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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打破旧的传统。林老太太是个封建淑女,偏偏嫁了一个开明新潮的丈夫,生了两个站在时代之前的儿子。她扶着林雅画的手,一脸地不快,口中不断地说道:“坐船过来不就行了。汽车这东西,这么危险,一点都不好。”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林雅画听不清林老夫人的话,只是顺应地点着头。
汽车在林府大门外停下,男仆上前打开车门,车上下来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子,短袖衬衫,驼色长裤,一双眸子莹然有神,这便是去法国留学归来的林家二小姐林雅棋。林雅书和林雅诗手挽手站在一旁,林雅诗见了林雅棋,放开林雅书的手,跑上前去,甜甜地叫了一声二姐,然后挽起林雅棋的手。林雅书站在那里,没有上前,人那么多,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有人提议要拍照。林雅棋站在中间,林印光和孔希言站在两旁。林雅琴、林雅诗站在父母的身边。林雅画扶着林老夫人,缓缓地走过去。林老夫人口中不断地道:“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把头发给剪了,像什么样子。”没有人注意到林雅书,只有沛儿推了推她,道:“三小姐,你也过去吧,是要拍照呢。”林雅书迟疑了一下,待要走过去,却见闪光灯一亮,咔嚓一声,已是拍好照了。
林雅书对自己笑了笑,低下头来,又笑了笑。她回转身去,看见大门腰门上“世德求作”四个字,此乃吴昌硕所题。门额四周皆是各色透雕浮雕,诉说着动人的传说故事。这就是她的家,江南老城的名门望族,她是庭院深深的千金小姐,用不尽的钱财,极荣耀的身份,多少女孩梦想拥有的生活。林雅书往里走,走过桥厅,轿厅两旁的墙上嵌着青石浮雕,刻着“福禄寿禧”和“八仙过海”。她停下脚步,望着那浮雕,心想这个家确实是满满的盛着福禄寿禧,只是盛得太满,却没有她的位置。
众人来至花厅坐着。阳光透过落地长窗透进来,窗上是东阳浮雕,《西厢记》里的内容。花厅正中的牌匾是康有为所题,上书四个大字“以适其志”。牌匾下面的板屏是明代董其昌的真迹,写着竹林七贤刘伶的《酒德颂》。林雅书站在花厅的一角,在心里默诵那两句话:“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所谓的欢迎会,无非是吃吃喝喝,改不了旧式的习性。大钟当当地敲了十一点,钟声低沉回荡,就响在林雅书的耳边。这西门子牌的大钟是林印光从德国买回来的,摆在中式花厅,却也是协调。就如同《酒德颂》前的那群人,衣着光鲜,奉承拍马,吹嘘浮夸。林雅书实在无法继续忍受,即使她还未有机会同二姐打招呼,她被这些人的污秽之气憋得无法呼吸。
林雅书离开花厅,吩咐沛儿,把饭端到她的屋子。她想要清清静静地待一会儿,读几本书,临几幅字。走过后花园,见回廊之下站立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旧时的中式长衫,清淡,儒雅。像他这个年纪的青年,已经很少见到穿中式长衫。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他的容颜温和沉稳,扑面而来的书卷味。她看到他落后于这个时代的距离,看到他固守自己信念的坚持。这样的男子,必定有着偏执的固执,才会驻守着旧时光不放手。她微微一笑,唤道:“轩哥哥。”
王敬轩回转头来,见是林雅书,温和地笑了。他是菰城王家的二少爷。林家,孔家,王家,再加上一个杜家,便是菰城最为显赫的四大家族。如今林家的人多在官场为官,而王家的人则依旧专注于生意,并不涉及官场。王家的大少爷在前年病死,留下大少奶奶和一个女儿。王家大少爷去世的时候,王敬轩正在日本求学。得知兄长离世,他放弃行医救人的梦想,回到菰城,继承家业,继续做一个富商之子。王家还有一个三少爷王敬居,四小姐王敬芝,都在上海念书。
