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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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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愁软软垂靠在他宽阔的背上,闭着美眸感觉他徐缓的步伐,踩在雪地上无声又平稳,他身上传来的热意也让人觉得安心。

这些年来,她对他的想象有很多,无论是他的喜怒还是哀乐,还是他不轻易表现在庙堂里的面貌,这些,都是地盼望知道的,可出现在他眼底的为难和无奈,却是她从未想过的。现在想来,在明知他已遗忘往事后,她还一径地强行将责任加诸在他的身上,好故意想使他内疚,她似乎……

“我恨你。”都是他害的,他害她也讨厌起自己。

“我知道。”风淮淡淡轻应,试着去忽略身后软嫩娇躯对他带来的影响。

“我真的很恨你。”她环往他颈项的玉臂收得更紧,带着微微的颤抖。

“知道了……”他徐声长叹,甩甩有些晕眩的脑际,开始计算他的罪过程度,“你找了我多久?”

“自你离京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无愁被他暖烘烘的体温熏暖得有点想睡。

他有些皱眉,“一个姑娘家独自离家在外,府上的人都不担心吗?”她的父亲是怎么回事?怎可让她就这样冒失地出走寻人?

“打从你不愿履行婚约后,就很少有人会为我担心了。”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在把力气耗竭后又如此舒适,她的眼皮开始直直往下掉。

‘戏说过我是真的忘了……“愧疚若是能判刑的话,他会把自己判下十八层地狱的。

“不许再走了。”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细致的面颊在他的颈后磨蹭着寻找更好的姿势,“等我醒来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忍下满腹撩躁感的风淮,听她的声音即知她快睡着了,为免她睡熟后糊里糊涂掉下来,他索性走至某户人家的屋檐下,背着她一块坐在屋廊上,想将她放下让她先睡一会,可她却执意以双臂锁住他,就这般栖靠在他身后安眠。

感受着她源源不绝的体温暖意,风淮低首看着她交握垂落至他胸口的那双柔荑,精雕细琢的,像白皙的美玉,即使是睡着了,还是怕他又会离开般地不肯松手放开他,令他的心头泛过一片暖洋。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像她一样这么想留住他了。

他不自觉地逸出轻笑,“怪女人……”恨他又不肯放开他?

一只白细的柔荑覆上他的头顶并且拍了拍。

“我听到了。”无愁睡意浓重地挪动着纤臂,在又沉入睡海前将他揽得更紧些。

止不住的笑意泛滥在风淮的唇边,半晌,他再次背着她站起身,但这回在重新上路前,他却先将身后的她掷了挪姿势,小心地让她的臻首靠睡在他肩头,在确定将她背得更稳不会松手后,才缓缓迈开脚步。

在律动的步伐中,他恍然发觉了一点。

他还满喜欢这种负担的。

第三章

蔽日的黑云,翻涌袭向京兆。

黑色的旗帜在北风中飘扬,披挂着铁鳞甲的步兵,乘着飒冷的寒风和纷落的冬雪,穿越过入京的京畿官道,步伐整齐一致地通过京兆腹地来到皇城中心,通过白虎门后,属于刺王铁勒铁骑大军旗下的后卫兵团,静静停住在西内白虎门内广阔的广场上。

在白虎门内等候已久的襄王朵湛,冒着不断飘落的大雪,快步迎向那名远站在兵团前,身穿精铁战甲身形颀长魁伟的男子。

“二哥。

“等很久了?”铁勒在走向他时,两眼盯审着他肩头飘落的积雪。

他勉强扯出一笑,“还好。”

‘你的气色不是很好。“可是铁勒却没忽略他过于苍白的脸庞。

朵湛忙扬掌想领他进宫,‘我没事。“因忙着打理大明宫事务而本就没睡多少的他,自收到铁勒即将返京的消息后,这些日子来根本就没沾到床榻。

‘我听说楚婉的事了。“朵湛的身子明显一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他平淡地问:“长信侯人在哪里?”

“大明宫地牢。”朵湛别过脸,忍抑地将两手紧握成拳,“我还在等你的发落。”

“杀了他。”铁勒立即朝随侍在侧的冷天色交待,但吩咐完毕后,又忆起另外一事,“长信侯在西内有无党羽?”

