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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存勖笑了笑,看向她,“怎么不问朕宋可卿的事了?”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臣妾能说不么?从前是臣妾不知轻重。”蕊仪嘴角凉凉地勾起,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件斗篷披上。她使着她的小性子,她的嫉心上一回已然点破,再掩饰就是故作聪明了。
眼看着她裹上一袭暗红色的斗篷,两只乌金线绣画的喜鹊分别立于两襟枝头之上,牡丹面笑意盈盈含着将为人母的暖意别有一番韵味。李存勖起身来到她面前,连厚厚的斗篷带人一起拥入怀中,“朕不会做昏暴之君,朕要打下整个天下,好生对待百姓,把江山留给咱们的孩子。”
李存勖待了一会儿便被人请走了,满月一进来就把茶盏往案上随手一撂,担心地望着她瞧,“娘娘方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哪有女人说自己嫉妒别人的?奴婢正要送茶点,听了都不敢进来了。”
示意她上前一些,蕊仪压低了声音,“我平日谨言慎行,凡事思量再三,此时皇上知我有嫉妒之心,八成会料准我未免瓜田李下,不敢再与他们有交集。”她叹了一声,“宋军师早晚要离开,到时仍少不得我,这些天我日思夜想地都是该如何脱身。”
蕊仪一得空便把一些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满月,她巴望着满月脱去稚气,就算不成个玲珑多窍人,也得跟萱娘差不多,终归不能只靠着与她多年的情谊过一辈子。
“还要帮他们?娘娘,萱娘刚刚才被打了五十杖,还锁在柴房呢。”满月一张脸都要皱到一块儿了,失宠和失命相比,要是她,宁愿选前者。
“什么?我这就去看看。你到大将军院里去一趟,咱们这儿不方便,辞行的酒宴摆在他们院里。你去跟夫人说一声,顺便告诉大将军,我有话想嘱咐他。”蕊仪暗暗摇头,原想着过几日为萱娘求情,但还是晚了。五十杖想必是治她没能尽心相护之罪,没有赐死,下场也算好的了。
“是,奴婢这就去。”满月点头退下,特意叫了几个人同往,显得光明正大。
蕊仪刚要去后面看萱娘,却见郑夫人一脸不悦,嘴里小声骂骂咧咧地向这边过来了。郑夫人向她问了安,撇着嘴道,“三小姐在外面闹呢,非要见娘娘不可,奴婢说娘娘正在休息,她还不信。也不知在魏州的时候是谁照料着她,怎么养成了这副模样。”
“她年纪小,夫人别怪她,让她进来吧。”蕊仪随意地笑笑。
“那可不行,她那火气冲天的,冲撞了娘娘的胎,奴婢几个有十条命都抵偿不了。”郑夫人摆手,声音毅然高了几分。
“没事。”蕊仪不理,直接喊了外面的人去叫蕊瑶,让郑夫人到后面帮她做针线去了。
嘴角耷拉着,眉头紧蹙,脸上笑意全无,蕊瑶噙着一丝不善到了厅里,礼也不行,就兀自坐在一边的凳上,“姐姐都跟皇上说什么了?也说来给妹妹听听啊。皇上刚才还好好的,说要跟姐姐商量我的封位,怎么刚才碰见就不再提了?姐姐,二姐,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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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名分(下)
“妹妹可错怪我了,我跟皇上提了,可是妹妹的封位除了要看皇上的意思,还得问问贵妃的意思。你在宫外受了宠幸,不知会她一声,只怕以后被她刁难。”蕊仪有些累了,腰间酸软。
冷哼了一声,蕊瑶打心眼里看不上梓娇,当然也听不进蕊仪的话,“到了那个陈年醋坛子手里,还能落了好?你想拿她压我,是不是?从前你就拿三哥来压二哥,拿父亲压我们。”
“我不也被她压着么?”蕊仪淡淡地冷笑,如果她肚子里的是皇子,如果她能顺利登上后位,那便万事皆好。假如是皇子,而她不是皇后,那他们母子就会成为梓娇的眼中钉肉中刺,随时都会身首异处。
“你是不想我跟你争,自己想做皇后吧?我都忘了,姐姐有了身孕,我还没来得及道喜呢。”蕊瑶提高了声音,恼怒地瞪着她,“你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告诉了皇上,告诉了你身边的人,甚至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了,偏偏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呵,我刚听到的时候,还要装作我早就知道的样子。”
“那天那件事刚刚发生,我心里慌的厉害,忘了跟你说。”蕊仪抚着小腹的手停了下来,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决定没有错,蕊瑶的名分一定要让梓娇定夺,挫挫蕊瑶的锐气。
蕊瑶鼻中哽咽,站起来又一屁股重重地坐下,被她堵得好一阵说不出话。翠绿色的广袖一挥,身旁的茶盏扫落而碎,“你出了事,我主动为你遮掩。你有了喜,却不告诉我,我们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么?”
