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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影金戈-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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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她撂下背影的那一瞬,纪玄微动了,又是上前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华雪颜故技重施,反手又想扇他一掌,却不料被他半空截住,紧紧捏住了手腕。

男子铁掌好比钢枷,绞得她动弹不得。

“放开!”

华雪颜怒喝,又抬脚去踢他。纪玄微仿佛早知她有此一招,空出的手往下一挡,随即搂住不盈一握的花枝纤腰,眨眼间便把人拥进怀中,面对面相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

纪玄微缓缓低头,俯首与华雪颜额头相抵,沉哑嗓音低得像是从地底发出的一般,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喜欢风筝?”

他的唇就离自己半寸之遥,她只要一说话,两人的嘴就会碰在一起,唇唇相依。华雪颜不愿开口,垂眼屏气,用力想挣脱被钳住的手腕,可半晌也没能撼动眼前的刚毅男子分毫。

“看着我!”

纪玄微把雪颜双手反拧在后,铁臂箍住娇躯,一掌捏着她的下颔强迫她抬起头来,似是讥讽又不乏悲凉地说:“连话也不愿和我说了?哈,踏青春游……你当真以为你是什么娇小姐!”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华雪颜倏然抬眸,眼底布满寒霜,恨恨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闺中娇丽,可我也不屑沦为别人的玩物。即便在你眼中我不配如此,但在我眼里,你何尝不是卑鄙至极!”

纪玄微冷笑:“说我卑鄙?那你呢?以前处心积虑地接近我,现在又千方百计想要攀高枝……别忘了你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我能给你什么,自然也能收回什么!”

兴许是下颔的疼痛钻入肺腑,华雪颜眼中浮现出微微氤氲水汽,她咬咬唇,艰难出声:“我有今日全拜你所赐,可我也并非没有付出代价。”睫羽颤抖几下,华雪颜嗓音几近哽咽:“你给的自然能收回,可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还不还得给我?”

下巴上的力道缓缓减轻直至消失,纪玄微松开了手,脸上方才的暴戾被惆怅哀戚取而代之。

他只是错了一次,却欠下一生也还不了的孽债。

“除了我,还有我的父母族人。”华雪颜还是不肯看他,失神的眼睛盯住远处,喃喃道:“我家枉死的二十一条人命你能不能还给我?我三岁的弟弟你能不能还给我?还有叶子,她的终身、她的眼睛……这些你是不是可以还给我?”

“我……”纪玄微如鲠在喉,仓皇垂下眸子,想安抚却只得说出几句苍白无力的话语:“我虽不能改变你的过去,但我能给你安稳的将来。我犯下的错我来弥补。如今我们都回来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什么时候就没命,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慢慢……”

“你给不起、还不了。”

华雪颜赫然打断他满怀殷切的憧憬,寒声漠然道:“我想要的只有这些,可你偏偏一样也给不了。如你所说,我今天能站在这里全仰仗了你,不过想必你也清楚我其实是不欠你的。纪将军,你做的一切我很感激,只是你要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纪玄微大掌抚上她的脸颊,幽暗的眸子里是不甘放手的执着:“不是一条路上的却也遇见了!不要再找这些托辞,我知晓你还记恨着我。其实当初我们皆是错了,何必那么气盛?你听我说,我们从头来过。你现在已是华家小姐,等过段日子华致远升了官职,我便请人上门提亲,门当户对顺理成章,不会有人说闲话的。往后的日子就我们俩过,不回边关了,你不喜欢上京,我们就去其他地方……”

他对将来的谋划如此美好,语气也是如此真切,让听的人不禁心生向往。可惜华雪颜并不为之动心。

她道:“你说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之所以要活着回来,决不是为嫁个如意郎君,又或者相夫教子。我想要的是那些人付出代价,夺走这一切的代价。”提及隐秘的过去,华雪颜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低头盯住尘埃中的残破风筝,定定道:“这笔血债,我要亲自讨回来。”

“雪颜——雪颜——”

孟之豫寻了过来,华雪颜听声赶紧后退一步与纪玄微拉开距离,转身迎了过去:“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步履决绝断无回头之意,纪玄微见状心痛难耐,可又明了自己其实无力改变。相逢初时华雪颜身上就有股凌傲之气,他正是欣赏她的不屈,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帮持栽培。

是他一手塑造了她,却也是他毁灭了她。

“等等。”纪玄微忽然大步追上,从后腰摸出一个竹筒。他把东西递给华雪颜:“我从刑部调出来的卷宗,给。”