“有。”实在是很不想照实说,但又不得不乖乖吐实,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边在心底祈祷。

他丝毫不加考虑,“同罪。”

“但——”冷天色就连抗议都还未出口,铁勒冷冽的眼眸便将它截断。

“大明宫不留叛徒。”有胆量背叛他,那就要有胆量承受后果。

冷天色所有的话语全都化为叹息,“是……”早知道那些人交给朵湛处理就好了,也不必等到铁勒回来后就立即被赶尽杀绝。

聆听着铁勒对那些人的处置,朵湛理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觉。

这结果,不是他一直期盼着的吗?他心中的缺口,不也是因此而来的吗?为何等到了他所想要的结果后,那道缺口,却还是依旧不能缝补填满?为何他全然无一丝报复后的快意之情?

也许是他真正想要的,永远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来了吧,杀再多人,做再多弥补,该是留不住的,再怎么做也不能追回他的掌心里。

温暖的大麾仔细地盖上他的肩头,密密地阻绝了寒意十分的雪花,让被冰雪沁透的四肢活略了起来,他不禁转首望向脱下大麾的铁勒。

铁勒帮他将大麾的领口再束紧些,锐利的眼瞳洞悉他眼底想要掩饰的疲惫。

“先回大明宫歇着。”他知道西内的事务是繁重了些,但他可没叫朵湛用全部的精神和心力去全力以赴。

朵湛的脚步并没有移动,“你呢?”

“我得去翠微宫见父皇。”铁勒扬掌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先走,再回首看了那些站在远处跟着返京的下属们一眼,“天色,他们就交给你。”

“知道了。”冷天色播着发开始打算该怎安顿这一票大军。

“二哥!朵湛在他即将步出白虎门踏进内城时,大声地朝着他就快走远的背影问:”你会留在京兆吗?“这次返京后,他会不会又再次回到北狄过着隔绝一切的日子?

“会。”铁勒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朵湛有些怔愕。他要留下来?那三内的情况不就在铁勒进入内城后,即将步进翠微宫外围宫门时,在宫门外等待律滔出它的东内大司马仇项,所有因在雪地里等人而产生的睡意,在眼见铁勒朝他走来时,瞬间蒸发怠尽。

仇项瞠大了眼,‘喇……刺王?“他怎会在这里?他不是应当留在北狄吗?

对于他来不及掩饰的讶然,铁勒视若无睹也不多加理会,无言地与他擦身而过,让仇项只能走看着他的身影被吞噬在官檐的阴影里,拼命转想着他回京的原由。

就在他枯站在雪地里花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想不出个道理来时,门内却缓缓走出来个脸色阴郁的律滔。

“王爷,刺王他……”仇项迫不及待地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一手指向宫门内,“他为何会突然返京?”

律滔没好气,“他回来接下摄政王之位的。”

“什么?”他要接下先前坚决不受的摄政王?怎么改变心意了?

回想起方才在殿上所听来的每一句话,律滔既是头疼又是一肚子的火气,要是舒河也在场,只怕脸色将会跟他一样难看。

“那……”前思后想了许久的仇项,怀疑地拉长了音调,“恋姬公主呢?”

律滔的心情更是恶劣,“她已经被送抵大明宫了。”

“她也回京了?”仇项诧异得合不拢下巴,“那刺王与圣上的协议怎么办?”

“父皇顾不了那么多。”他万万没想到,父皇竟也有退一步求全的一天。

说起那道协议,它的存在已有多年。

当年内宫爆发出铁勤与恋姬的丑闻时,那团足以烧毁皇室的烈火,是怎么也无法低掩在台面下,在众臣与众星子的压力下,爱子爱才却又不得不忍痛割舍的圣上,痛下决心召来铁勒向他言明,只要他一日不放过恋姬,那么他就一日不许留在国内,往后更不许他们两人一同出现在京兆。

在同意这道协议后,铁勒随即主动请旨出征北狄,在浩浩荡荡前往北狄的远征大军里,恋姬的身影自始至终都被紧束在铁勒身旁,而这些年下来,铁勒始终也都恪守着圣上这道命令从无违背过。

但现在,首先打破这道协议的人却是父皇,而铁勒竟也毫不避讳地与恋姬一块回京,根本就不管此举看在他人眼里会怎么想。

“这样真的好吗?朝臣那方面……”仇项总觉得这么一来,恐怕整个皇室又将蒙上当年的阴影。

“没办法,谁教父皇有求于二哥?”律滔不甘心地耙梳着发,“风淮不在京兆的这段日子里,朝野被咱们三内弄得太乱了,父皇卧病在床分身无暇,所以只好找二哥回来整治一番。”

仇项的眼底聚满了挥不去的烦忧,“一旦刺王当上摄政王后,未来三内该怎么办?”铁勒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回来插一脚?这下子,岂不是全盘打乱眼前的棋局了吗?

