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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文氏进来的齐敏儿嘴角歪了歪——果然齐福长得像他的娘么!看来那是个母老虎啊!
齐敏儿看了一眼齐宝儿,齐宝儿正在向她招手,便走了过去。
齐宝儿把她拉进房内,对她道:“爹爹回来,你怎么不进来叫醒我?”
齐敏儿不理他——心想我才虚岁三岁,跟你扯这些个做什么。
其实齐敏儿在与齐宝儿单独相处时,表现得并不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齐宝儿才会把她当做同龄人,甚至有事还会向她请教。只是齐宝儿对于齐敏儿这个妹妹为什么会在与自己相处时才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可奇怪的——他才是真正的傻乎乎的傻小子,反而对齐敏儿隐然有种依赖。
现在见自己偷懒被父亲捉个正着,齐宝儿感到自己的依赖被辜负了,就把齐敏儿叫进来问罪。齐敏儿也不理他,只是看着那边的齐氏兄弟。
文氏沏好了茶,很快又返身出去,齐长春还道:“晚上多做几个菜,三弟回来了,好好庆祝一下。”
说着回过头去,对齐宝儿道:“宝儿,去隔壁大伯家,告诉他三叔回来了,让他晚间到咱家来吃饭。”
齐宝儿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却留齐敏儿一人在里房。
齐敏儿翻看齐宝儿写的字,见先头几个还算工整,后面的就越来越疲软,最后简直是东倒西歪了,也是暗自好笑,心想等一下齐长春见了你这字,还不得打你的屁股。
虽然被齐氏夫妇收养了两年多了,而且在口头上,她也习惯了称二人做爹娘,但是在内心深处,总还是很难有认同感。
听说在小说里穿越者总是很快就有了身份和血缘的认同感,但是齐敏儿不知为什么,却总是有点别扭。
这时齐氏兄弟已经在桌前坐下,齐连春许是渴了,一口便喝下了茶去,齐长春倒似是吃了一惊:“这茶还热得很,三弟怎么一口便饮了?”
齐连春笑了笑,显得有些落寞,道:“在苦役营里面,有时连口水都吃不上,有了水时,哪里还管得凉热,先就要喝了。烫的冷的,也都习惯了。”
原来齐连春果然是犯了事的,被捉去服了苦役。如今建文帝打败了朱棣,这才大赦天下,把他放了回来。
齐长春叹了口气:“这些年也苦了你啦,你今后可不要再好勇斗狠了罢!”
齐连春苦笑了一声,道:“我如今哪里还敢呢!再烈性的人,在那苦役营里磨上个一年半载,也都没了性子,更何况我一待就是七年多。”
齐长春道:“这次能放你出来,也算是你我兄弟之幸了。你看看你今年才二十六岁,两鬓就都有白发了!”
齐连春又苦笑了一下,道:“白发算得甚么,有的人连性命都折在里面了。”
齐长春听了,也是嗟叹不已。那边齐敏儿却想——这个三叔到底是犯的什么罪,怎么竟要服苦役,如果是一般的罪,在县衙的牢里待着也就行了。
看来这次天下大赦的范围很给力啊!
这时齐宝儿回来了,对齐长春道:“大伯母说不过来,说三叔气死了爷爷,怎么还有脸回来。”
齐敏儿一惊——原来当年这齐连春惹的祸这么大么!
那边齐长春与齐连春的脸色都变了变,齐长春“霍”地站起身来,道:“这是什么话!我去找大哥去!”
齐连春却把他一拉,神情有些黯淡,道:“算啦,大嫂说得也没错,的确是我把咱爹给气死的,我也着实是无脸回来。只是心里总是记挂着大哥和二哥,便想回来看看。本想在田头上远远看一眼大哥二哥便走的,却不料被二哥认了出来。”
齐长春道:“自家兄弟,岂能不识!你也是,明明我在身后喊你,你还走得更快了!”
齐连春道:“我是没脸再回来啦!”
齐长春怒道:“向你说了几次了,自家兄弟,还说这话,像什么样子!”
这时文氏从外面进来,道:“你们两个也别在这里生闷气了,这事肯定是大嫂的主意。”说着问齐宝儿,“刚才你大伯是不是本来想要过来,然后又被你大伯母叫住的?”
齐宝儿点了点头,道:“大伯被大伯母叫到房里去了,然后就没有出来了。”
文氏冷笑道:“大嫂不过是怕三弟你回来分她们家的地罢了。”
齐长春虎起了脸:“妇道人家,胡说个什么!还不快去做饭!”