“那你把我当成一母同胞的姐姐了么?”血气上涌,蕊仪揉了揉额角,这句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她从来都是隐忍不发,日后再另做筹谋,她没说过这么重的话。蕊瑶被她震得愣住了,一口气闷在胸里出不来,只听到自己的抽泣声越来越急促。
“我累了,孩子也要休息,你先回去吧,一切都等过些天回了洛阳再说。”蕊仪冷淡地发话,蕊瑶伤了她,她也最终伤了蕊瑶,但这张一派祥和的脸越早撕破,对她们二人越好。
猛地站起来,蕊瑶看着她,站在那儿没有移动半步。她目中泪光闪烁,一阵狠辣,一阵又柔软下来,她咬了咬牙,宛如射出两支冷箭,“你真的喜欢皇上么?若不是你以为他忘情弃爱,你会对皇上动心?姐姐,你对皇上的心不及我对他的一分!不过,你以为,也只是你的以为而已。你真可怜,我可怜你。”
“你在说什么?蕊瑶,你的声音太大了,会吓着孩子。”蕊仪想叫人进来,可蕊瑶口无遮拦,起了性子就满口胡话,传到下人耳中弄不好又兴起别的风浪。
“不敢叫人进来是不是?这些话是不能让别人听见,要不我一向聪明的二姐怎么还能在她们面前摆体面呢。”蕊瑶眼中充血,冷笑道,“你以为他为了权势和富贵,弃你而娶了曹平都。其实为了权势富贵能放弃一切的人,是你。你轻易相信他寡情,是因为皇上的权势和富贵一下子就吸引了你,对不对?”
“够了!”蕊仪拍案而起,不打算理会她,径自往帘后的内室走去。
“你怕了,你不敢听了。姐姐,这件事你一定得听,而且你有了身孕,应该坐着听。”蕊瑶追上去拦住她,看向一旁的椅子,“姐姐请坐。”
她没有拉着自己,蕊仪可以挣开她,可对上她狠却真的眼,莫名其妙地再抬不起脚步,还顺着她的话坐下了。
“他没有来是因为他被刺客毒箭射伤,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你入府之前才醒来。他刚醒来,皇上就为他和平都郡主做了媒。推脱了几日,直到他派去的人回报见不到你,又听说你已经入了府,他才肯奉旨完婚。他受伤背约在前,被逼成婚在后,你可后悔了?”蕊瑶冷静地说出早已在她心中窝了半年多的话。
“什……”蕊仪想站起来,却半点动弹不得,想要开口,却一丝多余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蕊瑶叹了一声,看着她,神思不明,“他受伤也是因为你,要不是急着见你,他也不会夜里走险地,也就不会遇见刺客。要不是为了掩饰你们的旧事,想必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娶曹平都。他正室夫人的位子,可是一直都给你留着。唉,看着你对他百般猜忌,逼他涉险,真不知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是因为我?”蕊仪终于说出了句整话。她初识嗣源时,他的结发妻子丧期刚满三年,他也早有几位姬妾。她见他严肃少言,当他只是会打仗的木头疙瘩,根本不将他放在心上。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相知相许,他要抛下一切,与她隐居山野。那时她曾问过他,既然他没有正室夫人,既然他打算娶她做正室夫人,为什么非要等到隐居后才迎娶她。
这事仿佛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想不起他当时是如何作答的,好像是说他早生了些年,太晚才遇到她,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做那个唯一吧。
她头痛欲裂,不欲再言,“你说够了么?我……本宫要歇息了。”
“如果不是没有了他,你也不会嫁给皇上,他娶的应该是我!”蕊瑶喊出了最后一句,转身就跑,泪水如断了的珠串,随着脚步不断飘落。
“满月,满月!”蕊仪浑身无力,扶着桌子站起来,身子向前一倾,这是个细腿高桌,身子的装量使它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扶住身后的柱子,只觉头昏眼花,小腹泛起一阵闷痛,身子晃了几晃间,竟便为绞痛。
满月回来后一直在廊子尽头的角落里等着,听见里面争吵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见桌子茶盏落地的大动静。她快跑着进去,眼明手快地扶住蕊仪,“娘娘快到榻上躺着,奴婢这就去叫太医。”说罢她向门外喊道,“郑夫人,快去请太医,娘娘肚子疼。”
蕊瑶刚走到内院的门口,听到动静,不想理会,却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疾步回去看蕊仪。见蕊仪汗落如雨、面白如纸,并非假装,她心里好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气……”她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汗。
“走,你走!”蕊仪拼劲力气推开她,泪水、汗水交融在一起,她浑身疼痛、颤抖,“满月,我不要看到她。让她走,走啊!”
