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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没有做声,笑容微敛。
谨哥儿越大,歪道理越多。偏偏大家都认为这是孩子的童言童语,或是觉得有趣一笑而过,或是不以为意顺着他的意思来。却不知道什么事都是从细微处开始的。家里这么多人,从上到下的宠着,她总不能一个一个地去沟通说服,让别人接受她的观点──她说的嘶声力竭,别人说不定还以为她小题大做。
她还是把谨哥儿带在身边的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和观点也可以及时纠正,积跬成步,总不至于太离谱才是。
思忖间,就看见儿子瞪了诜哥儿一眼。
诜哥儿立刻捂了嘴巴,又忍不住大声对白总管辩道:“我们不是为了银子,我们是为了给伯母、婶婶们请安!”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白总管强忍着,还是笑出声来,却见十一娘脸上只有淡淡的笑意,忙敛了笑容,说了声“七少爷说的是”,然后脸色一正,恭敬地问十一娘:“夫人,您看这屋里的陈设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地方?我也好让管事们布置布置。”
布置喜堂是有讲究的,别说是十一娘了,就是白总管也未必敢说自己懂。这些事都是由熟知礼仪的祠堂管事负责。
十一娘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正好她也不想说这些,笑着把小厅打量了一番,和白总管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宋妈妈过来禀道:“五夫人陪着南京那边的三位奶奶往这边来了。”
她迎了出去,刚说两句话,三夫人带着儿子、媳妇来了。
大家见了礼,说说笑笑进了小厅。
黄夫人、五娘、七娘等人陆陆续续到了。
众人有和十一娘打招呼,有互相问候叙着旧的,也有逗着孩子们玩的。
小厅里热热闹闹,笑语喧阗。
徐氏兄弟陪周士铮、永昌侯世子黄子琪、罗振兴、余怡清、朱安平、邵仲然等进来,女眷带着孩子避了西边,礼宾进来请大家按长幼、尊卑坐下,徐嗣谕带着新娘子进来给大家敬茶磕头。
担任全福人的黄三奶奶就把徐嗣谕和项氏领到徐令宜夫妻面前。
拜天地的时候蒙着盖头,进了新房十一娘是婆婆不便于观礼,此时不由仔细地打量项氏。
她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身材高挑,穿了大红纻丝百鸟朝凤的褙,细条却曲线玲珑。白皙的圆脸,眼角眉梢带着掩也掩不住的羞怯。
十一娘笑着接了她的茶,送了九十九两的赤金头的见面礼,然后给了一张九百九十九两银票的红包。
项氏红着脸磕了头。
周夫人在一旁“扑哧”一声掩嘴而笑。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忙道:“没事,没事。”又道,“我是想着四夫人都娶媳妇了,我们家的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大家不由仔细打量起十一娘来。
或许是因为要做婆婆,与平常雍容华贵中总有透着点别具特色的穿着打扮不同,她今天穿着大红刻丝双喜纹的褙子,梳着圆髻,戴了赤金的首饰,显得循规蹈矩、绳趋尺步。可一双眼睛却璀璨夺目,如画龙点晴般,让她整个人都鲜亮起来,透着几分空灵的清丽。比神色恭敬地站在她面前的项氏看上去还要年轻两、三岁。顿时让人生出笑意来。
可这个场合,谁又好意思去调侃这对婆媳妇,虽然勉强忍着笑,可脸上到底露出几份怪异的表情来。
十一娘心里暗暗奇怪,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项氏则在心里打着鼓,回忆着从进门到现在的一举一动,想不出自己哪里有失礼之举。
两个各自思商,可该完成的礼节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黄三奶奶带着两个新人去东边男宾那边认了一圈亲戚后,到了西边。
成亲是姑爷、舅爷坐头席。认亲的时候也是从姑奶奶和舅奶奶开始的。
因罗大波奶和罗四奶奶都不在燕京,新人先去给罗三奶奶磕了头,又因为徐家这一辈的女儿是皇后,不是普通的姑奶奶,赐赏之前就派人送来了,新人向着东边磕了三个头,由十一娘把皇后赐的一对碧玉如意送给了新人。
屋里就热闹起来。
宏大波奶拉着三夫人手说要看三夫人的,三夫人挤兑着宏大波奶说远道的是客,客人先请。宏大波奶就携了项氏的手打趣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个一点也不吃亏的,就是你三伯母。”然后拿出一对扭丝赤金手镯,一枚镶碧玺石赤金鬓花给项氏做了见面礼,笑着对三夫人道,“我们可就看你的了!”