文氏不服道:“大嫂是什么样的人,三弟难道不知?咱家本来一共就有两顷地,当年三弟被官府拿去,咱爹一病不起。分家时大嫂说大哥是一家之长兄,三弟应得的分额应当由他来暂时代管,如今三弟回来,她又想要赖帐不成!”
文长春把桌子一拍,怒喝道:“线娘!如何不守妇道,还不快下去!”
文氏脸色一变,恨然而去。一旁的齐敏儿也中暗自咋舌——古代的教条真多,多说两句话也算是不守妇道。
实际上古代的“三从四德”里,“妇言”一项中就包括了不恶言、不多言的意思,这一条也被归纳在“七出”中,名为“口多言”,认为妻子是嫁进家中的外人,如果搬弄是非是会坏了一家人的和睦的。
文氏被丈夫这样一说,自然无言以对,只得恨恨而去。齐连春见了便更有些不自在,道:“大哥大嫂也是咱自家人,我不会跟他们计较什么的。我这次回来,也就是来看看大家,两位哥哥和嫂子们都好,我也就心安了。我对不起大家,早就没脸回来了。”
齐长春坐了下来,对齐连春道:“三弟快别这样说,谁不知咱爹当年最喜欢的就是你,他老人家临去时还让我和大哥好好照顾你呢!”
齐连春苦笑道:“我不拖累你们就好啦,哪里还敢在这里待下去!”
齐长春沉声道:“你胡说些甚么!等会儿我就和你去找里长,让他来主持公道。你的房子和你的地,该你的都是你的!”
齐连春道:“大哥不必如此,我在那苦役营里,有一起出来的朋友,他们之中有几个擅于经商的,我已经决意跟着他们去做生意了。”
齐长春大惊,道:“咱家乃是农户,你何苦轻贱了自己,去做商人!”
齐敏儿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家的确是农户。
明代的户籍划分,最终目的是要分清百姓该纳的税和该服的役。而明代的人,分做三个阶层,其中皇室和贵族,包括官绅,乃是上层,这些人依各自的等级有着不同的特权;而第二个等级称做凡人等级,其实就是庶民等级,没有特权,而要应役,其中又细分为军、民、匠、灶、酒、菜等户,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民户、军户、匠户三类。
而民户中包括了儒、医、农等户。也就说,农民其实是与读书人和医生处于同一个等级的,甚至庶民地主,也属于这一类民户。在明初的朝廷看来,庶民地主其实和佃农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齐连春要去做生意,也就是要做商人,而实际上商人不在户籍划分中体现,因为商人在明初的地位实在低下,哪怕是大商人,也一样要依着官府所给他划分的户籍纳粮服役。这一现象要到明中叶才被打破,因为明初时民生凋蔽,也没有那么多商业行为可供商人牟利。
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其实从战国时就有体现。要知道中国古代一直是重农抑商的,商人在明朝前期的地位,与第三个阶级,贱民阶级,其实没有多大差别。而所谓的贱民,便是婢仆佃仆之类的。
而到了明朝中期以后,虽然商人赚钱多了,但是朝廷也设了商籍,只是谁都不愿意入了这商籍,因为一旦入了,那朝廷和官府的大事小事,都要应在商户身上,哪怕是要些纸笔,也要商户去采买。
而这种采买不但费时费力,还往往赔本,就算买来了,官府不是赖着不给钱,就是给的钱差了很多,商人也因此而被弄得苦不堪言,于是只能厚赂官府,免了商籍。而官府也因此发了横财,没有背景的商人最后也免不了落个逃籍的下场。
所以齐长春听弟弟说要去做商人,不免大惊失色。
第八章 继续生活
齐连春却是笑道:“如今天下大赦,朝廷也正要恢复民生,正是做生意的好机会。里长不知道我回来,也是正好。我刚才都看到啦,二哥你这后院的两间房子锁着,想是爹留给我的吧……”
齐长春忙要开口说些什么,齐连春却摆了摆手,道:“二哥莫急,我并无他意,我知道二哥是为我看着这房子的,怕都给了大哥,将来大嫂为难我吧!”