“怎么办?”律滔不以为意地哼了哼,“就算是用扯的,我也会将他扯下来。”

可以想见,在铁勒回京后,受惠最大的即是孤掌难鸣的朵湛,但朵湛若是以为铁勒回来能够改变什么的话,那他就错了,因为等着对铁勒出手的,可不只一人。

“我会负起该负的责任。”

长这么大,无愁总算是见识到长年身处于公门的顶头上司,在面临做出决断时的专制。

被风淮自风雪里背回来后,他就整整消失了两日,在第三日夜色浓重之际,这名失踪惯犯却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里,在她的面前挺直了背脊坐定后,便摆明了说他想解决待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大事。

如果她以为,他会如她所期望的,与她先来一场理性的沟通,并在听完她的诉求之后,甚有君子风度地成全她的心愿,以做为内疚过后的补偿,她可能就太天真了。

无论他消失的这三天来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也不管他是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他怎可以赶在她之前就做出决定?好歹她也是这件婚事的参与者,而且她还是较理直气壮的一方。

“恕小女子难从命。”无愁清清嗓子,冷静地驳回他的结论,“我不要你这么做。”

风淮意外地挑高了眉,“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她不是要他还给她六年的青春?

她狡黠一笑,“反悔是女人的权利。”在那日把他踢出房门后,她早就已经有了决定。

“好吧。”他大方地展现气度,“你想怎么样?”

“我只要你去圣上面前为我说一句话。”她也不想狮子大开口地敲他一笔,只是,她这简单的小要求有点困难度。

“哪句?”他交握着修长的十指,深造的黑瞳直视她眼底的明亮。

“诉告圣上你要休了我这名末婚妻。”无愁一鼓作气地说完,然后紧屏着气息等待他的反应。

他的眉峰甚至没有偏离原本的角度,也丝毫找不到半分讶然,仿佛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中。

静默不语的风淮,在思考着她的请求时,一心二用地打量起她沐浴在灯火下而显得馨暖柔媚的模样,忽地有些理解,前阵子他会有那种失常反应的原因,以及那些因她而生,深深盘踞在脑海里的绮思。

他这个人,思考方式是根直线化的,因此只要在他思考的直线上头遇上了阻碍,想不通、无法解释个透彻时,他会先缓下身边的一切琐事,为了求解而全神贯注,而这三日来他所解决的,就是由她而衍生而出的问题。

自头一回碰触到她后,他便很在意他为什么会对她脸红,这种每每一亲近她就会产生的破天荒反应,必须好好探究个彻底。

他在心底归究了许多原因。

是因为害臊吗?不是。或者歉疚得不敢面对她?也不是。

或者……他一点也不排斥有她这名未婚妻?

很可能是。

这是他直线思考后所得到的唯一解答。在得到这个答案后,很快的,风淮便打通了他脑海里的任督二脉,也终于知道他该如何去面对他的内疚。

无愁在他的面前挥着小手,“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你要我休了你?”他谨慎地重复,语气显得恬淡自适。

“对。‘,她刻意以落落大方来掩盖其实是跳上跳下的芳心,”反正我们也没成亲,不如就此结束这段孽缘,况且,休了我之后,你也可以另觅良配。“她不要有个男人因为内疚、罪恶感这类的原因而娶她,然后在下半辈子用这种借口来不时提醒她,其实他也很委屈。

风淮两手环着胸驳回,“我没有要另娶他人。”

‘你也从没想要娶我过。“她没天真到看不清楚现实的地步,在找到他之后,她已经放弃那些过于欺人的甜蜜幻想。

‘你要我当个负心汉并且担起始乱终弃的骂名?“他慢条斯理地问,并且开始怀疑起她突然想要摆脱他的原由。

她的水眸里漾满恳求,“算我求求你吧,就当作是体欠我的。”他身为皇子,再怎么样圣上也不会多为难他的,只要他肯开口,事情就有希望。

风淮严正地拒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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