她不知自己是身子痛还是心痛,也不知她痛的是自己,还是李嗣源。她按着疼痛的小腹,这个孩子是存勖的,原本是她的心再次活过来的希望,可是她今日方知那颗心原本是不该死的。太乱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满月,不要惊动皇上,孩子保不住了再……”话未尽,蕊仪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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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八章 面对
眼前从黑暗渐渐转为混沌,又慢慢明亮了些,像身在一团云雾之中。蕊仪昏睡榻上,知这是梦,过去听老人说过,这便是到了弥留之地。她心有不甘,慌乱地拨雾开云,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一片厚厚的云向她扑来,她双手用力一挡,云雾拨开,一个小男孩背对着她蹲在那儿。蕊仪上前探头看看他,惊得向后连退了三步,这孩子竟然没有脸,这会是他还没有成形的孩子么?
“你是……”她不知该如何唤他。
那孩子没有回头,没有五官却能发出声音,“娘,我没事,娘快回去。”
她的孩子保住了?蕊仪心下大喜,老人们说这时候要调头就走,回去了也就扛过了这一关。
“我也要回去了,现在还不是走的时候。”没有脸孔的男孩摇头晃脑地道,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蕊仪。”李存勖唤她,想将她紧攥着身下床褥的手指搬开,一手被她反握住。
蕊仪迷蒙地睁开眼,接连着重重地长出了几口气,李存勖又唤了她几声,她才发出声音,“孩子还好么?”
李存勖点点头,担忧又心疼地看着她,唤人送汤药过来,“孩子没事,但太医说必须小心休养,再不能受惊。”
舒了口气,蕊仪轻抚上小腹,痛楚确实已然消失了,想起方才梦境里的孩子,又想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刚才臣妾在梦见一个孩子,他说还不是走的时候。”她双眸一垂,“他还是会走的,臣妾怕日后还是留不住他。”
“别乱想,你刚受惊,才会这样。”李存勖顿了一下,面有愧色,“蕊瑶也太不懂事了,明知道你有身孕,还顶撞你。”
“皇上别怪她,她从小心高气傲,听说要回宫才能给她名分、封位,一时气不过,把气撒在臣妾身上也不意外。是臣妾自己不懂事,明知道她说的是气话,还跟她计较。”蕊仪苦笑。
刚醒来,头昏沉沉的,说了一大段话难免劳累,思绪却又渐渐清晰起来。蕊瑶的话如源源不断的溪流涌入心中,此刻李存勖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她却疑神疑鬼,怎么都想从他神色中看出些蹊跷。
嗣源遇刺,还有他与平都的婚期都太过巧合,而存勖一直忌惮他,这让她不能不猜想他与此事有关。可是真是他所为又能如何,她已经做了他的昭仪。但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又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你啊,总是为别人着想。其实你们姐妹俩都是性情中人,蕊瑶什么事都挂在嘴上,你都憋在心里。”李存勖轻叹了一声,接过满月手里的药碗、瓷勺,亲自喂到蕊仪嘴边,“是朕对不住你,你委屈,就说出来,别憋坏了身子。”
“皇上,臣妾……”蕊仪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你要朕先说给梓娇听,既是尊重梓娇,也是憋着一口气。蕊仪,你可以告诉朕的,人要是没了喜乐,不是成了庙里神佛么?还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