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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早就猜到顾老爷冲进来必是为了这事。别看她这几日仍然是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气了个半死。自从顾五病好了就性情大变,稍微让自己儿女挑一挑事,就能激得她不管不顾地公开争执吵闹,再不是往常那个步步小心谨慎的样儿。这是多好的机会!本来等她那日从寿安堂回了院子,拿着这个由头拿捏整治她,都是太轻松不过的事儿了。谁能想到,自己丈夫的来这毫无预兆的一手!
可是就是心里对顾老爷有再大的怨气,她也不能在表面上露出来。横竖那姓李的贱婢早就不在了,不过一个庶女,别说放在老夫人身边了,就是放在宫里,以她背后孙家的力量,整治她又有何难!
她立刻面上就罩了一层清愁,长叹了口气,语气自责:“不怪你有这个意思,也不怪老夫人斥责我,我确实是事忙,疏忽了,没有教好五丫头。以前看她是个乖巧的,也还放心,实是没想到她性子原来是这样的……我心里难受,这两天头也跟着疼,倒不是在和母亲怄气。若是明儿我头疼好了,便去向母亲请罪。唉都是我失职,还要劳烦母亲教养五丫头,只盼母亲能让她改好罢。”
孙氏心思敏捷,一番恳切自陈的话说下来,矛盾的焦点瞬间就转移到了顾五的身上。她这不都说了嘛,不是不教,是没教好,而没教好,是因为顾五的性子太过顽劣不堪。因为顾五,她都闹起了不好来了!
她的暗示不着痕迹地全听在了顾老爷耳朵里,他的怒气瞬间就消散多了,好声安慰道:“立春,我知道你素日对孩子们都很用心的,想必这次五丫头生病也是意外,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你也留神一些,若是五丫头改好了,你就叫她搬出来,不然你脸上也不好看。不说这些个烦心事了!”一边说一边拉了孙氏坐在桌旁,调笑道:“既然夫人身子不爽利,不如就让我来喂你吃粥……”
门口站着的丫鬟们,听见从正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都带上了羞红。
做正室夫人做到孙氏这样当真是没有遗憾了。她十六岁嫁进顾府,嫁来没两年就接过了管家权,生了一儿两女地位牢固不说,如今到了中年还依旧和丈夫恩爱如故。顾府里其实也没少抬进过小妾,顾老爷更是个喜欢四处留情的,可是经过这些年,存留下来的又有几个?那些有幸立足有子的,不过是跟在孙氏后头捡骨头的狗罢了。
远的不说,就说五姑娘的生母李姨娘,当初还是秀才家的小姐呢,才情容貌均是一时无两,顾老爷当年使尽了法子,什么偶遇啊什么赠诗啊,好不容易把人接了进府,爱得如眼珠子一般,可如今又在哪里!就连她挣了命留下来的一个女儿,不也被抛在脑后这许多年,才刚刚想起来吗……且不说这下人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此刻屋里的夫妇二人,正在浓情蜜意呢。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孙氏身边的大丫鬟软草,满面通红地走到茶水间,吩咐了几个小丫头们去烧热水、备毛巾,正忙着,就见另一个大丫鬟轻香也走了进来,低声问道:“……这大白天的?”
软草不好直接回答她,只好说:“先备着吧,也不是第一回了……”
轻香捂着嘴,吃吃笑了:“老爷还是一样如此心急,一点也等不得……”
这有几分轻佻的话一说,软草就啪地把手里的毛巾一扔,语气不善:“这是你一个做丫鬟该说的话吗?哦,还是我忘了,你轻香姑娘伺候了一次老爷,以后那眼睛是往上看的了!只是;太太还没有放话要抬你的姨娘呢,我看你也要好自为之的好!”
这莫名其妙的抢白让轻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顿时也火了:”好端端地你犯什么疯?我是伺候了一次不假,可不像有的人,眼巴巴往前凑也没人要,只好拿旁人撒气!〃这时正好一个小丫头进来说孙氏传热水,软草便冷笑了一声,也不再搭理她,转身便出了茶水间,留下轻香一个生闷气。vv;;
第十四章 用意
那边顾老爷收拾妥当准备往寿安堂来了,这边顾成卉的两个新丫鬟也都已经到岗了。换上了府中下人制式的浅青色衣裙,两个小姑娘看着也是清清爽爽,似模似样的,许妈妈虽然一肚子的疑问没有回答,还是笑着道:“还要请姑娘给她们两个赐名呢。”
顾成卉突然起了恶趣味,说:“不如一个叫伊丽莎白,一个叫玛丽莲怎么样?”
