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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颜玉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林雅棋拉住一个丫鬟问道:“前线有消息吗?莫非战况不好?”那丫鬟答道:“方才有人来报,称咱们的部队正在撤退,据说是拜了。北平总部给前线打电话,电话打了一半就断了,再也没有连上。”几个人听了这话,心情沉重。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冷飕飕的,冻得失去了感觉。他们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便走进屋子,强打起精神,安慰杜颜玉。
二姐和五妹都是善于言谈的人,林雅书站在一旁,插不下话。她望着杜颜玉哭红的双眼,担心着二舅的安慰。战争,又是战争。好不容易平定了几年,又要打仗了。她知道陈仁廷,他是北方的军阀,多年来一直占据着关外。新政府多次与他谈判,但都没有结果。如今,他终于不安于一方,打进关内来了。她的耳边回响起战场上的厮杀声,那枪炮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地在她的耳边回响。
过了许久,传来消息说政府的军队彻底败了,正退到北平城里来。杜颜玉又大哭起来,她不知道丈夫是否活着,据说死了很多人。
枪炮声渐渐近了,仿佛就在耳边一般。林雅书站在屋子门口,听见外面院子里仆人的交谈。
“那个陈大帅,难道他要造反吗?”
“什么造反呀?如今可不是皇上在位的时候了。只要手里有兵,谁都可以坐天下。”
杜颜玉也听见了仆人们的话,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径直冲到门口,大骂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快给我滚!”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仆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老爷……老爷回来了……”杜颜玉一听,立刻跨出门槛,往外跑去。林雅书跟着杜颜玉跑进院子里,她看到了她的二舅。
孔晨昌躺在担架上,脸是漆黑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身上的军装已经被鲜血浸湿。
孔府上上下下忙做一团。杜颜玉让人把孔晨昌抬进卧室,又派人去请医生。孔睿渊看见父亲的惨象,吓得脸色发白,呆坐在那里。林雅诗与他的关系最好,陪在他的身边,轻声安慰他。
杜颜玉扑在床前,紧紧的抓住孔晨昌的手,她已经不哭了,神情坚定,不住地唤道:“老爷,你千万别睡,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林雅棋与林雅书在孔晨昌的床前站着,陪伴着杜颜玉。林雅书看见鲜血不断地从孔晨昌的身体里涌出来,而他的脸越来越苍白。她的脑袋肃静地如同空白。
林雅棋忽然开口,轻声地问林雅书道:“道恒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在这个时候,林雅棋最牵挂的人,不是生命垂危的二舅孔晨昌,而是她深爱着的男朋友张道恒。在恋爱中的女子都会失去理性。林雅书淡淡地说道:“他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不会有事的。”她的嘴唇发白,关切地看着孔晨昌。
医生赶来了。这个美国医生与孔家是相熟的。孔晨昌的伤势太重,无法承受再一次的颠簸,因此美国医生便在孔晨昌的卧室里替他进行手术。美国医生拿出他所带来的箱子中的手术器械,开始准备手术,他让杜颜玉和林家姐妹到屋外等待。
夜很冷。林雅棋握着杜颜玉的手,她们都在担心自己所爱的男子。林雅书靠着柱子站着,寒风吹在她的身上,她却在冒着冷汗。屋子里很安静,孔晨昌已经虚弱得无法因疼痛而叫出声音。杜颜玉小声地念叨着:“他会好起来的。他会好起来的。”她的话语诚恳而深切,仿佛基督教徒在十字架前的祈祷,佛教徒在佛像前的诵经。
不知过了多久,林雅书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僵了,一阵一阵麻上来。她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腿,觉得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枪炮声已经渐渐地平息了。只是偶尔还会冒出几声枪声。北平的夜晚,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不知是哪一方获胜。
外边又传来喧闹声,脚步声杂乱,有人大声地吆喝着。待那些人走近,杜颜玉斥责他们:“谁让你们这么闹的?老爷需要安静!”那些人并不听她的话,像是潮水一般涌过来。林雅书看清了,他们是穿了军装的,只是这军装不是政府的军装。她从未见过穿这种军装的军人,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些都是陈仁廷的兵。
政府军败了。北平被陈仁廷占领。
孔晨昌被拉起来,奄奄一息的他被投入大牢。与他一同被抓的,还有他的妻子杜颜玉,他的儿子孔睿渊,以及他的三个外甥女。
