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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熬了足足两夜,最后换班休息。
作为带队医生,苏兆仪忙到昨晚四点做手术,只打来得及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就被另一位女医生王薇叫起来,“河边发现了有人昏迷不醒,大概是上流冲下来的。”
这个消息让苏兆仪清醒过来,马上恢复了精神从凳子上弹起来:“中国人?去看看。”
“人已经送过来了。”
出了临时搭建的帐篷,恰好看到担着病人的担架急匆匆从面前过去,朝最近的医疗帐篷里进去。
两人立即跟进去。王薇一边带着手套,一边凝神看了看指着担架上的人,微微一怔。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功夫,高度的医生责任感让王薇很快回神,跟护士打听几句,又跟苏兆仪说:“看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资料上说上游有一个我国帮助开发的水电站,他也真是命大——”
苏兆仪根本无心听她说话,脸色急剧一变,低声说了句“怎么是他”,王薇兀自惊讶打算问一句“怎么苏医生你认识他”;话还没出口,苏兆仪再次恢复到医生的沉着冷静里去,简单地“把人都叫过来,马上全身检查”。
医院派来的都是极有经验的医生护士,一听吩咐立刻有条不紊地检查起来。很快挂上盐水和血袋。
“情况很严重。对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看来是深度昏迷,估计是大脑有了损伤……腿上也有很大的伤口,失血不少,我们包扎了一下,具体怎么样,还要回去全身检查。这里条件不足,绝对得送回国内。”
王薇简介地汇报完毕,又嘱咐护士给他擦身子药换衣服,脑子里想着各种医疗方案;但想来想去也每个头绪,干脆抬起头来认真地再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病床上的那个人正在深度昏迷中,睫毛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黑漆漆的头发盖住了前额。真是俊美得惊人。
若有所思的抬起眸子,才发现给他换衣服的护士脸都红了。
王薇定定神,抬头看去,苏兆仪也在盯着这个病人打量,眸子里各种情绪都有。王薇历来心细如发,问:“苏医生,你认识他?”
“认识,”苏兆仪摘下手套,转身离开,“先稳定住他的情况,联系车做好送他回国的打算,我去打个电话。”
卫星电话那头正是凌晨时分,温晓的声音相当愤怒。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苏兆仪压下心里的不快,沉稳地说:“我看到了吴维以。”
温晓顿时清醒了。
苏兆仪听到电话那边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从床上摔下来,温晓急切的声音立刻传过来:“维以?他怎么样了?我打电话两天了,都不通……我知道地震了,可他呆的那个地方不是震中啊……你为什么看到他了?他病了还是伤了?”
苏兆仪皱眉,简单地讲了病情。
温晓连喘了若干下,气息才平稳一点,但讲话时声音还是颤抖着:“居然伤得这么重?那你还等什么,马上把他送回国内啊,去最近的机场,我也马上回来。”
苏兆仪停了停,又说:“我在尽力安排。你也知道这边是灾区,未必顺利。他情况非常不好,你做好思想准备。”
温晓气急,眼前金星乱飞,声音直哆嗦:“你别乱说!”
