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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改,3153字)
平都当晚便出了洛阳宫,回了侯府旧宅,把大门一关,只说身子不适,闭门谢客。半夜,后面小角门,青骢骏马上平都一袭男装,经人打点一番后,悄悄地出了城。
一连几日不眠不休地奔跑之后,精疲力竭的平都终于到了魏州,她几乎是被人从马背上扛下来的。灌了几口热汤,草草地换了衣裳,一头乌发匆匆忙忙地挽了一个髻,平都就冲进了李嗣源的书房。
“夫人。”赵功生连忙行礼,“夫人一路辛苦,就不打扰夫人和大人说话了。”
平都向他笑了笑,门一关上,她立时笑意全无,“看了她的信了?皇上要对你动手了,你还打算做那砧板上的鱼肉?”
“我在魏州多日,是该回朝了。”李嗣源了然地看着她,知道她又要提那莫名的旧事,“不回洛阳,一是魏州军备需要调整,这几年存渥太懈怠了。二是在幽州时,传出些不好的话,来这儿避避风头。如今前者办好了,后者也淡了,该回去了。”
“你是怕看了她的信,而又不回去,皇上会迁怒她吧?”平都大笑,“这一家老小你都不放在眼里,眼里独独只有她,你的儿子怎么办,妻妾怎么办?”
“平都。”李嗣源想拉住她,让她冷静下来,可被她双手一撩,拨开了,“这个不是为了她,难道我还能倒戈相向,反了皇上不成?还是该趁着年节回去,和皇上开诚布公,冰释前嫌。”
“你不了解皇上,他自称帝以来,荒于朝政。而你功高震主,郓州、魏州军中,只知道有你,而不知道有他,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平都低喊道。
李嗣源叹了一声,坐下道,“当年老王爷对我有大恩,要不是老王爷,我如今还不知身在何方。要我带兵反他的亲生儿子,让我争他老人家为皇上打下的基业,万万不能。”
“皇帝的位子本来就是你的!”平都激动异常,犯了大忌的话冲口而出。
“住口!”李嗣源推开窗看了看,重重地阖上,“你是郡主,也是我的妻子,我敬你。可是你不能为了自己的野心,就说出这等悖逆之言!”
“我的野心?你知道什么?本来就是你的,本来就是你的!”平都哭喊着,多年的压抑一下子迸发出来。
“啪”平都左脸上种种地挨了一记,李嗣源有些后悔,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把桌上的茶盏放在她手里,“你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不是风言风语,是真的。”平都顾不上疼,泣不成声,用力砸了茶盏,站起来退到一边,指着他,“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你自诩为李家的人是么?是李家王朝的第一忠臣是么?那你把我也杀了,反正你们李家也杀了……”
最后两句李嗣源听不清楚,以前蕊仪跟他提过,平都怕是不安于郡主之位,想要母仪天下,他也就作此想了。他看了她一眼,推开门,“我让人服侍你休息,明日就启程回洛阳。到了洛阳城外,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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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除夕
贞观殿前摆宴,皇家的守岁宴除了皇帝和宫中妃嫔,还宴请了几位朝中重臣。申时人们按身份分别安置在偏殿歇息,用了些点心,各自茶叙。酉时外面的桌上已经摆上了水果和赏赐的御酒,只等过了戌时两刻就上菜、传歌舞。
本应是酉时入席,可李存勖发了话,李嗣源回朝,要单独说上几句话,再让众人来陪。众人陡然听闻李嗣源回朝,无不愕然,打了大胜仗,回朝却悄无声息,亘古未有。
更奇怪的是,众人都在偏殿中烤火、茶叙,应在殿内更衣的李存勖却已经坐在了外面的主位上。其他娘娘都尚未列席,蕊仪却已华服锦衣出现在了阶下。
“中书令大人真的回洛阳了?鱼凤还没有信?”蕊仪请问,脚下稳稳的,一步步踏上玉阶,向殿前的位子走去。
开筵后妃嫔坐于阶上平台处李存勖左右下手处,大臣则坐在阶下。从玉阶上回望下去,甚是开阔,宫灯、红毯相映,喜庆万分。听说敏舒在每盏宫灯上都提了诗,宴罢诸人可以摘取了带回去。若是有人能对上几句,念与李存勖听了,得心的还有赏赐。
若不知这是一场鸿门宴,蕊仪也想对上几句,给李存勖和众人开开心。可这样的景况,又哪里还有心思。
“鱼凤的信还是前日的,说是没有见到大人。”萱娘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天已经问了七八遍了,“也许大人还没回洛阳,只是讹传了。”
“你听着,有些话我不能对你说,也没有对鱼凤说,不过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如果我今日过不了这一关,你不要问她,也不要打听此事,别人问起,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倒是福儿,可以想法子让她打听一二,事后自有人处置她。”蕊仪一番话说得朦朦胧胧、雾里看花。
萱娘想问,但知这儿不是地方,只能先听了,“奴婢都记住了。”她抬眼向上一望,“赵公公都在后面伺候着,奴婢恐怕也能上前。娘娘慢点儿,皇上指不定有话要对娘娘说。”
蕊仪点点头,径自向李存勖走去,轻轻福了福,“皇上,天冷,不如到殿内坐着。等大哥来了,咱们再出来。”
脚下的红毯顺着玉阶一直铺设到远处,远眺过去,也不知那尽头处究竟是不是尽头。李存勖看向她,向她伸出手,待柔荑触到掌心时道,“你说,他会来么?”