林雅书走到王敬轩的身边,微笑道:“轩哥哥怎么不到前边去用饭?”王敬轩笑道:“前面太过热闹,我终究还是不习惯。想着看看这里的碑刻,然后从后门溜回家去。”说着,指了指后花园中的那扇门。出了那扇门,再往西走,便是他家。林雅书点头道:“我也受不了那吵闹。”她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面容,他神情安详,仿佛时间就那样静止,让心情平定下来。她记得十二年前,她离开菰城的那日,他追在汽车后面跑了很久很久。她趴在后车窗,不住地向他招手,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王敬轩看着林雅书的脸,他觉得她似乎依旧是当年那个小女孩,跑到他家来玩,撅着嘴对他说:“大姐是妈妈喜欢的,二姐是爸爸喜欢的,四妹是奶奶喜欢的,五妹是大家都喜欢的。唯独只有我,没有人喜欢我。轩哥哥,除了你,别人都不喜欢我。”
他记得那一年,她离开菰城前的一年,王家与林家的人一起去寺庙烧香还愿。回家的时候,他发现她不见了。她似乎被落在寺庙,除了他,没有人注意到。他着急了,回过头跑去寺庙,发现她坐在寺庙门口,望着天空。他看到到她,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珠,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露出微笑。
“你不怕吗?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他问。
“不怕。我知道轩哥哥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她说。
他不过比她大了六岁,亦是一个孩子。她对他的信任,仿佛寺庙前的古树,树根盘桓,紧紧地扎入泥土,坚定稳固。他背着她回家。从石阶上走下来,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臂挽着他的脖子。走过田野,走过石桥,沿着石板路一直走,一直走到镇子上。 “轩哥哥,你看,云彩好红,真美。”她说。他看了看天边的晚霞,红灿灿的一片,仿佛火烧。确实很美。她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眸子仿佛星星一般亮晶晶。
那是王敬轩记忆中的林雅书,梳着两条羊角辫,穿着印花褂子的林雅书,江南水乡的女孩子,一副纯真的模样。后来的分离,多年未见,再次见面时,她已经长大。依旧是娃娃脸,清纯可爱,婉约如水。但他觉得她变了许多,仿佛她的世界就是静止的,没有活力,只有静寂。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敬轩不知。林雅书未曾与他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仿佛她的人生破了一个窟窿,记忆漏完,只剩空白。她不说,他也不问,是江南男子的温和沉稳。
沉默并不使人难堪,他们之间太过熟悉,懂得彼此的温情。那份信任,从小时候一直延续至今,始终没有改变。林雅书低下头。在那个夜晚,她哭干眼泪的时刻,她是多么希望她的轩哥哥来救她。就像小时候那样,当她被遗忘的时候,他出现,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家。可是,可是不可能了,这一切都已经发生。
默默地看完回廊上的碑刻,王敬轩道:“伯父收集的碑刻实在是太棒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蕴藏着真切的深情,眸子闪着光。林雅书道:“你家不也有一个碑刻回廊么。”王敬轩摇头,笑道:“这不同。你看你家收藏的这些碑刻,王羲之、王献之、颜真卿、米蒂、文征明、韩愈……都是珍品。我家的那些,不过是先祖与一些文人墨客相赠的诗文而已。”林雅书道:“轩哥哥总是这么谦逊。听你这么说,那刘墉的真迹,乾隆皇帝御赐赐仙仿印章都不算是珍品喽?”