监狱。林雅书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她和林雅棋、林雅诗、杜颜玉关在一间牢房。杜颜玉敲打着铁栏,喊着要出去。喊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搭理她。她喊不动了,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喃喃地说:“老爷受了重伤,得及时让医生治疗。怎么办……老爷该怎么办……”林家姐妹走过去,蹲下身,安慰杜颜玉。
牢房里充斥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让人作呕。墙上的窗户没有玻璃,外面的冷风倒灌进来,冻得要命。夜深了,杜颜玉哭累了,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睡过去。林雅棋与林雅诗也坐在一旁,歪着头睡着了。林雅书无法睡着。她又饿又冷,心里还惦记着身负重伤的二舅。
为什么要把他们关在监狱里?林雅书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黑夜,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也许,陈仁廷要拿他们去要挟她的外公,南方政府的重要人物孔平德。陈仁廷的手中,有孔平德仅剩的那个儿子,他的儿媳,他唯一的孙子,还有他的三个外孙女。
林雅书打了一个寒颤。在黑暗中,林雅诗打了一个喷嚏,她半睡半醒,用手揉了揉鼻子,又睡了过去。林雅书心疼妹妹,便把身上的白色罩衫脱下来,盖在林雅诗的身上。她在她们是身边坐下,手抱着膝盖。她不知道她们将面临着什么。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陈仁廷要用他们要挟她的外公,外公会答应陈仁廷的条件吗?凭她对外公的了解,她知道外公是不会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损害政府的利益。那么,当外公拒绝了陈仁廷开的加码之后,他们将面临着什么?陈仁廷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会不会把他们都杀了?
死亡。林雅书又一次离它这么近。好在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幼小的女孩,她已经能够面对这个沉重的词语。虽然依旧有一些害怕,但她不像当年那么恐惧了。她已经学会把心沉淀下来,努力使自己平静地面对一切。牢房里是那样的冷,林雅书觉得自己的头开始变沉,剧烈地疼痛。缩了缩鼻子,她觉得自己是受凉了。她把头靠在膝盖上,企图进入睡眠。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起头,见牢门被打开,牢房外面的灯光耀眼。这突如其来的光线,使得她的眼睛刺痛。她用手挡住光芒,眯着眼睛看着。
一个身穿军装的男子站在门口。军帽下,他的眸子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中,深邃而神秘。挺拔的身姿,有一股凌然的气势。他背光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从他的靴子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边。
她抬着头,觉得昏昏沉沉的,头痛欲裂。
他大步走过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弯下腰,一把拉住她的手。她被他拉起来,脚下一软,几乎摔倒。他扶住她,她倒在他的怀里。她闻到那股烟草的味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脸离他的脸那么近,她立刻认出了他。
柳汉文。
她使出全部的力气,推开他。但他依旧拉着她的手。
他说:“我带你走。”
林雅书看着他,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他戏诌的笑,却发现他的表情极为认真。
她的头很痛,身上很冷,由内而外的冷。她微微颤抖着,但她的声音依旧是平淡的。
“请你放开我的手。”
她刚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九章
林雅书被梦魇住。在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变回了那个天真的女童。
部队在前进。行进的速度很快,他们已经落在大部队后面,需要快点赶上去。林雅书坐在马背上,她不喜欢骑马,因为马的身上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另外,骑马有些颠簸,不如汽车那么舒服。但她的大舅抱着她,让她感觉到安全。她抬起头,看到大舅孔晨盛的脸。他也低下头,朝她笑,对她说:“雅书,别怕。我们马上就会赶上大部队了。”
从正午到黄昏,他们一直都在赶路。林雅书有些疲惫,她靠着孔晨盛的身上,睡了过去。
忽然,枪声响起。马儿受到了惊吓,长嘶,竖起前蹄,将孔晨盛和林雅书摔在地上。林雅书被突如其来的疼痛与惊吓所震醒,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将军,我们遇到了敌人的伏击。”一个士兵扯着嗓门喊着。
孔晨盛站起来,命令部队反击,又把林雅书抱起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