“皇上不是说大哥已经进了洛阳城么?既然如此,哪儿有不进宫的道理。”蕊仪故意按他的说法回话,想要知道的更多一些。
“来回报的说,到了城北一百里,不见了踪影。”李存勖笑叹了一声,眼中之色不像话里透出的失望,果然下一句就是,“他带的人不多。”
“这不正是大哥的心意么?皇上刚好和他化戾气为祥和。”蕊仪笑道,他要是能点一下头,她怕是能吃斋念佛三年了。
李存勖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朕要跟你说句实话,原本怕你不忍心,一直没有告诉你。但事到临头,再不说,就是朕对不住你了。”
手上、身上越来越凉,蕊仪目光颤抖,妄自镇定,“皇上和大哥是兄弟,皇上是要兄弟相残么?”
“他在城北不见了踪影,难道对朕就真的死心塌地了?”李存勖望着红毯尽头,冷冷地一笑,“蕊仪,朕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李嗣源在幽州煽动乱民,那儿的人磕头向他叫万岁,心里半点没有朕!”
“那些百姓刚遭了契丹洗劫,饿了几个月的肚子,谁给他们饭吃,谁就是他们的爹娘。那时候说的话,哪里都做得数?”蕊仪劝道,她的一封信,真的要断送了他的性命,也许还会断送了魏州、郓州乃至幽州的将领兵士。
李存勖看着她,有些怅然,成亲时,他察觉了蕊仪的身世,没有说出来,更没有对蕊仪如何,他望着蕊仪能忘了李嗣源。可是眼下蕊仪的神情已经告诉了他,她没有忘了李嗣源,从来没有。再或者她忘了,可是与李嗣源之间休戚相关的交情,也许更甚于所谓的旧情。这已经融入了骨血里,他想要拔去,只能从骨子里剔除。
而他竟也忘了,他对蕊仪好,是为了压过李嗣源一筹。他想把后位给蕊仪,想跟她长长久久。所以即使蕊仪有了身孕,于宫规、于情理他都不能只在丽春台,他宠爱的也是蕊瑶,也是她们韩家的女人。
“没了他,你和朕也能好好的。”李存勖放开她的手,向前了一些,立于阶上边缘,背手而立,“朕信你,也信他会来。等朕解决了此事,就与你们共同守岁。来人!”
两边的屏风后面、原本该空着的偏殿里涌出披甲的兵士,脚步声歇后,悄然无声,只见寒光闪闪。两旁偏殿中的朝臣、妃嫔听见响动,想要出门看看,都被阻住了。有人抬了门栓过来,比平日用的要粗重许多,从外面把门顶住了。
不要来,不要来,蕊仪心里默念着,萱娘上前扶她坐下,再不知内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手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蕊仪紧盯着红毯的尽头,这么大的动静,他应该知道了,他不会来,不会来了。
先把这一次躲过去,日后再想他法不迟。李存勖这一计不成,心思却已昭然若揭,李嗣源有了戒心,他定不能立刻再行一计。如此事情便缓下来了,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可是他们都还年富力强,早晚还会有今日这般兵戎相见的一天。蕊仪越想越苦,存了些期冀,轻声问萱娘,“到戌时了么?”
