同流合污,你们说对吧?”

周妈妈忙不迭点头附和:“对对对,老爷有气节……威武不屈!”

华致远被她们一说,愈发窘迫了,摆手道:“你们女子牙尖嘴利我是说不赢的,这些玩笑话说说就罢,切勿传了出去。我们好不容易才回来,出不得岔子……”

华雪颜打断他:“珍惜眼前。爹爹我记得的。”

正说着话,门房外递了张帖子进来,罗管家一听来人自报家门,急忙把请帖捧着送进了花厅。

华雪颜见了,笑道:“这便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爹爹您就算离了衙门,别人还是会追到家里来呀。这下可失策咯。”

“哎,拿过来。”华致远无奈叹气一声,接过请帖打开一看,愕然至极。

“这……怎么会是他!”

“谁?”

华雪颜移步过去一看,只见帖上落的名字是孟世德。

孟世德,吏部尚书大人,孟之豫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请大家多多支持!~(@^_^@)~




4

4、第四章 四方美宾 。。。 
 
 
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东晋以此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于是衙门休沐,孟世德也趁此邀请朝中同僚去家中赏花。

孟家的请柬上说的是请华府阖家,于是华雪颜也随着华致远上了车辇。

仲春时节竟然也如夏日阴晴不定,华雪颜刚钻进车厢,便听见外面雨声嘀嗒,撩起车帘一看,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落地上。

华致远目露犹豫,道:“要不……咱们就不去了罢?”

“不过是场小雨,还是去吧。”华雪颜素手一放,回头道:“孟家乃京中望族,孟大人又是高官,如此舍□段送来帖子,八成是有交好之意。爹爹若不去便是不给他面子,会得罪人的。”

华致远紧皱眉头,额上深纹道道,担忧地说:“这帖子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他们难道察觉了什么?”

华雪颜低头把玩着腕上一根翡翠镯子,平平出声:“战事刚平,大军凯旋而归,兵部战功赫赫,一众将领更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爹爹您虽职位不高,但也有军功在身,此时孟家想来结交示好,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不会有其他意思的,您放心。”

华致远听了,表情稍许松懈,叹道:“但愿罢……只是我实在不喜欢你也随着我去应酬。”

“身为父女,我和您自然要共同进退。”华雪颜浅笑盈盈,“再说了,和官宦女眷多来往一些不也挺好?没准别人会给我介绍一门亲事呢。”

旁边的铃铛听言,咯咯笑着对华致远说:“昨儿个小姐去寺里上香,我说她是求如意郎君她还不承认。老爷您看,现在露馅儿了吧!”

华致远放宽心也笑了,开口命令车夫:“动身吧,去孟大人府上。”

华雪颜不再说话,而是把手放进袖筒,摸了摸昨晚上绣好的一方锦帕。

孟府这样的豪门宅邸自然坐落在显贵齐聚的东城,华府的马车一到,门口的孟家家仆便跑了过来,送上踮脚矮凳。

华致远先下车,然后是铃铛扶着华雪颜。孟府管家孟四一见有官家小姐过来,急忙喊上旁边的嬷嬷就过去迎客。

“小人孟四,是府里管事,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孟四深深作揖,眼角偷偷瞥向华雪颜。

华致远把请柬递给他,孟四接过一看,点头哈腰地说:“原是华大人!请恕小人方才眼拙,失敬失敬。您快请,潘大人董大人也来了,正在厅里和老爷喝茶呢,就等着您了。”

接着他又对华雪颜躬了躬身,指着旁边的嬷嬷道:“小的见过华小姐。鄙府在玉壶堂备了香茗热汤,这位是李嬷嬷,由她带您过去。其他女眷也是聚在那处说话的。”

华雪颜点点头,和华致远说了两句就带着铃铛跟李嬷嬷去了花园。华致远则被孟四领入了花厅。

孟宅虽然大,却没有古朴陈旧之气,反而雕梁新簇,长廊朱红翠绿,好似是新漆的一般,廊柱上都刻有缠枝花纹,隐隐泛出金色,约莫是把金粉混进了涂料之中。

奢靡至极,豪贵至极。

铃铛看得目瞪口呆,走路都有点跟不上李嬷嬷的步伐,华雪颜却对周遭视若无睹,微微埋首盯住脚下,一路无话。

过了个小花园,李嬷嬷把人领到了玉壶堂门口,她撩起杏红色的帘子请华雪颜进去:“小姐请进。”

“有劳嬷嬷了。”

华雪颜颔首道谢一句,迈步入了门。还没看清里面花花绿绿的莺莺燕燕,鼻尖就先闻到浓郁的脂粉味道,熏得头都昏了几分。

屋内诸位女子见又有人来,不约而同举眉看去,忽然都噤了声。

陌生的面孔,出挑的容貌,玉颜绛唇……这是谁家小姐?