华雪颜停留在了原地,回首望着那筒卷宗,眼里明明流露出渴望,但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纪玄微又往前递了递:“拿着。”

华雪颜紧抿双唇,袖下粉拳紧捏,道:“什么价?”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更没有送上门的好处。想要别人的什么东西,就要拿自己所有的去换。这句话是他教她的,她牢牢记得。

人情?这更是天下最可笑的东西。平白无故的情,不过是赊欠罢了。雪中送炭也好,锦上添花也罢,别人总有一天会讨还回来。

纪玄微匆匆垂眼掩饰住一抹伤痛揪心,牵起华雪颜的手把卷宗放进她手心里,紧紧一握:“我欠你的,慢慢还。”

粗砺大掌包裹住柔软素手,明明那么不搭配,却交融出一缕春日暖煦。

“你……纪将军?”

正值二人相对无言之际,孟之豫的声音骤然打破气氛。华雪颜慌乱抽手,把卷宗掩在长袖底下,背在身后。

“喊你半天也不出声,我以为你走丢了。”孟之豫并未看见两人刚才交缠在一起的双手,笑盈盈跑近,双手自然而然搭上华雪颜的双肩,关心问道:“没事吧?找到风筝了么?”

华雪颜低眉看了肩上干净修长的手指一眼,与纪玄微刚硬粗砺的大掌形成鲜明对比。眼前的这个世家浪子,自小养尊处优,活在上京最富贵的地方,丝毫不知人间疾苦,好似也不懂人心险恶。她并未拂掉孟之豫的手,只是道:“找不到。”

“找不到就不要了,回去我做个新的送你。”孟之豫眨眨桃花眼,先是安慰了华雪颜一阵,这才想起纪玄微也在这里。他朝纪玄微拱拱手,有些不解:“未想能在此地碰上纪将军,将军也是出来游赏?……一个人?”

不远处只有一匹黑马正在吃草,除此而外不见随从。

纪玄微表情肃然沉稳,冷冷“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转而看向华雪颜,目光显得肆无忌惮。

孟之豫心头不适又不好表露出来,不着痕迹上前一步把华雪颜挡在身后,道:“左世子也在此处,不若我叫他过来。纪将军,告辞。”

说罢他牵起人便走,华雪颜也不反抗,任由他捏住了自己的手掌。纪玄微视线落在二人十指交握的地方,眼睛被刺得剧痛,他刚想跟上去截住人,便被华雪颜一个回眸制止。

她有自己的打算,不需要他来干涉。

迟疑了些许,纪玄微终是压下那份愠怒,转身而去上了坐骑,匆匆策马离开。

马过风起,铁蹄扬起一股灰尘,呛得孟之豫皱起鼻头,赶紧拿袖子掩住雪颜的口鼻。他对纪玄微的做派颇有微词:“这人真是……难怪阿虓不喜欢纪家小姐,估计兄妹俩人都是一路性格,怪里怪气的。”

“好了。”等到纪玄微的身影变做一个黑点,华雪颜拂开挡在面前的衣袖,挣了挣手:“人都走远了,你放手。”

孟之豫这才发觉已经牵着她好一会儿了,手里都微微出汗,有些湿濡。他依依不舍地松手,赧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把你丢了……”

华雪颜浅浅一笑,神情柔和几许:“丢什么丢,你当我三岁小孩儿?走吧,我们快回去。”

尽管孟之豫和左虓皆是上京赫赫有名的纨绔风流公子哥儿,却也不失品格,这一日的出游显得彬彬有礼,说的都是些古人轶事、奇闻趣解,倒不曾做出什么过分孟浪的事情来。暮日将落,几人便打道回城,孟之豫亲自送华雪颜回府。

“孟公子留步。”华雪颜在家门口向孟之豫微微福身,“多谢您的款待。”

孟之豫呵呵笑道:“别跟我客气,其实我才该谢你赏脸。雪颜,那我明日再过来找你?”

华雪颜摇头婉拒:“我私下与您出游本就不妥,今日之事实属原委特殊,可一不可再。孟公子,就此别过。”

“诶!”孟之豫看她就要进门去,急得直跺脚,“可是我时时刻刻都想见你。你若老是这般躲着我……我还是会翻墙的!”