齐长春叹了口气:“咱们兄弟三个,谁是什么性情,自然各自明白,我也不来与你多说了。你只管先住下,要不要再隔一堵墙,也都随你,这钱自然是我来出。大哥那边,自然由我来处置,你好好种地干活儿,过个几年,二哥托人给你说一房媳妇,成个家,也就好了。”
齐连春道:“二哥你也是知我的性子的,虽说在里面这些年我也消磨了不少,但我也是个看不得别人眼色的。自家亲生大哥大嫂尚且对我如此,何况旁人!”
齐长春听了,也是默然不语。
齐连春笑道:“那几年我在村里也甚是冒失,那原因是我的田,给了大哥也无甚要紧,就当是给了福儿了。我身边却也没什么礼物送给宝儿和敏儿的,那两间房,便也给了宝儿和敏儿。待得敏儿出嫁了,那房子是卖也好是怎么样也好,反正是我的一点心意,便作了她的嫁妆吧!”
齐长春听了,叹着气道:“几年不见,兄弟你的性子竟变了这么多。若是以往,你还不打上门去,你大嫂也常畏你几分的。可见你在里面是受了不少苦了!”
齐连春笑道:“不受得这份苦,怎么能知道在外面的好!大哥以往不是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我看我在里面受的这些苦,说不定是预兆着将来我能出人投地呢!”
齐长春心想,你去做商人,如何能出人投地?便道:“兄弟你莫去,出门在外背井离乡的,哪比得上在家里。你且留在此处,有二哥一口饭吃,绝不让你饿着!”
齐连春道:“二哥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堂堂七尺男儿,还要哥嫂来养我不成!”
齐长春见弟弟执意要走,便也只得点头应了。
齐连春道:“咱爹的坟,我来时已经去拜过啦,只恨清明冬至,不能再来祭扫了,二哥届时也要替我烧上一把香啊!我知道我对不起咱爹,也只好来生再报他的养育之恩了。”
齐长春听了不禁落下泪来:“你好好地过,就是报答了咱爹了!何必说这些话来,倒惹得我也悲悲切切,如同女子一般!”
兄弟二人一边说,一边叹息流泪,一旁的齐宝儿和齐敏儿并肩立在一起,掀着门帘一起偷看偷听,反而齐敏儿比齐宝儿懂得更多一些,齐宝儿却是仍然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文氏杀了一只鸡,又去打了两角酒,沽了二两肉,下厨炒了几个菜,端了上来,又唤了齐宝儿和齐敏儿一起过来,五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吃完饭齐连春便要走,齐长春说什么也要留他住一晚再走,齐连春拗不过,便留了下来,当晚与齐长春兄弟两个抵足而眠,文氏却带着两个孩子睡在了外间。
第二天一早齐连春便走了,齐长春送他出去,直到中午才回来,地里的活却是闲了半天,文氏道:“待吃了午饭,我与你一起去吧。”
齐长春道:“不必那么麻烦,地里的活也没什么,不过是些琐碎事,我一个人也成的,耽误不了什么,你只在家中便是。”
文氏听了,点了一下头,也不多言,便转身走开,齐长春却将她一拉,把她搂在怀里,笑道:“怎么?昨日我说了你两句,到现在还生气么?”
文氏推了他一下:“孩子们在呢,你这像什么话!”
齐长春看了看里屋垂下的布帘子,笑道:“他们两个都在里面呢,又看不到。便是看到了也不算甚么,两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文氏啐了一口道:“不害臊么!说这些话来,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齐长春叹道:“如今的我哪里还算是个读书人!”
文氏却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哪会真的责怪于你,我只是气不过这个人罢了!”
说着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齐长春知道她是指自己的大嫂高氏,便道:“好啦,许她不仁,难道我还能不义?连春当年是顽劣了些,失手伤了人命,又被官府抓去,这才气得爹爹病倒在床上。如今他也吃够了苦了,何必再记恨于他。”
文氏叹道:“我哪里不知这个理了,只是气不过她们,爹的物什家业,好的都归了她了,如今连春回来,连个倚身的也无,就靠咱家后院那两间空房子,又值得甚么!你拿了十两银子给连春,你当我不知么?我可说什么话来了!”
齐长春笑道:“我也知你不会怪我,这才会拿了银子给他。”
齐敏儿在屋里听了也不禁暗暗咋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按购买力来说,明朝中前期的十两银子,大约相当于2010年7000块到8000块RMB了。
看齐长春家的生活水准,也知道这十两银子大概是这个家里至少一半以上的存款了,齐长春能拿出来,文氏也不阻拦或抱怨,看来这两个人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