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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旭点头:“来之前就做好思想准备了。年轻就应该多吃点苦吧。能进入三电,得到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说真的,这样的机会,我求之不得。”
侯鹏这次才认真的打量他,有点笑意,也有点深思:“你叫周旭?”
“是的。”他毕恭毕敬的回答。
虽说初夏,可这个地方毕竟是南亚,不过走了几步路汗就贴在了额头。他们边走边谈,很快来到那俩小面包车面前。侯鹏帮着两人把行李放到汽车的后备箱,然后拉开车门,把两人推到后座,等警察也上了车,才从右边的驾驶席扭头过来看他们,笑容和善:“小周,以前我也认识了个年轻人,你这番话跟他说的一幕一样。那年轻人可厉害,聪明不说,还勤奋,专利证都可以用来打牌了,现在已经是高工,前途不可限量。看来,你也能像他那样出息。”
陆筠来了兴致:“是谁是谁?”
“他姓吴,”侯鹏说,“现在是格拉姆水电站的负责人之一,格拉姆镇你们很清楚了,西北边境省,斯瓦特河上,就是两天后你们要去的地方。那地方,景色不错,你们现在去,可是占了便宜了,那里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两人学生般听着。
“他很不错,都找不出什么缺点,见到了你们就知道了,”侯鹏看出他们的担心,笑起来,“说起来,其实也不比你们大多少,不过二十八九岁。”
陆筠听着,心中的钦佩之情喷涌而出:“我知道世界上总是有种人让我们仰望啊。我真想快点见到他。”
“会的,”侯鹏看了眼窗外,又说,“我们现在在拉瓦尔品,得半小时才能到伊斯兰堡的办事处,你们如果累了,可以睡一下。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毕竟时间不早了,大家渐渐有了睡意。
周旭闭着眼睛打盹,身子沉起来,渐渐歪到陆筠身上。陆筠怕吵醒他,坐着都不敢动一动不动。
侯鹏最后看他们一眼,笑着回了头,启动了汽车。
只有陆筠还不困,在飞机上睡够了,眼睛亮得很,巴不得多看看这个神秘国家的风景,可时间必定是深夜,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都是漆黑一片,星星稀少,月亮躲进了云层。她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南亚的湿濡的风从指缝间奔跑过去。
她知道,一种她从未领教过的生活开始了。
伊斯兰堡的夜晚,没有喧哗,街道上也极少人来往,静得连只蚊子的叫声都没有,不论什么声音发出来都会放大许多倍。他们一行下了车,进入办事处的小院,拖着行李又上了那栋看不真切的小楼的顶层。小楼里几乎没有光,只有楼道里有一盏,白色的灯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侯鹏把他们领到了各自的房间,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项后随即离开休息。陆筠和周旭送他到楼梯口,然后缓缓走回自己房间。
陆筠不是挑剔的人,房间朴素整洁,实在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可谓意外之喜。那晚她睡得很好,连梦都没有一个。
因此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就格外的神清气爽。她洗漱完毕,换了身裙子,去拍周旭的门,结果半晌无人应答,只好一个人下了楼,在大厅里看到认识不认识的七八个人围在桌子旁边吃早饭,当即红了脸,讷讷:“对不起对不起,睡过头了。”
在座大多也是年轻人,非常理解的她,热情的招呼她坐下。
周旭忍俊不禁,让出身边的位子,让她坐下,“我可叫过你了,可你怎么都叫不行。侯总说,让你多睡会。”
“是啊,”一旁的几个男同事笑,“美女应该多睡一下,这样才养颜。”
“以后不会了。”陆筠举手做发誓的模样,然后又学着古代女孩欠身一礼,笑眯眯道:“初来贵地,不懂礼节,请大家多多包涵。”
她表演得似模似样,大家都笑起来。
“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另一人打量她,说,“听说要来一个女孩,却没想到居然这么漂亮年轻,我看咱们三电的一支花要换人了。”
陆筠其实脸皮也挺厚的,可被还不认识的同事这么夸,脸更红了几分。
侯鹏一挥手,把在座的人依次介绍了一遍,然后发表结论说:“大家既然是同事,又在异乡,以后要互相照顾。我马上要去大使馆办事,你们把巴基斯坦的情况给两位新同志讲一下,需要注意什么,怎么保障人身安全等等。”
因此,那顿饭吃得格外的长,大家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事前已经受过培训,可此时听得更仔细,虽然早餐完全不合胃口,但是完全不能影响陆筠愉快的心情。
言谈之中一个叫胡霄的同事问起他们的学校,陆筠一一回答,周旭又补充说:“本科我们都学的水利水系,她研究生学的水力学及河流动力学,我学的是水利发电。”
胡霄“呵”了一声:“你们来了就好了。前几天吴工还打电话催,说斯瓦特那边缺人得很。”
陆筠想起昨天晚上的谈话,好奇的问:“这个吴工程师,很厉害吧?”