做为远房的亲戚,这礼有点贵重。别说刚进门摸不清情况的项氏,就是知道五夫人要敲三夫人的十一娘都有点惊讶,更别提三夫人,笑容立刻变得有些僵硬。
项氏偷偷地打量着十一娘的神色,见十一娘笑着端坐在那里,这才上前接了见面礼交给了身边的丫鬟,上前给宏大波奶磕头。
一旁的方氏看着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一早就提醒丈夫,让丈夫委婉地跟婆婆说一声。徐嗣谕虽然是庶子,却是长子,是徐令宜第一次娶媳妇,以徐令宜春风化雨的性子,一些从前受过他恩惠的人都会借了这个机会来还礼,场面不会比以后做为世子的徐嗣谆大,可也不会太寒酸。让婆婆多准备些见面礼,免得妯娌们起哄,到时候准备不足,让人笑话。
可看这样子,婆婆只怕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悄悄招了金氏,低声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她,让金氏把她头上的一对镶南珠的花簪取下来:“只有把这个悄悄递给婆婆,暂时先应付过去再说。”
金氏看着那南珠个个指甲盖大小,流光异彩,不由替方氏心痛起来:“大嫂,你这珠花多少银子?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不用了!”婆婆三天两头和她过招,方氏只盼着金氏能袖手旁观,笑着调侃道,“下次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拔你的好了!”
金氏笑起来。
不免联想要是真的再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再让方氏给婆婆填窟窿。可她的首饰都是娘亲怕她陪嫁少了,嫁过来被人瞧不起,专门请人打造的。就这样送人,她心里怎么舍得!
想着,就有些埋怨婆婆。
每次都小里小气的,最后还不是她们这些做媳妇的帮着圆场。回头也不见婆婆把子东西补给她们。说起来,这和用媳妇的嫁妆有什么区别!
待看到婆婆真的拿方氏的珠簪应了景,她心里更觉得气闷。
回娘家送年节礼的时候的时候不免向母亲抱怨。
金太太也是行伍之家的姑娘,小的时候在卫所长大,从小跟着哥哥们骑马射箭,像男儿的性子,后来丈夫管着集市上的事,来来往往都是些市井妇人,行事更泼辣。听自家闺女这么一说,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把你的东西捂好了,你大嫂要做贤德之人,让她做去。你婆婆要是敢打你的主意,你别正面和你婆婆起冲突,立刻去告诉太夫人。你可别忘了,你的婚事可是太夫人做的主。”
金氏有些踌躇:“大嫂待我一向不错。前几天婆婆问我身上怎么还没有动静,大嫂还帮我说了话的。我这样翻脸不认人……”
金太太听着,立刻勾起了惆怅事:“你怎么还没有怀上?姑爷待你好不好?”
“好!”金氏红了脸,“婆婆要把身边的一个丫鬟放到我屋里来,相公都没要,还被婆婆打了好几下呢”说着,露出心痛的表情来。
金太太听了却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个什么婆婆,竟然管起媳妇房里的事来。”骂归骂,还是有点心虚,想了想,捧了小女儿的脸,道:“还是你聪明,知道和你大嫂拧成一股绳。我看,就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听你大嫂的。至于那珠簪,你就折了银子给你大嫂。”然后仔细问了问方氏珠簪的模样。
金氏得了母亲的支持,不疑有他,有些夸大地将那珠簪品相怎样好告诉了母亲。在家里玩了半天,欢欢喜喜回了三井胡同,秤了银子去了方氏屋里不提。
金太太送走女儿就换了身衣裳给燕京各大银楼留话,请掌柜的帮着打一副一模一样的珠簪。即是过年的时候,又不是新珠上市的季节,金太太把珠簪的品相又夸大了几分,一时哪里有。不免要细细地问,金太太就把三夫人如何如何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到了开春,燕京一些官吏的太太都听说了这件事。三夫人想着法子克扣媳妇嫁妆的事就渐渐传开了。等三夫人从自己娘家嫂嫂的口里知道,气得咬牙切齿,觉得方氏假惺惺,当日给珠簪自己就是为了陷害自己,把这帐记到了方氏的头上,看着方氏就先生三分闲气,偏偏方氏规行矩步,任她如何挑衅,也不出一点错。她更觉得方氏面如菩萨,心如蛇蝎,没几日就气得卧病在床。