别提那俩小丫头了,许妈妈和忍冬半夏都有点儿傻,许妈妈无奈地说:“也不知姑娘哪来的这么多怪念头。这家下人起名也是有讲究,不好随便起的……要不是诗词曲赋,要不是托名表志,也有根据以前旧名改的,或者以主子心爱物件命名的……但总归都是两个字。您这也……”这也太天马行空了!虽然许妈妈没说出口,但顾成卉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一样的表情。
她不由笑道:“好啦,我就是说着玩儿的。那么就还是随着老规矩,以药为名儿。人牙子带进来的这个叫细辛,家里出来的这个叫橘白吧!”
细辛和橘白忙躬身行礼道了谢。因为细辛是府外来的,便让管事妈妈给领了下去教规矩。
这时门外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响起来:“告姑娘,老夫人那边差来了人,来接姑娘过去正屋,说是老爷来了要见您呢。”
顾成卉稍稍愕然了一下。大家匆忙地给顾成卉检查了一下衣装和发髻,等准备停当了,就在临出门之前,顾成卉忽然招手叫了橘白过来:“今日是你上工的第一天,想必有话跟家里说。只是也不好让你走的时间长了,就去见见当值的吧!我对父亲是一片孝心,想来你也是一样的。”她轻轻咬住了孝心二字,橘白眼珠子一转,就笑着道了谢去了。
许妈妈听了,恍然明白了一点顾五小姐选人的用意,心里不禁稍稍有些感慨:要不是这些年这么坎坷,恐怕也不会事事都考虑得这么周全……她看了看忍冬和半夏,只见她俩面上一点异色也无,也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顾成卉在堂上坐了半响,心下不禁有些奇怪。虽然听府里传闻,说是顾老爷怜惜自己才把自己送进寿安堂的,可见面行礼之时顾老爷却连丝儿笑容也没有冲她露。在老夫人下首坐了也有半刻钟了,顾老爷就像全不认识她似的,正和老夫人说着时事。
“……前日进京述职的山东署理巡抚温海青,这次还带了家眷来看望岳家。他去拜访师座、同年的时候,几个子女溜了出去逛街,结果不知怎么,竟和一些躲冬的流民争执了起来……据说他有一个女儿的袖子被扯下好大一块!如今那几个流民都下了牢了,他联同了几位要好的大人上了折子,把京城巡防司领军和顺天府府尹都给参了一本,如今为了这个控制流民入京的事,朝堂上分成了两派,成日争论不休呢。”
老夫人问了几句朝堂上的态度,又说道:“不要紧的,这又不算大事,想来顶多半月也就解决了。就是那个姑娘家,怪可怜见的,遇到这样一场飞来横祸。”
顾老爷立刻就有点不赞同,“她一个女儿家,不在闺阁里呆着非要跑到外面街上去,出了这种事本就怨不得人。如今为了这个不守规矩的小姐,还要闹得将贫苦百姓赶走……可见,家中不仅要有贤妻,女儿守不守‘女则’‘女诫’也是很重要的。”说着他好像意有所指似地扫了一眼顾成卉。虽然是他开的口,才让顾五得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然而顾老爷对于她的那番言论,仍是很不以为然的。
顾成卉立刻在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这都是什么强盗逻辑?人家扯了姑娘的袖子,他怪姑娘不该在街上走!强奸犯是不是还要怪女人穿得少?她来到古代后一旦遇到憋气的事,就要在心里骂娘,于是顾五小姐表面上依然端庄稳重地坐着,在心里把“狗屁女诫”“规矩你奶奶个腿儿”什么的骂了一通,骂得越爽快,脸上的微笑也就越真诚。
老夫人忽然想起了先皇后来,就没有附和顾老爷,只低头喝了一口茶。
顾老爷又朝嫡母笑道:“……上次您跟我说了那番话,我回去就训了立春一顿。她也是不容易,一个家都要她照管着,难免有不到的地方。这不,这两天还跟我说总闹头疼呢……”
老夫人嘴角一扯,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但毕竟嫡母与庶子之间是隔了一层的,她也就应付几句不提这事了。过不了一会,顾老爷见老夫人兴致缺缺,也就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还教训顾成卉:“你这不堪造就的顽劣性子,如今能得老夫人时时教诲,真算是你的造化了。你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到时可别怪我下狠手亲自教你!”
