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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满的笑,等李嗣源来到玉阶中段,手中金樽便是丧钟。等这世上没了李嗣源,朝臣和各宫妃嫔再从偏殿鱼贯而出,面对那血染的汉白玉石阶,定然会明白,这朝中、这天下,只有他一个主人。
那白玉上的红色朱砂,定是这世间最壮丽的颜色。那图案定堪比画仙之作,非人力所能为。李存勖望着转为墨色的苍穹,今夜月明星稀,郎朗的明月像这天上人间最明亮的镜子,尽管是一面残镜,但却能照尽这宫中所发生的一切。多年后,即使今日列席之人不在人世,这一切也依然会被铭记。
“父亲,你可都看见了?你的亚子已经完成了你的遗愿,没有辜负你三支箭的嘱托。我已经登基为帝,你想做的,我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我做了。而李嗣源,你这位最得意的义子,他再能征善战,再回收买人心又如何。如今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父亲,你当初的选择错了,好在我没有让你错下去!”李存勖暗道,唇角笑意更盛。
蕊仪不敢再看,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裙角,即使没有往日的一切,她也不愿看着这样一位大将重臣惨死面前。
“报!”平地一声惊响,有兵士从远处奔来。他步伐极大,似是拼尽了浑身力气,“报!启禀皇上,契丹兵回犯幽州,幽州将军王善阵亡,守军死伤万余,请皇上速速派大军相援。”
“进犯幽州?”李存勖额角青筋毕露,救幽州,最近的就是李嗣源的魏州军和郓州军,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冯地虎。”
冯地虎上前验看,确是幽州关防,而通报之人也是宫中侍卫。此人的根底他是清楚的,与李嗣源无关。他向李嗣源颔首,躬身道,“确是幽州关防,城守请皇上速派大军及将领相救。”这种天气,头皮上竟冒出些许热汗来,被风一吹,冰凉冰凉,直渗脚底,“皇上,契丹兵有备而来,再不派兵,恐幽州城有失。”
手指骤然收紧,金樽上的雕花陷入指中,李存勖双瞳紧收,不发一言。蕊仪轻扯了他袖管一下,“皇上,他们都等着呢。”
李存勖目中之火越演越烈,没有发话,蕊仪望向李嗣源,微微向他点头。一时间李嗣源心中思绪万千,蕊仪怀着龙嗣,李存勖应不会对她如何。而且他已经来了,蕊仪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自己得了回幽州的机会,是天数,而非人力。
“臣愿再往幽州,臣愿立下军令状。”李嗣源字字掷地有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前回响。
“朕准你所奏。”李存勖终于开了口,声音虽低,却足够听得清楚,眼中恨意如血。不知者,觉着他恨的是契丹,知者才道他恨的是阶下之人。
“臣领旨,定不辱命。”李存勖叩首,重新从赵喜义手中接过虎符,他看向蕊仪,只是匆忙中的一眼,交换了千言万语。蕊仪尚且镇定自若,想必已有解决之法。
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而去,两边兵士寸铁未动,不一会儿李嗣源便又消失在了红毯尽头。虎符刚刚交出,便又被取走。李嗣源独入宫禁险地,却又毫发无伤地离开。红毯上空荡无人,好像他从未来过一般。
“皇上,等幽州之难过了再筹谋不迟。吉时到了,传百官和各位姐妹入席吧。”蕊仪低头轻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李存勖叹了一声,正当人以为他会顺势将此事揭过去时,他猛地将金樽掷于玉阶之上,金樽叮叮当当地蹦跳了几下,骨碌碌地滚了下去。他双目紧阖,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肩上一颤,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皇上。”蕊仪扶住他,“来人,皇上要入座。”
“放手!”李存勖怒喝一声,望着红毯尽头,目中杀气毕现。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一脚踩在阶上,身后有人拉制,他用力一挥广袖,正红的颜色在宫灯映照下泛出绮丽的红光。如此一挥,宛如一道殷虹的晚霞,瞬间划出一道弧线。
“啊……”一声惊呼刚刚发出,还来不及变为惨呼,就被哽在了喉咙里。
“蕊仪……”李存勖始料未及,伸手想要拉住她,奈何为时已晚。