“快了。”萱娘点点头。
红毯那头露出赭红色的一角,几步之后,看清了来人,是李嗣源无疑。长长的红毯宛如一条血带,从白色的玉阶上垂下,两边的寒光和战甲仿若给这条带子镶上了闪烁的银边,在夜幕和灯火下,双双妖冶的绽放。
正文 第一一八章 天意
(已修改,谢谢大家支持、包容)
是他,蕊仪身子一颤,险些向后跌倒,被萱娘扶住。他来了,还是来了,怎么会这样。不管平都如何传的话,闻琴声而知其意,他应当已经明白了当中危险,他为何还要来,为何一份折子都没有,就回来了?
往日这条路并不长,可这一次却仿佛变了。两边寒光闪烁,兵士们来时并不知究竟为何,当他们看着昔日自己的主帅出现在眼前时,心中的猜测渐渐明晰起来。手中的兵器被握紧了,他们如铁的目光慢慢有了血色和泪光,这也许就是与他们出生入死的大将军的墓地。
李嗣源于远处跪下,郑重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李嗣源率军援幽州,击退契丹兵,吾皇洪福齐天,幸不辱命。今归朝,交还虎符。”言罢,双手捧上,高举过头顶。
“有今日之功,幸有大将军与众将士死力保我江山社稷,朕幸甚焉。”李存勖朗声笑道,并没有叫人去接虎符。阶下大臣们并未列席,此间只有他们三人和众将士,而李存勖环视阶下,仿佛那儿已坐了那些个朝中重臣,“朕要封你为太尉,赐丹书铁卷。大哥速上前来,与朕叙上一段,再与群臣共饮!”
只要上了玉阶,就可令兵士围拢,带兵的是冯地虎,此刻他双目血红,右手握紧了剑柄。蕊仪模糊的视线落在冯地虎身上,这里的将士多于往日随李嗣源征战,此刻只会有两种局面,一是李嗣源今日死于乱刀之下,不得全尸,落下叛臣贼子的骂名。二是这些人中念着昔日的情分的,违抗圣命,甚至倒戈相向。继而自相残杀,血染贞观殿。
李嗣源没有起身,只是将双手放下了些,跪直了身子,目光炯炯望向平台上的李存勖,“皇上不收回虎符,臣便长跪不起。”
既然知道要交会兵权,为何不先上个折子,探探风声,再做决断?蕊仪回望着李嗣源,李嗣源也似是不经意地看向了她。那目光给人安稳的感觉,仿佛坠入其中便有了依靠,好像在告诉她,他来了,她和孩子都不会有事了。
李嗣源独赴筵席可以有百种理由,可是在这目光中,她分明知道,他来,是为了她。如果没有她,他会有别的办法化解这一切的。
蕊仪向他摇头,目中充满决绝,他不能为了她断送了一切。他已经来了,若有机会,他该速速离去。走,快走,现在还得及!若是再向前一些,就晚了。
“赵喜义,迎大哥上来。”李存勖手一摆,让他去接虎符。
赵喜义青蓝色的衣袍好像玉阶上一抹暗暗的影子,快步到了阶下,从红毯边上过去。他接过虎符,又扶起李嗣源,目中透着几分无奈与惋惜,“大人快快请起,别让皇上和娘娘久等了。”
李存勖看了蕊仪一眼,牵过她的手,让她与自己并立于前,“大哥得胜还朝,淑妃又将为朕诞下三皇子,真乃社稷之福。大哥,朕想在百官之前,先敬大哥。”
内监捧上金樽,李存勖接了过来,回身时眼中阴郁。蕊仪迎风而立,衣襟飘飘,李存勖身着正红绣龙常服,束发金冠,二人并肩而立,仿若来自天宫。可在此时,没人有心思欣赏这一切。
蕊仪不敢再有动作,只能以目光暗示,李嗣源仿若未见,在赵喜义身后,他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行来。行至阶下,他忽然停步,躬身对李存勖道,“臣不敢居功,臣谨祝皇上朝务顺遂,娘娘玉体安康。臣不敢与皇上对饮,便在此与皇上饮上一杯。”
“皇上,大哥一向恭谨,正是朝臣的榜样。皇上不如成全了他,这就请百官入席。”蕊仪清脆的声音响起,也许还有机会。
丝毫不理会她的话,李存勖只看着阶下,“你与朕是兄弟,大哥不同于朝臣,不必拘礼,这就来与朕对饮。”
冯地虎的剑已隐隐有出鞘之意,李嗣源躬身应了,握紧了拳,望着二人,目光坦然,“臣遵旨。”
这一声遵旨有千斤重,隐隐听得刀剑微微摩擦剑鞘口的声音,偏殿屋宇之上有弓弦绷紧的声音。李存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