这都是后话。
徐嗣谕夫妻第二天一大早行了庙见礼,吃了项奕嘉送来的元饭,就去了项家。
十一娘这才有空把这些日子的事梳理梳理。
六百零九
新人回了门,男方也就要开始拆棚、撤座、撤灶了。外院的管事、小厮们忙得团团转,内院的管事妈妈们也不轻松。打扫庭院、归还陈设、清点东西、结算茶点酒筵的数量,哪一桩哪一件都要报到十一娘这里来。尽管如此,十一娘还是把所有的事都朝后挪了挪,先叫了红纹来问谨哥儿的情况:“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谨哥儿饿了会找丫鬟、妈妈要吃的,冷了会去要穿的。她唯一担心他闯了祸大家还帮他死死的瞒着。
好在红纹也有自己的担心──这次虽然没有出事,但不保证下次也会这样幸运。侯爷把六少爷看得金贵,每到大年三十都会打赏她们这些在六少爷身边服侍的五十两银子,比得上外院一个管事了。为这个,顾妈妈一直不想出去,现在出去了,还想着法子托人把她妹妹弄进来服侍六少爷。要是六少爷有个什么闪失,她们可是比别的丫鬟、妈妈都多拿了五十两银子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一阵发寒。
在十一娘身边转悠了好几天,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在十一娘面前答上话。
现在十一娘主动提起来,她哪里还敢犹豫,忙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十一娘。
“……两位少爷一会内院、一会外院的,有些地方我们不好跟着,就托了黄小毛、刘二武看着。先前还好好的。到了迎嫁妆的那天,孙老侯爷特意让人叫了六少爷和七少爷过去说话,黄小毛和刘二武不敢进去,在门外等。可一直等到五爷送孙老侯爷出府,六少爷和七少爷都没有出来,两人进花厅里找,结果花厅里当差的小厮、丫鬟个个掩了嘴笑,就是不告诉他们人去了哪里。两个人求爷爷告奶奶,这才有个丫鬟偷偷指了指暖阁,还说,这是六少爷吩咐的,让不告诉俩人。
“俩人忙进去找,却不见人。这下子满屋的人才慌了手脚。黄小毛和刘二武一个在花厅附近找,一个来内院报信……奴婢找到六少爷的时候,六少爷正和七少爷拿着香烛在放爆竹……见那几个小厮对五少爷无礼,奴婢就上去喝斥了一番……这惩戒仆妇是妈妈们的管事,奴婢不过是在六少爷屋里当差,仗了六少爷的势,不敢坏了六少爷的名声,只把那些人吓散了。又怕六少爷冒冒然去找管事,找到的是个只知道巴结奉承、迎合主子的,赶了狼来了虎,就陪着六少爷去了白总管那里……后来六少爷又去找侯爷……奴婢这才得空让人给黄小毛和刘二武报信,说六少爷和七少爷找到了,可自己却不敢走,一直陪着六少爷……”
不管怎样,徐嗣诫也是主子,为了巴结上谨哥儿,竟然连徐嗣诫都不放在眼里了,可见心有多大!
十一娘最恨那些为了一己之利诱动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放意肆志的人。前世,她不知道看到过多少这样的例子。好好的孩子最后成了社会的危害。
她勃然大怒,“啪”地一掌就拍在了炕桌上,炕桌上的茶盅震得“彭彭”直响,吓得红纹脸色发白,额头汗淋淋的。
“当天是哪两个妈妈当差?”十一娘厉声喊了竺香进来,“把人给我叫进来!”
十一娘从来没有这样怒形于色,竺香的神色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她低声地应“是”,很快领了两个妈妈模样的人进来。
“那天是哪几个小厮在六少爷面前献殷勤?”十一娘冷冷地望着跪在自己脚前的妈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温和地叫她们起来,“我留了你们当差,你们竟然就这样不闻不问地就把人给放了进来。我都不知道永平侯的正房什么时候成了穿堂,谁都可以肆意进出了限你们一刻钟之内把那几个小厮一个不落地叫到垂门前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位管事教出来的,张狂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永平侯府立府百余年,府里的人事错综复杂,那几个小厮里原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