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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迈着小脚,颤巍巍地来了。见孔希言这副模样,不由得跺脚,骂道:“成何体统。”又见林雅书瘫坐在一旁的地面上,一脸的惊讶与伤心,不免怜惜,命丫鬟搀了林雅书起来,把她带到自己屋里。临走前,对林印光道:“孽障,这都是你造的孽,也得由你自己解决。”
林雅书完全是懵了,怔怔地,许久无法回过神来。坐在林老夫人的屋里,丫鬟端上茶来。林老夫人道:“孩子,喝口茶,压压惊。”林雅书也不说话,只是照做,喝了几口茶,渐渐地镇定下来。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把你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林老夫人缓缓地说道,“其实你并不是太太的女儿。你的亲生母亲,原是我身边的一个丫鬟,自幼便服侍我的。你父亲是按照我和你爷爷的意思,娶了孔家小姐。这桩婚事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人人称道。我并不知晓,原来你的父亲早已与你的母亲相爱。日子久了,我渐渐地,也看了出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么,三妻四妾的,也是应当的,你爷爷也是有好几房妾室。但是,当你母亲怀上你的时候,孔家小姐闹了起来。她是新式的小姐,受过西方教育的,不能容忍丈夫纳妾。她闹着要离婚,我们家怎么能出这种丑事。再者,她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孔平德,亦是我们不能得罪的。无法,只得想了一个法子。把你的母亲偷偷地藏起来,再对外宣传太太怀孕。等到你的母亲生下了你,抱到她的身边,当做她的孩子。”
林雅书听完了这番话,对那个生下她,却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极大的想念,问道:“那我的母亲呢?她现在在哪里?”
林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母亲生下了你,没过几日,便去世了。”
原来,她并不是太太的女儿。原来,她的母亲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林雅书觉得自己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在瞬间崩塌,一切的一切都不同了,一切的一切都渐渐明朗。难怪她是五个姐妹中最不被重视的,难怪孔希言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难怪她总是被轻视被忽略。
幼年时,被遗弃在郊外的古庙,或许并不是无心。北伐时,被遗弃在军队的驻处,或许并不是忙乱。她是被刻意抛弃的,不想让她回到这个家。
她是多余的。被讨厌,被憎恨的。
什么林三小姐,都是虚名,全无意义。她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丫鬟的女儿,凭着生父,在这个名门望族里得以生存。
沛儿见林雅书这般模样,不由得替她难过,红了眼圈。林雅书没有哭,反而是带着些许的微笑,对沛儿道:“傻丫头,怎么又哭了。”一面说,一面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脚重一脚轻,仿佛踏在棉絮上一般。天渐渐地阴了下来,乌云密布,刮起了狂风。林雅书的长发被风吹乱,她也不顾得整理,只是茫然地走着。路过园子,听见仆人们在那里纷纷议论。
“据说三小姐不是太太生的,而是是一个丫鬟的女儿。我就说么,三小姐长得跟太太一点都不像。原以为她是一只凤凰,没想到却是一只麻雀。丫鬟的女儿,也没比我们高贵多少。”
“你到现在才明白呀,我可是早就看出来了,太太对三小姐,跟对其他几位小姐不同。不过,太太可真会忍,二十年了,才捅破这层纸。太太真可怜呐,老爷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当亲生女儿一般抚养,不容易啊。”
“太太可怜?你不知道,当年那个丫鬟,可是太太命人赐了一碗毒药。太太的手腕,厉害着呐,连老太太都不敢多说什么。三小姐以前就不受宠,以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林雅书原还是端着,听了这些议论,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用手一抹泪,转身跑了出去。跑出大门,见林家的船停在岸边,便跳上船,对船家道:“去祖坟。”
林老夫人已经告诉她,她母亲的坟在林家祖坟的一旁。小小的土堆,没有碑,没有任何标记和文字记载里面埋葬的人。每当清明上坟时,当全家人祭拜祖坟后,父亲总是会带着她,让她给这个孤坟磕一个头。幼时,她不明白,曾经还问过父亲。父亲不答,问了几次,她也渐渐习惯,不再多问。
原来,这是她亲生母亲的坟。
小小的坟,孤零零地在荒野上,受尽日晒雨淋。坟里的那个女子,在生前身份低贱,受尽委屈,还未来得及抱一抱她的孩子,便被人一碗毒药灌了下去。而她的女儿,唤自己的杀母之人为母亲,一直唤了二十年。
林雅书站在亲生母亲的坟前,默默地哭泣。她真的只是一个人。世界这么大,世界上的人这么多,可她却是一个人,没有人爱她,没有人要她。她是多余的。母亲弃她而去,陈少卿弃她而去,家人对她冷淡,还有一个憎恨她的嫡母。她想逃离,可她又能逃到何处去呢?她是养在笼中的鸟,一旦离开了笼子,没有能力独自生存。
母亲,为何要生下她呢?