听了这样一通教训,顾成卉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微笑着刺了一句:“女儿不敢,只要是长辈的教导,女儿一定谨记心间。”顾老爷刚想点头,又觉得这个话听起来不怎么舒服,又说不出什么不是,一甩袖子就走了。若是一般小姑娘家,十天半月才见一回自己的父亲,还被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了一顿,眼眶肯定是要红的。
而顾成卉对这个人根本没有半点感情,更谈不上难过了,只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句,转过身正好撞上了老夫人探究的目光。
老夫人看着她问道:“你父亲这样说你,你可生气?可委屈?”
顾成卉摇摇头:“孙女儿不生气也不委屈。我自知我那日做错了,本来就不该与三哥哥高声大气地争执,惹得家中不和。”她低着头,把态度放得极端正。
老夫人看了,就“唔”了一声,似乎琢磨了一会儿心事,这才挥手让她回去了。
待回到了自己的西跨院,顾成卉坐着喝了一盏茶,就叫了橘白来。
“老爷今日要比往时早了半个时辰回府,一过二门就往正明居的方向去了,据说看着脸色不好,挺生气的。但是过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正明居的小丫头去厨房上叫点心,特地叫了老爷爱用的鹿尾羹、鸭蛋稣,据说来的人脸上并无不安,也是笑容满面的。另外话里还透漏出,正明居的大丫鬟们起了口角……具体因为什么还不清楚。”
虽然被许妈妈隐约猜到了橘白的作用,但是连顾成卉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好用,更没想到当值第一天,她就把第一个吩咐做得这么出色。忍冬和半夏立在一旁,更是把佩服的神色都挂在了脸上。
看来挑橘白确实没有挑错。橘白作门房的老子就不必说了,留意着府里爷们的出入最方便不过。她娘上值的园子角门,是一般各院下人出入的地方。而她大姐当值的大厨房,因为少不了饮食酒水,向来是婆子仆妇们休憩之余嚼舌头唠八卦的去处,消息来源是最全最快的。这橘白也是个精的,这么快就摸清楚了主子的形势……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真是从前在书里、电视上才有的。顾成卉暗暗叹口气,斌裔白笑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情我记下了。”橘白虽然做事周全,但还是像个小孩一样,笑得露出了小虎牙:”谢谢姑娘夸奖!”顿了顿,又说道:”我姐姐告诉我了一些消息,我不知道姑娘有用没右
第十五章 点菜
橘白顿了顿,又说道:“我姐姐告诉我了一些消息,我不知道姑娘有用没有。”
顾成卉瞧了她一眼。她一向是不喜欢屋里下人得了消息就自己斟酌、拿乔的……
橘白忙接着说道:“我姐姐说,今日一早,就有一个小丫头说是姑娘院子里的,去了大厨房传话,嘱咐今晚给姑娘做好菜,报上了几个姑娘爱吃的菜名,还赏了一贯钱。至于那丫头是谁,我姐姐就不知道了。”
竟有这样的事——顾成卉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忍冬也有点愣了,她在五姑娘跟前最有面子,看了一眼同样迷茫的同侪们,她回道:“姑娘,我们几个并没有使唤丫头去厨房。”
“知道不是你们。”能赏钱,就肯定得经过主子的同意,没有开了钱匣自己去赏的道理。只是这个人会是谁,背后的含义又是什么?
屋里静默了片刻,只有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挂在床帐子上的香囊,打在床板上,发出一声轻响来。忍冬听了,忙走开去,伸手把窗子拉上了。其余两个丫头,面色严肃,你看你我,我看看你。
半夏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老夫人疼惜姑娘……?”
顾成卉面色淡然地说:“你们有谁出去的时候,会跟外人说是老夫人院子里的?”
忍冬半夏都摇头了。
“你们都不会狐假虎威,那么祖母院子里的姐姐们,更不会说是我院子里的了。再者说,如果真是祖母的人,直接告明是祖母的意思就行了,谁敢说个不字,何必又隐瞒身份,又赏这么多钱?”顾成卉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一贯就是一千文,足可以换上一两银子,足够外面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粮了。就是顾府小姐的月银,也才不过三两。
话音刚落,一旁的许妈妈就证实了顾成卉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