华雪颜浑然不介她们打量审视的好奇神色,微笑着冲各位女子点点头,然后寻了角落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大方做派从容神色,倒有几分世家小姐气质。

一位婢女过来询问华雪颜喜欢什么茶,一双眼睁得老大,劳劳锁住华雪颜净若白雪的脸颊,仿佛在美玉上寻找有没有瑕疵。

华雪颜轻轻一抬眉,小婢女就吓得赶紧低下了头。雪颜觉得有些好笑,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没……没有。”小婢女窘迫,“是奴婢失仪了,还请小姐恕罪。请问您喜欢雨前龙井还是三清春水?”

华雪颜柔柔道:“三清春水罢。”

很快四周窃窃私语声又起,今日所坐女子都是接了帖子而来的朝中官宦家眷,且以未出阁的小姐居多。户部潘尚书家的小姐潘淑华和工部董侍郎的千金董秋然也在,两人聚首小声交谈着。

潘淑华话语里有些轻蔑:“她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

董秋然摇头:“不知道,我也头一回见她。”

“瞧这张脸白的,也不知擦了多厚的粉。”潘淑华嗤鼻,眼睛染上些许敌意,看向华雪颜的目光也凶恶起来。

她肤色天生偏黄,两颊又有雀斑,纵使一身绫罗绸缎,还是撑不起过于普通的容貌。善妒的女人看见比自己更美的女人,天生就有深仇大恨。

董秋然姿色中上,瓜子脸细长眼。此时自然在心底暗暗讥笑潘淑华,可嘴上却也附和道:“白得渗人,也没多漂亮。”

二人咬耳说话虽然隐秘,可还是有只言片语飘进华雪颜耳朵里。她付之一笑,并不出言争辩,转过头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

这时,铃铛指着华雪颜额角娇嗔道:“刚才没打伞,雨丝儿都把您头发根打湿了。小姐我给您擦擦。”

小丫头说完就掏出手绢给华雪颜擦拭起额头来,顺道还拂了拂她眉角腮边。华雪颜没有拦着铃铛,期间无意扫了右手边一眼,发现潘淑华双眼紧盯自己,一副就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华雪颜唇角微微扬起,春眸含着浅笑,大大方方对视上潘淑华,冲她点头见了个礼。潘淑华原本期待看华雪颜脸颊的脂粉染上水渍脱落,谁知竟没有一丝变化,那张美颜居然是天生而成的。这时恰逢华雪颜抬头看来,潘淑华错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怔了一怔才匆匆把眼挪开,指头绞紧了手绢。

倒是董秋然不动声色,借机寒暄道:“这位妹妹面生得紧,不知令尊是哪位?我叫董秋然,家父在工部做事。”

华雪颜站起来福了福:“见过董小姐。小女子华雪颜,家父供职于兵部。”

董秋然听了心中正在琢磨兵部哪位高官姓华,潘淑华却已经蹙眉自言自语道:“华?以前都没听过……”

“不怪两位没听过,”华雪颜主动开口,“鄙府是不久前才随大军回京的,家父从前是石屏县的县令。”

潘淑华脱口就问:“石屏?”

华雪颜大大方方承认:“石屏在渝州,与西越国接壤,是个边塞小城。”

“哦——”

潘淑华长长“哦”了一声以示了然,挺起背脊坐得笔直,下巴高高昂起,显露几分轻蔑傲气。

华雪颜既不尴尬也不觉羞赧,适时闭了口,顺手端起茶又送到嘴边。馥郁茶芳扑鼻而来,嗅进胸中愈发沉稳。

倒是董秋然一贯不动声色,噙笑道:“打了好几年仗咱们东晋总算赢了,听说陛下尤为赞赏此番屏关大捷,想来令尊华大人功不可没。对了,既然贵府在石屏多年,那肯定认识驻边的纪将军了?”

“纪将军”三个字刚从她嘴里迸出来,在座好几个女子都不约而同看了过来,眼神里带上几分敬仰倾慕。

纪玄微出身将门,乃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青年将领。当年西越犯境,彼时才十八岁的他披甲上阵,受封主帅率大军奔赴边关,勇抗蛮族,当时就把西越军赶出关外。此后又在那里驻守三年,和不断来犯的西越国打了上百场硬仗,终于一举歼灭对方彪悍骑军,逼得西越王投降臣服,跪在了东晋的脚下。

少年英雄沙场浴血,兼出身豪门,战功赫赫,现如今更是晋皇眼中的红人。无数的传闻威名为这位不大露面的年轻将军添上更多神秘色彩,京城香闺的小姐们离边关太远了,那里的种种传奇,都让她们向往憧憬,不觉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救世之神的形象。

可华雪颜不一样,她从边关而来,她知道众人口中的大捷是什么样子,一个城的人死了一半还多,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泥土,数不清的断臂残肢,嚎啕哀哭的妇孺……还有遮天蔽日的黄沙,迷得人什么都看不见。

“纪将军啊,听说过,没见过。”

华雪颜放下手中茶盏,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继而望了窗外一眼,邀道:“雨好像停了呢。我方才经过花园嗅到一阵花香,清清幽幽,味道怪好闻的。因着下雨也没瞧个清楚是什么花,现在天公放晴,我正好去看看。诸位要不要一起?”

说着她人已经走到了门边,回首一看众女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纷纷摇头。就连董秋然也掩不住那份失落,推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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