留得她一个人,还不如当初就带她一同赴于黄泉。至少在阴间,还能享受到母亲的爱。
闪电划过旷野的天空,随即几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林雅书在瞬间被雨水淋透衣衫,她喘不过气来,瘫倒在母亲坟前的泥浆中。她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却隐没在哗啦啦的雨水中,无人听见。她从未哭得如此畅快,过去隐忍的悲伤和痛苦,终于在今日得到释放,一股脑儿都涌了出来,似洪水一般,刹不住脚。
一柄油纸伞,替她挡住了大雨。
林雅书见一双布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茫然地抬起头,旧式长衫,沉稳的脸,是王敬轩。
“轩哥哥。”林雅书见了王敬轩,眼泪又涌了出来。
王敬轩蹲下身,一手撑伞,一手将林雅书拥入怀中,语气温和:“雅书,别怕。没事了,我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事了,没事了。”
林雅书抱住了王敬轩,仿佛在掉下悬崖之时,抱住一颗苍恒古老的大树。她哭道:“轩哥哥,我该怎么办呢?轩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你说什么?你要嫁给王家二少爷?”刘清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雅书神情淡然,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一般,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婚礼在十日之后。今日邀你来,是想请你当我的伴娘。”
“可是……”刘清清皱眉道,“我以为你与王家二少爷之间只是兄妹情谊。”
林雅书笑了笑,没有答话,站起身,走到雕花木橱边,取出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叠钞票和存折,淡淡笑道:“你说,这点钱,够添置嫁妆吗?”
刘清清问:“怎么?家里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林雅书道:“他说他家是没有问题。王家是菰城首富,十日之内料理一切事宜,是小事一桩。但是,我的家人都反对我们的婚事。”刘清清问:“这是为何?林家与王家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难道就因为你不是太太生的?”
林雅书未答话,林雅琴便笑着推门进来,唤了一声:“三妹。”见刘清清坐在一旁,又笑道:“哟,刘小姐也在呀。我找三妹谈些事,都是家事,刘小姐可否回避一下?”刘清清起身,欲告辞离开,但林雅书抓住了刘清清的手,道:“清清,你留下来无妨。三姐,清清是我的好朋友,咱们家的事,没什么可以瞒她的。她在这里,也可以做一个见证,以免说我和你们互相亏欠。”
林雅琴笑着在林雅书的面前坐了下来,用手抚了抚旗袍上的小小褶皱,道:“三妹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我们虽然不是同个娘胎里出来的,但是同一个父亲,身上有一半的血都是相同的。三妹,大姐过去待你不薄,我们其他几个姐妹待你也是掏心掏肺的。如今你忽然说要嫁给敬轩,可否想过别人的感受?你知不知道,家里原是打算把四妹许配给敬轩的。”
把林雅画许配给王敬轩?林雅书的心刺痛了一下。长辈们打算得这么周到,让大姐找女婿继承家业,让二姐嫁给宋华盛,让四妹嫁给王敬轩。可是她呢?长辈们直接跳过了她,选择了她的四妹。呵。她是丫鬟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呢。
林雅琴观察林雅书的神情,赔笑道:“其实也不是忽略了你。只是敬轩比你大了六岁,年纪上是犯冲的,所以才考虑四妹。你可别多心。”
林雅书没有答话,她根本就不想答话。林雅琴又道:“你如今违背长辈的意愿,就算真的嫁给敬轩,也失了面子和身份。母亲说了,你若一意孤行,我们林家是不会拿出一分钱来给你办婚事的。若你听了母亲的话,母亲自然会替你另外寻一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不必了。”林雅画从门外颤巍巍地走进来,语气却甚为坚定,“方才外公派人来传话,三姐的嫁妆都由外公承担。”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林雅书的面前,伸出一双白净的手,握住了林雅书的手,道:“三姐,你别担心,一切事宜都会办妥。你尽管当你的新娘,什么都不用担心。”