“别怕。舅舅在这里呢。”孔晨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林雅书把头靠着孔晨盛的肩膀上,不敢看周围发生一切。但是,她能够听到,那猛烈的枪声,士兵中弹时发出的疼痛嘶喊声,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涌入她的耳朵。
孔晨盛将她抱到一块大石头旁边,让她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然后他拔出枪,准备去杀敌。她伸出手,拉住他的军装。他转身,拍了拍她的头,说:“雅书,乖,在这里等一下。舅舅去把他们打发走,再来接你。”于是,她松开手,看着他离开。
荒野长满了杂草。夕阳挂在天边,染红了天际。晚风吹过来,浓郁的植物香中,又夹带着鲜血的腥臭和弹药的味道。她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他们的躯体被子弹射中,发出沉闷而细微的响声,重重地倒在地上,渐渐地死去。
死亡。她看到他们死亡的过程。他们不是立刻离开这个世界,而是躺在那里,任由生命一点一滴地逝去。抽搐着,嘶叫着,鲜血涌出来,夹带着泡沫,泥土混在伤口上。她看到这样的情景,替他们感到疼。那该有多么痛,多么痛。绝非是割伤了手指或是摔破膝盖那点痛。
所谓的敌军,她知道,统帅是她外公的一个故友,一个旧式军阀。他曾与她的外公一起喝茶下棋。曾经的朋友,因为争夺地盘和利益,反目成仇,兵刃相见。
为什么要打仗?幼小的林雅书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丧失,她无法明白。
有人喊:“日本人的飞机来了!”抬起头,看见远方飞来的飞机,正在投掷炸弹。
“雅书。雅书。”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舅舅的声音。她转过头去,见舅舅正跑过来。
“雅书,快躲。”孔晨盛喊道。
一枚炸弹投下来。炸弹爆炸,发出巨大的响声。
林雅书感觉到一股热腾腾的液体淋在她的头上,顺着她的额头,流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痛,睁不开,她用手揉了揉,然后睁开眼。
她看到的景象,使得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她的舅舅站在她的面前,脑袋被飞来的弹片削去半个。他仅剩的那只眼睛,依旧在看着她,那只眸子充满了对她的关切,对战争的焦虑,对死亡的恐惧。
他死了。他的躯体站在那里,仿佛是几秒钟,仿佛又是几世。他倒了下去,肉体与土地撞击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她看到他的脑浆与血液混在一起,流淌出来,泛着细小的泡沫。她看到自己的手,被血染得鲜红。她刚才擦去的液体,正是她舅舅的血,淋了她一头的鲜血。她想要大叫,嘶喊出内心的恐惧。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只是瞪大着眼睛。然后她的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已经是夜晚,黑暗笼罩着大地。四周一片死寂,活人都已经离去,只剩下尸体。她看到舅舅的尸体躺在她的脚边,血液已经凝固,蚂蚁爬来爬去。
她脚上穿着红皮鞋。这双鞋子是新的,她原本十分喜欢,但此刻,这鲜艳的红色十分刺眼,这是鲜血的颜色,仿佛火焰,炙烤着她的双脚。她把红皮鞋脱下来,扔到一旁,光着脚站在那里。她开始哭,很大声地哭,希望泪水能够洗去所有的恐惧。她哭了很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流尽了,她哭累了,靠在舅舅的尸体旁边,睡了过去。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舅舅便不会死。是她害死了舅舅,是她……她永远忘不了舅舅那只空洞无神的眼睛,以及缺了一半的头颅。
林雅书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她想用手去擦汗,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握着。她撇过头去,见柳汉文趴在床边,他一只手弯曲着放在床沿上,头枕在手臂上睡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环视着四周,这似乎是饭店的一间房。金色与红色相间的色调,华丽虚浮的家具。她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百合花,她知道这是他摆在这里的。
柳汉文依旧穿着军装。他睡觉的样子,天真而纯朴,仿佛一个孩童。他的眼睫毛很长,让人疼惜。但林雅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容貌,她看到他腰间配的枪,她想要拿到那把枪。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以免把他吵醒,然后伸出那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
“你醒了?”柳汉文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