“是啊,”胡霄凑过去,表情神秘,仿佛他嘴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你们可小心了,他非常严格,对自己严,对别人也严,不过这也都是应该的。能从他手下出来的,都很不错了。你们跟着他多学一点,绝对没错。”
陆筠问:“据说他很年轻?”
胡霄大笑,眨眨眼:“不但年轻,而且——”
这一下胃口彻底的被吊起来。陆筠对这个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有了莫大的兴趣,急不可耐的追问:“而且,而且怎么样?”
“见到他,你们就知道了。”
三
距今一千三百多年前,年轻的唐朝僧人玄奘独自一人离开长安,向西而行,前往当时的天竺,即现在的印度拜佛求经。他绕开险峻的喜马拉雅山,选择丝绸之路的北道而行。他经过现在的巴基斯坦北部斯瓦特地区也就是当年的乌仗那国时,此地的风光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游学十九年后,僧人玄奘返回大唐,在当时皇帝李世民的示意下写了一本书——《大唐西域记》,在这本集历史性、学术性、文学性与一体的书里,他这样描绘斯瓦特地区:山谷相属,川泽连原。谷稼虽播,地利不滋。多蒲萄,少甘蔗。土产金铁,宜郁金香。林树蓊郁,花果茂盛,寒暑和畅,风雨顺序。
一千三百年多年后,陆筠也踏上了斯瓦特河地区。不过,跟僧人玄奘不一样的,陆筠没有徒步行走,她坐在吉普车里,公路还算得平整,行走起来几乎没有颠簸,她的目光从葱绿的树木看到低矮的房屋,从连绵不尽被冰雪覆盖住尖端的山峦看到蜿蜒山谷中潺潺流动的河水,随后想,如此看来,巴基斯坦西北边境地区和国内西南地区的某些旅游远足胜地其实并无差别。
两三天下来,陆筠对这个国家最初的新鲜感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焦灼的感情,部分是对未知的恐惧,部分是对工作的紧张担忧,最后剩下部分是对陌生环境的茫然无措。虽然时不时的还是跟同行的侯鹏周旭说说笑笑,可心底的焦灼并不随着刻意的掩饰而消失,那种不安的感觉弥久不散,她每过一刻钟都要深呼吸一次才能减缓自己的心跳。
他们一早出发,与中午时分来到此行必经之地,位于西北边境省的中部的格拉姆小城。这座城市修建得朴素而精密,而且比别处更加凉爽,几乎使她忘记了旅途的疲倦。颠簸一路的心陡然沉静如湖泊。这座小城市没有伊斯兰堡里的随处可见的高楼,也没有拉瓦尔品的那么整齐的街道,但它独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不论目光到哪里,都能发现随处看到独具民族特色的店铺。这座城市就好像开在崇山峻岭中的一朵白色的花朵,某职程度上,比大城市更加迷人。
他们在街边的饭店吃了顿便饭,继续赶往水电站具体地点加米拉——是在格拉姆城外十多公里的临近小镇。这段路程就近得多了,一路上汽车沿着如蛇般的蜿蜒山路缓慢爬行,道路平坦,比格拉姆城市中的道路相差无几,但是却狭窄,拐弯的时候尤其具有危险性,让人忍不住为司机捏了把汗。峻山陡岭中的风景美丽,可此时谁了也没有心情认真去看。车子放慢速度,渐渐驶近工地,周围的环境也尽收眼底,群山环抱,江水滔滔,绝对是一派壮丽的景象。来之前关于此处的资料看了不少,可眼前这毕竟是直观的感觉,远非书本中华丽的词藻所能形容的壮丽。格拉姆水电站属坝式水电站,选址于处于深山峡谷中,除了山水本该空无一物,可此处偏偏有一片热闹繁忙的工地。
车子一拐弯,工地的景象尽收眼底,所见之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工人们无不身穿工作服头戴安全帽,早已看不出是哪国人,所有人在此时成为了一个整体。随着机械轰鸣声渐高,陆筠摇下窗户,仔细地看了看道路旁堆放如山钢筋和石料,已有了数,说:“施工环境很不错啊,道路畅通,井井有条。”
周旭同样专注地观摩了一会,又仰头看了看山,点点头:“是啊。一点都不乱,很难得。咱们在长滩水电站实习的时候,也是同样规模的中型水电站,但远不及这里的条理。”
候鹏说:“不错吧,从选址到现在这个规模,不过两三个月。资金充足是一个原因,但跟总工程师的魄力也不无关系。”
说话间车已经停下,三人下了车,工地上有不少工人工程师正在忙碌,看他们一下车,纷纷围聚了过来。其中一半的巴基斯坦人,友好和善的表情掩盖在了大胡子后面,陆筠总是没办法很好记住外国人的脸,一时间只觉得人人面孔如此相似。候鹏先熟络地把他们介绍给其中的几位中国工程师,其中有副总工程师钱大华,他是个年过四十中年人,乐呵呵的,脸上随时都带着父兄般的鼓励与笑容。候鹏上下打量他:“老钱,我看你又胖了,别人都是越来越瘦的,怎么只有你胖了?”