刹那间,蕊仪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滚过。灯火、红毯的颜色交织为片片花影,在她眼前流过,一切的一切渐渐变为灰色,慢慢沉沦为黑,最终眼前只剩下无垠的漆黑雾色。
血液染红了裙摆,落在红毯上沉淀为暗红,在夜色下看不见半点。内监们乱了,宫女们乱了,军士、统领们也乱了。两旁偏殿中鱼贯而出的百官、妃嫔惊愕得看着这一幕,呆立于侧。
望着忙碌善后的众人,天家之事,百官默默不敢言,只能以目光相互示意。妃嫔们心思各异,有以袖掩嘴不敢相看者,有目露惋惜之色者,自然也有冷眼相看、傲立之人。
正文 第一一九章 梦魇
(已修改)
夜里无星的墨色穹庐上飘下几片雪花,洛阳城外三十里的山峦中,平都一袭黑色裘袍,身后跟着赵功生。望着远处一人一马奔来,身后五百名众将士终于松了口气,隐忍着的雀跃之情浮现在他们眼中。那身影仿若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引燃了他们心中之气。
“大人。”赵功生单膝跪地,在李嗣源示意后,低声向他禀报了将士们和沿路的情况。
李嗣源看向众将士,低沉着声音道,“契丹兵再犯幽州,幽州守城大将阵亡,你们随我领魏州军,速去驰援。”
为首几人对视了一瞬,刚要说话,平都抢先开了口,“的确有契丹兵进犯,可并没有那么多。幽州城墙被打缺了个小角,已经顶住了,曹将军的位子也已由孙将军接替了,幽州危局已解。”
“你说什么?”李嗣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平都不通军务,当中难免另有别情。
赵功生上前,笑道,“末将和夫人看大人迟迟不归,恐有不测。正巧有人送来幽州军报,大家就做主劫了军报,造了一张。这样皇上见幽州局危,大人就有机会出洛阳,带兵返魏州了。”
“这是做什么?这是谋反。”李嗣源用力一拍大腿,怒不可遏。
赵功生躬身挡住他,赔笑道,“这不也是为了皇上和大人兄弟和睦么,怎么就成了谋反了?末将为了大人,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可是这一次,大人一定要听末将的,就容末将以下犯上一次。回到魏州,末将自领责罚。”他回头吩咐,“大将军上马,起行魏州。”
恨恨地叹了一声,恨情势逼人,也恨自己,李嗣源一撩袍服,挽住马缰,一脚上了马镫,他忽然停下问道,“幽州的关防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描的,用的老侯府里传下来的法子。”平都上了马,回望着他,轻轻一打马,不理他,径自向前,“下一次你再白白送死,不必带任何人。”
一行人走得是小路,静静地出了洛阳。雪越下越大,白雪掩盖了痕迹,他们离魏州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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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垠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忽然有一阵似乎是风的东西缓缓地吹开了层层叠叠的黑云,道道光芒从缝隙中投射下来。黑云间的缝隙越来越大,最终被光芒彻底地消融了。
天地间一片清明,那光是世上从未有的干净、明亮,好像能荡尽世间所有的污垢。脚底似乎忽然腾起一团云雾,蕊仪被这云雾托着,缓缓地落在莫名的地方。这是哪儿?她慌忙四下看去,又是这个院落,她又在梦里了。
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这里一派肃杀之气,似是要发生不好的事情,她心里陡然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不愿意移上一步。生怕动了一步,就见了不愿看见的东西。
这儿应是后院,颇为僻静,隐隐的最不起眼的一间屋里烛光闪动。屋子的窗户不知为何开了,但屋里的人丝毫没有察觉,仿佛只是冥冥中,有神力想让她看清里面的三个人。
里面站着的是一位端庄的中年妇人,膝下跪着两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女孩子。中年妇人高高地扬起手,手里赫然一块鲜红的玉佩,不同于一般的血玉,此玉晶莹剔透、奕奕有光。