华雪颜低头抬手抚上唇瓣,似是在掩下笑意,她顿了顿,无奈回首道:“别再翻墙了,若被人瞧见当作小贼抓起来,传了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你若真是有心……我很信佛。”

话刚刚说完,纤柔碧影就被厚重大门隔绝在内。孟之豫被关在门外,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那句话。

信佛……

孟之豫恍然大悟,拍掌雀跃:“信佛就要拜菩萨,初一十五去上香!”他转身跑出两步,在围墙外跳了跳,踮起脚尖冲院子内喊道:“普寿寺的素斋做得极好,你肯定喜欢!雪颜我们说定了啊,这月十五我们一起去吃斋!”

此夜春寒露重,晚风寂寥。

华雪颜独坐房内,在一盏烛下徐徐展开了黄褐旧纸,发霉腐朽的味道夹杂着墨汁血腥味儿飘散开来,仿佛诉说着这样一纸记录来自何等阴暗恐怖的地方。

纤细的手指轻轻扫过卷宗的边角,缓缓按平,使得陈年往事暴露在幽暗的火光之下。

“晋明九年,渝州旱,饥民三十万……赈灾银两百万两……无踪。八州行台严友文监守自盗……东窗事发,畏罪而亡。其族成年男丁诛,女眷年十八者充奴籍,余者流放……”

华雪颜逐字逐句缓缓读过这段与记忆相符,却和事实背道而驰的文字,指尖掠过沉重的笔迹,最后停在末尾那人的签名之上。

当年的刑部侍郎,严氏大案的主审官,如今的吏部尚书——孟世德。
 

作者有话要说:早说过女主是来复仇的~(@^_^@)~
小酒明天要回学校拿学位,可能要跟大BOSS聚餐神马滴,所以请个假哈!




12

12、第十二章 银铃斑驳 。。。 
 
 
孟之豫今日心情特别好,一路哼着小曲儿慢悠悠走回孟府,破天荒在天还没黑就进了家门。

他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院子歇息,躺下回味一番白日里柔情款款的相处,再顺便想想过几日该怎样讨华雪颜的欢心。不料经过花厅之时,却被里面传来的一声厉喝截住脚步。

“站住!”

孟之豫闻声脚下一滞,方才的笑意转瞬而逝,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装作充耳不闻。

“孽子!我叫你站住!”

又是一道怒吼,孟之豫桃枝袖下的手掌紧紧捏作一团,猛然转身大步跨进了花厅。他吊儿郎当地往椅子上一靠,翘着腿懒散地坐在那里,昂起下巴神色浪荡不堪。

“有事?”

孟世德年近三十方才得子,对独子可谓既溺爱又严苛。他见孟之豫这般放浪做派,怒急而吼:“你这模样成何体统!给我坐好!”

孟之豫眼利如刀,冷笑道:“我打小就是这般坐的,怎么你看不惯?这也怪不得我,没娘教的孩子就这样。”

面对儿子毫不掩饰的憎恨厌恶,孟世德唇皮微张嗫嚅,想说些话却又说不出什么,最后只得缓缓扶着椅子手坐了下去,发出一声长叹。

孟之豫睨他一眼,站起来拍拍袍子,漠然道:“没事我先回房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位三十来岁面容姣好的妇人,锦衣华服珠花翠钏,面庞微微含笑,很贤惠又极温柔的样子。

她热络招呼道:“之豫回来了。正好我今儿个熬了补汤,快坐下喝一碗。瞧你瘦的,在外面肯定都没好好吃饭。”

“不用。”孟之豫不吃这套,看也不看这妇人一眼便走:“我回房了。”

妇人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出口还想劝劝:“难得回来一次,之豫你就……”

孟之豫侧首,直截了当拒绝:“我喝不下。”他忽而唇角一勾,微微俯首靠近妇人,在她耳畔森然道:“特别是你的东西,更是难以下咽。”

妇人脸颊唰得惨白,脚下踉跄慌忙垂下眼睛,五指紧紧抓住胸口,仿佛呼吸不畅就要窒息。

“砰”一声瓷片爆裂,滚烫的茶水溅上孟之豫的鞋面,脚背沾上徐徐渗进的热水,犹如在火星碰上了干草,点燃了他再也压抑不住的怒火。

孟世德摔杯斥骂:“混账!谁许你这么跟你母亲说话!”

“母亲?”孟之豫笑意森寒,吼道:“我娘早化成灰埋在地底了!她算什么东西?你的一个姘头,也配当我母亲?呸!”

“孽、孽障!看我不打死你……”

孟世德气得浑身发抖,举拳就要教训逆子。这妇人赶紧挡了上去,死死抱住他。

“老爷!算了算了,您别生气,气坏自个儿身子不划算……之豫你回去罢,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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