王敬轩微微笑着,望着这碑刻回廊,叹道:“有朝一日,我能拥有一座藏书楼便好了。雅书,你知道陆心源吗?”林雅书点了点头,道:“陆心源是清末四大藏书家之一,他建造的藏书楼,皕宋楼,十万卷楼,守先阁,都是赫赫有名的。”王敬轩道:“陆心源先生为了藏书,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没想到陆公子为了填补生意上的亏损,居然把祖上的藏书都卖了,实在是惋惜。而且还卖给了日本人。我们中华的文化,就这样被日本人夺去了。”
林雅书曾经听说,1910年的初冬,陆大公子陆树藩将皕宋楼藏书售卖给日本岩崎弥之助财团静嘉堂文库,上演了一场藏书之厄。当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筹集六万两定金赶来之时,只看到空空的书架和满地的废纸。 “古芬未坠,异域言归,反不如台城之炬、绛云之烬,魂魄犹长守故土也。”这是江南文人董康对皕宋楼事件的评论。
林雅书道:“就算这些书暂且被日本人夺去了,总有一天会回到我们国家的。毕竟,它们是我们国家的东西,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注定是我们的东西,终究会回到我们的手里。”王敬轩甚为赞同,不住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建一座藏书楼,把我们中华文明都聚集起来,免得流落外族手中。如今世道乱,许多人家道中落,不得不变卖藏书,以维持生计,所以这是一个收书的好时机。”
林雅书方想表示赞同,却听见门外传来喧闹声。沛儿去看了,急匆匆地跑回来,道:“三小姐,不好了,宋小姐来了。”
第三章
林雅书见沛儿惊恐的表情,便知这宋小姐必定是宋副总统的女儿宋华蓉。她在南京的时候,曾经与宋华蓉一起学过射击,故算是老相识,深知宋华蓉的脾气。林雅书赶紧走到后门处,见外面已经围了许多人。从前边看热闹的人的肩头望去,见一匹高头大马立在那里,林雅书更加肯定,必定是宋华蓉无疑。
一个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穿着男式的骑装,剪着男式的短发,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男子。果然是她,宋华蓉。
宋华蓉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破口大骂:“看什么看。狗屁刁民,还不快滚。”林雅书怕宋华蓉动怒,赶紧挤进人群,欲劝住她。一抬头,却见马鞭挥在那里,林雅书不由得一缩身子,闭上了眼睛。马鞭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林雅书没有挨到鞭子,她睁开眼睛,见王敬轩挡在自己面前。
“轩哥哥。”林雅书唤道,“你没事吧?”她看王敬轩的衣服,已是被马鞭抽破,隐约看见里面的血肉。王敬轩淡淡一笑,道:“没事。”
“哟,王敬轩。”宋华蓉收起马鞭,踩着马靴走过来,笑道,“英雄救美啊。”王敬轩没有回答宋华蓉的话,只是笑了笑。宋华蓉转头对林雅书道:“雅书,你怎么突然跑出来,差点误伤了你。”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全然没有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
一个警察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进来,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冲着宋华蓉吆喝着。林雅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想他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惹了宋小姐,他要倒霉了。这警察平日里尽做些欺侮百姓之事,却不想遇到了宋华蓉。宋华蓉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自命不凡的警察,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马鞭就抽了下去。警察被打中,倒在地上,哭爹喊娘。宋华蓉高举着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用马鞭抽着。
林雅书见那警察躺在地上翻来滚去,哭天喊地的,已是遍体鳞伤,便上前劝住了宋华蓉。宋华蓉收起马鞭,啐了一口:“呸,狗腿子!”林雅书见几个林府的下人也混在人群中看热闹,便吩咐道:“快帮宋小姐牵马。”宋华蓉笑道:“不了。我才从你家溜出来。你家今日实在太闹,又无甚好玩的,我早就呆不住。方才听我妈说要留下来搓麻将,我便脚底抹油,乘早溜了。”一边说,一边自己拉过马的缰绳,欲翻身上马。林雅书道:“宋姐姐,这里路窄人多,一不小心还会摔的。”宋华蓉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道:“我的骑术高明着呢。”说着,便上了马,一挥马鞭,马儿便冲了出去。
林雅书望着宋华蓉远去的背影,听见王敬轩在一旁叹息道:“这个宋华蓉啊……”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仿佛背后还有无尽的深意。林雅书是知道的,宋华蓉曾经猛烈地追求过王敬轩,但不知王敬轩是如何应对,这股攻势逐渐变成了柔情,最终不了了之。她见王敬轩背后的伤口,便道:“轩哥哥,快进屋去,我去请医生。”王敬轩淡淡地笑道:“一点小伤而已,我回去自己上点药就行了。”他笑,笑容无比温柔,仿佛是冬日的暖阳。林雅书知他的性子,与他挥手告别。待送走王敬轩,她回转身来。看热闹的人群散去,那个不知好歹的警察被同僚搬走,没有人敢替他说话,当日便传出他被解雇的消息,警察厅长亲自来林府给宋夫人赔罪。宋夫人正在同几位官太太打麻将,也未听清警察厅长的话,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句,点了点头,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白昼过去了,黑夜降临。林雅书坐在窗前,听见西洋舞厅传来的音乐声,是林印光特地从上海请来的西洋乐队。这样的夜晚,有人在狂欢,有人在孤寂,有人在欢笑,有人在悲伤。林雅书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门口“笃笃”两记敲门声,她抬头,见林雅棋站在那里,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二姐,你怎么来了。”林雅书赶紧放下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