林雅琴拉了拉林雅画的衣袖,道:“四妹,你去外公家告状了?你有没有搞错,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林雅画涨红了脸,道:“轩哥哥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大哥哥,从未有过别的想法。大姐,你怎么也变得跟母亲一样?三姐是我们的亲姐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外公听说你们为难三姐,甚为生气。他替三姐备了七十二抬陪嫁,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个菰城的小姐。”说罢,又转身对林雅书道:“三姐,我替你备了一份小礼物,还望你不要嫌弃。”
丫鬟端上一个托盘,林雅画掀开上面盖着的红布,是一套凤冠霞帔。林雅画笑道:“三姐,不是什么上好的,是我自己绣的。针线粗糙,让你见笑了。”林雅书感动得几乎落泪,她原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需要极力奋战,却见此温馨之景。她拥抱林雅画,如此恩情,一个谢字怎表。
婚礼在十日之后举行。王家不亏是菰城首富,短短十日,已将婚礼诸事操办妥当。场面隆重,声势浩大。林雅书身穿林雅画亲手绣的大红嫁衣,由伴娘刘清清扶着,跨出林家的大门,上了花轿。
按照菰城的风俗,新娘出嫁理应由舅舅背上花轿。但是她的亲生母亲自由被拐卖,无一个亲人。嫡母的兄弟,一死一伤。林雅书便独自上轿,由轿夫把花轿抬起,上了船,一路往王家去。那七十二抬陪嫁也一抬接着一抬,占了好几只船。船儿结成船队,浩浩荡荡,占据了整个河面。
敲锣打鼓的声音充斥着林雅书的耳膜,她开始耳鸣,幻觉一阵一阵回放。笼罩在红盖头下,只能看见自己的双足,看不见前路。
前方,究竟是何样风景?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一片大红的氛围之中,她看见硝烟弥漫的战场,她的大舅舅站立在她的面前,露着半个头,能看见血肉脑浆,目光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又见陈少卿歪着身子,靠着一旁的墙站着,嘴里叼着烟,搂着静芬和佩雯,一脸坏笑。依稀之间,又见狭窄的房屋,灯光昏暗,瘦弱的女子躺在木板床上,挣扎着,被人压住了手脚,掰开嘴,灌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毒药。
林雅书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想要把这些幻觉都甩出自己的脑子。一旁,刘清清问道:“雅书,你怎么了?”林雅书赶紧道:“我没事。”她忽然意识到,刘清清正扶着她的手,她手里的冷汗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惧。
“身子不舒服吗?快要拜堂了,再稍稍坚持一会儿。”刘清清道。
林雅书“恩”了一声,深深地呼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家族里的一个长辈,充当司仪的角色。传统的中式婚礼,高喊着:“一拜天地。”林雅书的手里握着红绸,由刘清清扶着,转过身,躬身行礼。
“二拜高堂。”
再转身,躬身行礼。
“夫妻对拜……”话语还未说完,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去。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消失,变得死寂。
林雅书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靠耳朵听着,是一片整齐的脚步声。
又是一片死寂。然后,是一个人的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
她的红盖头被掀起。她看见熟悉的脸孔。陈少卿穿着一身军装,腰里配着枪,目光冰冷,神情冷酷。
礼堂的周围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第二十九章
礼堂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大红绸缎扎成的大花是海洋上的浪花。这片遮天盖地的红一下子映入林雅书的眼中,然而她的目光只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便是陈少卿。
他来了。他最终还是来了。
其实她在几日前便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新闻,陈仁廷被日本人暗杀,陈少卿接替父亲的位置。文字的一旁配着一张照片,是陈少卿与众妻妾在灵堂上的合影。照片不甚清晰,但模模糊糊地,依旧能够辨识出人脸。林雅书盯着照片发呆,心被刺痛。他果然还是为了权力弃她而去,连一声招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