手重重地砸在桌角上,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玉佩应声裂成两半。妇人将其一左一右地放在手心里,递到两个女孩面前,“十二年前,娘家道中落,幸而遇见了你们的父亲,才不至于流落青楼楚馆。本想给你们的父亲,也是给林家,传承香火。可是十二年里也就生了你们姐妹二人,我让他纳妾,他也不肯。本以为不能报答他了,没想到还有今日。今日就让娘,为了他,为了林家,保全你们吧。”
“母亲,要走一起走。”年纪小一些的女孩儿乖巧地叩首,眼中清明,丝毫不见慌乱,似乎小小年纪便明白了什么是视死如归。
“子良,听话,多跟你姐姐学。子从,要好好照顾妹妹。”妇人无奈地道,嘴角至始至终带着淡雅的笑,“这是娘祖传的宝玉,当年家败了,只剩下这么一件东西。你们姥爷曾说过,此玉能化百毒,含此玉者,饮下穿肠毒药后,十二个时辰便能醒转。如今娘将此玉一分为二,给你二人。”
大一些的女孩儿被唤作子从,此刻已经哭做一团,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来。妇人叹了一声,又道,“也不知分成了两块,还有没有用。你们两个都是林氏的嫡女,都是娘和你们父亲的手心肉,就分成两半,各听天命吧。若是老天要存我林氏血脉,定会保你们平安。你们醒来后,也不知会是什么情景。子良出娘胎就带了胎记,子从六岁的时候被火燎伤,留了个黄豆粒大小的疤,至今未去。若是你们走散了,记得一定要寻到对方。”
“不行,玉佩要给娘。师傅教导我们要孝敬二老双亲,女儿不能不孝。”子从哭道,拉着子良向她磕头。
妇人笑了笑,“娘当年就险些饿死街头,活到这个年纪,又有了你们,值了。娘要去陪你们的父亲,来,你们一人一半。”
“娘,都给妹妹吧,妹妹比我聪明,比我生的好,给她一条万全的路。”子从哽咽着,接过玉,塞在子良手里。
子良又将玉塞回子从手里,目中含泪,只是一滴也没有落下,“娘打算怎么做?”
“你们把玉含在舌下,喝下这掺了鹤顶红的果酒,娘也喝下,等人来了便会以为我们娘仨已经服毒自尽。若是天可见怜,他们不焚尸、戮尸,而是把你们弄到乱葬岗去,你们二人便有望捡得性命。”妇人笑了,倒下三盏果酒。
“娘,女儿遵命。”子良看向子从,“姐姐,咱们都听娘的,你我一人一块,各安天命。”
子从失望地看着她,“想着你乖巧,指望着你把玉给母亲,你却……”
“姐姐,咱们若是都活着,就一起给爹娘报仇。若是都死了,就一起下去服侍爹娘。若是只活了一个,就连着另一个的仇和爹娘的仇一起报了。”子良打断道,目光坚定。
妇人点了点头,看向他们二人,“你们父亲清白一世,却被冠上谋逆之罪,他日你们若得存活于世,定当为他洗刷冤屈。若你们中只活了一人,要是子从,就把仇忘了,好生过自己的日子。”
“妹妹,你能报仇,玉给你。”子从又想将玉给她。
“姐姐,都听娘的。”子良叩首,抬眼时定定地道,“娘,姐姐,就此拜别,日后有缘再见。”
子良将玉含于舌下,接过一盏酒,一饮而尽。她又将另一盏递于子从,妇人笑看着她们将药一饮而尽……
不要,不要。蕊仪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想要上前,脚下却好像踩着一大团棉花,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喉咙里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即使使尽了力气,也只感到喉间有如撕裂一般。
这时候又见妇人蹲下身去,抚摸着两个女儿的脸道,“你们记住了,你们的父亲叫林康,你们的家在魏州,你们都是林家的血脉……”
身后仿若系了一条绳子,被猛地用力一拉,蕊仪只觉耳边生风,眼前光影接连晃过,身子一刹那退了数丈,重重地撞在硬物上。她用力拍了几下,想要撑起身子,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姐姐,姐姐……”蕊瑶按住她的手,转而向外间喊道,“淑妃娘娘醒了,快传太医。”
“娘娘。”萱娘、鱼凤连声唤着,双双来到榻前,太医跟在她们身后,上前诊脉。
额角、手臂上传来针刺之痛,蕊仪微微睁开了些眼,烛光柔和,烛光在染泪的剪羽上化作点点光影。蕊瑶眼明手快地给她灌了两勺参汤,蕊仪喉间干涩缓了下来,“小皇子没了,是不是?”
没料到她头一句就问了这个,蕊瑶放下参汤,别开眼,不敢看她。鱼凤和萱娘忍着泪,低着头,更是不敢作答。谁知蕊仪凄然一笑,叹了一声,“那就是没了,崔太医,你说说,本宫的身子如何了?”
“姐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了。”蕊瑶掩面,她没有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要是她知道,她会对李存勖出言相劝的。
“让他说!”蕊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