“温晓你给我冷静一点!”苏兆仪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发火,“我是医生还是你是?我不想救他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电话那边静了几秒,温晓彻底冷静了:“对不起,我太着急。总之,你先送他回国,其他人我不放心。回国后的事情我来处理。”
回国还算顺利,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在国外才知道身为中国人的好处,大使馆早就联系了若干班次的飞机送在巴的中国人回国;苏兆仪知道有重伤的地震伤员,一路通行,在安排中国人回国的航班上再加了位子。
那天晚上凌晨时分,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国内。苏兆仪早就联系了救护车,把吴维以送到自家医院,连住院手续都没来及办,刚刚歇下来喝一口水,温晓后脚就进了医院。
她风尘仆仆,目光都没看别的地方,眸子直接扫到特护病房中的吴维以身上,脸就立刻白了,膝盖一软差点也昏过去。
三四年不曾见面,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这样的刺激一生一世足矣。
他躺在那里,身上插着管子若干,脖子和脸微微反着仪器的光芒,安详的闭着眼睛,像一只从水里捞起来的垂死天鹅,不知今夕何夕。复杂而艰辛的前半生就在这个躺着的姿态里浓缩了成一个侧影。
温晓的额角抵在玻璃上,想起他在阳光中画图,脖子上细密的汗珠;想起他在课堂上站得笔直,穿着白衬衣的背影,清清楚楚的回答老师的问题;想起他在乒乓球场上上奔跑,挥洒汗水时健康姿态;想起他那么努力的学习,骑车带着自己穿越学校每一条曲折小道。
医生连夜会诊,在墙上挂出若干张扫描光片,郑重的告诉温晓:他大脑受损,开颅手术肯定要做,但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至于膝盖和腿上的,则要轻一些。但问题是如果大脑好不了,也没必要在腿上动刀子。
温晓听完很长时间都没说话,沉默的回到那个连呼吸都没有的安静病房,握着吴维以的手坐了一会,最后打了几个电话,起身告诉苏兆仪:“我带他去国外做手术。”
在灯光下温晓的眸子是另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果决,温晓是什么性格的人,没人比他更了解。更何况吴维以和别人不同,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苏兆仪沉声开口:“他什么样子你看到了,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
“没关系,”温晓慢慢对病床的这一头的他露出微笑,“我等了这些年,不在乎再等下去。醒得了固然好,醒不了也不是什么坏事,他终于来到我身边,终于是我一个人的,这就够了。苏大哥,这次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说什么我都回报答你的。”
苏兆仪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温晓心思早不在这里了。她再次低下头去,专心看着仿佛只是沉睡的吴维以。随后伸出手,白皙的手腕和手指就像鸽子一样飞出去,最后轻轻停留在了他的鬓角上。
吴维以第一次是在飞机上醒过来的。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身上好像被机器碾压过一遍,寸寸断裂;巨大的发动机的声音传入耳畔,有点熟悉和不真切,像是斯瓦特河边的千百只昆虫一起歌唱。吴维以大脑昏沉,所有的器官都不是自己的,从上到下的所有知觉都在丧失,连疼痛都模糊了。他使出全身力气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
“维以,你醒了……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
温晓一直寸步不离,此时眼泪噼里啪啦忘下掉,滴落在吴维以的手背上。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刺激了吴维以的模糊成一锅粥的记忆,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费力地问:“你是……晓晓?”
“是我,是我。”温晓的声音太过哽咽,还是流露出一点欣喜,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吴维以阖上眼睛,想不起温晓怎么在自己身边,艰难地问:“这里好吵,我在什么地方?”
“飞机上……你在地震中受了伤,我带你去国外做手术。”
简单的“地震”两个字勾起了他全部的回忆,这些记忆是如此的痛苦,大脑好像被人拿着把斧头从中劈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掉。
这枷锁一样沉重的身体,如果能收舍弃,也不是坏事。
“晓晓,帮我打听一个人,”吴维以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动了动身子,结果全部的力气加起来也只能是攥紧了温晓的手,“陆筠,我同事,她怎么样了?”
温晓想不到他都伤得奄奄一息还在牵挂着别人,又看着仪器上蹭蹭上升的心跳数字,一时间怔住,摁着他的肩膀,说了句“别急,别乱动,我慢慢打听”,随后叫醒了随行的脑科医生过来检查。
大脑管不了肢体,到底是没了力气,吴维以很快平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温晓盯着他的脸许久,又抹了把泪,转头跟医生低声交谈几句,那个年长的医生欣喜交加,说,大概是他运气好,脑部的创伤也许没伤到关键位置,所以他现在能醒过来,换了一个人恐怕是不行了。总之,具体的情况还要具体分析。
吴维以喘息了几下,医生说的话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能活着绝对是个奇迹了,而这个奇迹能持续多久就没有人知道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能熬过这个劫难,就能活下来吧。
他喘息几下,好容易攒下一口气,睁开眼睛问:“现在是晚上吗?飞机上……怎么那么黑?”