钱大华打哈哈:“到了这个年纪就要发福,没办法。”
一起过来的时候,候鹏又用英语跟巴基斯坦的工程师聊了几句,然后就是预料之中的欣喜握手,简短的交谈。
这番寒暄结束,候鹏又问:“吴总工在哪里?”
钱大华朝那一排排依山而建的简陋平房一指:“正从试验场那边过来。开挖引水洞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们正在查找原因,可能要改道,又是个麻烦事情。吴总这段时间累得很,我就没见他两点之前睡过觉。本来说早点过来接你们,原以为擦黑你们才能到,没想到这么早。”
“谁都辛苦,搞水电工程没有不辛苦的,这个觉悟都没有,趁早改行比较好,”候鹏叹口气,“今天这一路很顺利,没有遇到盘查。天气也好,不像前几次,不是刮风就是下雨。”
钱大华大笑起来,说:“看来这里很欢迎二位的到来。哦,来了。”
陆筠侧头,就看到了来人。来人走起路来很快,却步步坚实,给人以稳重的感觉。他和工地上诸人一样,同样穿着灰白色的工作服,看得出长手长腿,身材比例相当之好,且偏瘦,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并不文弱,而可以说,是一种坚毅的感觉。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面孔犹如照片底片被显影剂冲出了痕迹那样浮现出来。那样精致的眉眼五官,真是宛然如画,脸上有数年野外工作之后餐风露宿的痕迹,可这完全无损于他的容貌,反而显出更深的一份魅力。陆筠忽然冒出一个这样想法,长成那样,仿佛生来就是被欣赏的。陆筠全身心的看着这个越走越近的人,有几秒钟,只觉得大脑里嗡嗡作响,不要提开口讲话,就连思考都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回神的时候终于意识自己刚刚走了神,陆筠觉得血充上了脸,脸颊发烫;很久没被一个人的外表震惊成这个样子,她惭愧,小心谨慎的觑了觑周旭,发现他眼底也有轻微的惊讶,因此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安心的又去看候鹏,只看到他一只手搭在来人的肩上,笑眯眯的介绍说:“吴总工,你要的人手我给你带来了。这位是陆筠,这位是周旭,两人都是江河大学毕业的,都是学校的高材生,”说着调整了身子,转移目光倒两位新人身上,眼珠饶有兴趣的转了转,“这位就是格拉姆水电站的总工,吴维以,以后就是你们的直接领导。”
吴维以本就是微笑着的,听完介绍,脸上的笑意再扩大到眼底,他伸出了手,声音低沉温润:“你们好。今天本想去接你们,可坝上临时出了点事情,非常抱歉。”
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充分地说明了他的歉意如此真挚。
“没事没事,您的事情也多。”陆筠笑了一下,别开视线不再看他的漆黑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眸子,低了低头,也伸出手去,跟他一握。他的手很大,以他的身高而言,倒是恰好。他手心磨砺得生了茧,摸上去有些粗糙,有些微的湿意。离得近了,感觉上他个子更高,几乎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背光而站,挡去了大部分阳光。
周旭比陆筠镇定得多,他礼貌的跟吴维以握了手,极客气地开口:“吴总工程师,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