温晓一瞬间手都凉透了。她惊恐的跟医生对视一眼,伸手在吴维以眼前一晃,他眼皮都没眨一下,黑色的眸子依然如墨玉,还有细碎的波光荡漾,可居然什么都看不到。
温晓跟医生对视一眼,哆哆嗦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维以,你看不到吗?也看不到我吗?”
吴维以是何等聪明,自从醒过来他就觉得有地方不对劲,此时终于想明白了。他慢慢阖上早就没有用处的双眼,意识逐渐混沌:“我……瞎了。”
暗无天日的昏迷再次来临。
三十六
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在医院住下来了,照例什么都看不到,身体像木头一样僵硬,完全动弹不得。手臂身体都在疼痛,唯独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身边人说着有些拗口的英语,他木然的听了一会,从语气判断大概是温晓和医生的交谈。温晓说话很快,单词跟倒豆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几乎都要哭出来。
吴维以咳嗽一声,他自觉声音不高,但是下一秒有人就抓住他的手臂,哭出来。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他现在的状况。他昏迷了大概两个星期,如果再晚一点醒过来,大脑进一步损伤的几率就会呈几何级数增大;甚至彻底变成植物人都是有可能的。实际上他大脑已经被损害了,失明就是脑神经受到压迫后的反应。
跟双目的失明相比,不停发抖的手,不能行走的双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真要说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其他方面还算正常。简单的测试之后,医生认定他智力没有被影响,专业知识牢固得好像镶嵌在他脑子里;没有出现很可能出现的失忆症状,记忆力还跟以前一样好,虽然不能说过耳不忘但也差不了太多。
医生在旁边说:“算得上幸运。”
吴维以眼睛看不到,但还是从温晓细小的手腕里察觉到了她的削瘦,想开口说话,才发现,太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都哑了。吴维以的人生中第一次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刻——以为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陆筠面临的是死劫,他自然也要死掉,可想不到遇到了一连串的奇遇,自己这样挣扎着活下来了,同时也变成了残疾。
吴维以静了好一会,“这是在哪里?”
温晓悄悄抹了一把泪:“意大利的一家医院,脑科很好,手术成功率很高。”
“晓晓,送我回去吧,要死也死在自己国家,”吴维以哑着嗓子,“我单位那边知道了吗?再帮我打听一个人好吧,我在巴基斯坦的同事,陆筠。”
吴维以动了动手指,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
已经是温晓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没想到他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惦记着别的女人。好像有人扯住她的脖子,把她浑身的筋骨一根根挑断了,温晓一时间说不清伤心和愤怒哪一种情绪更多,生硬地开口:“你先说,她是你什么人?”
吴维以没回答,无声的笑了笑。因为久病而变得苍白的皮肤下本来什么看不到了,这一笑,一种叫生机的东西重新流淌在肌肤下。那是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带着罕见的温柔,但也带着温柔的杀伤力。
温晓心一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吴维以,我没有通知他们,他们都以为你在地震中失踪了,死了。我抹去了你的一切记录,医疗记录,回国的各种信息,连护照也是伪造的。没有人能查出你现在的下落。”
吴维以呆了呆:“为什么?”
“你已经这个样子了,身体没办法再经得起长途飞行了,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数,”温晓竭力把话说得冷酷无情,“通知国内了又怎么样?他们本来就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回去,是希望让他们再看着你死一次?”
吴维以像个苍白的纸人一样躺在那里,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稍微的痛楚之意都看不到;温晓心知戳中了软肋,魂吓掉了一半,但还是坚持说下去。
“这家医院是世界上最好的脑科医院之一,医生说只要你能醒过来,也许还有几成的几率可以救,视力也可以恢复,你真的要放弃希望?”温晓说,“更何况回去之后谁照顾你?你父母双亡,连个亲戚都没有,久病床前无孝子,大笔的医疗费怎么办?你支付得起吗?你这个人向来独立,一辈子最怕给人添麻烦,难道现在反而无所谓了?”
吴维以双手在发抖,温晓说的,每个字都是实情。
“我不一样,”温晓俯下身去,轻轻贴着他的脸颊,“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