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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药费是汤药费,”十一娘声音悦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有种从容的舒缓,让人听着很舒服,“他做错了事,怎么也要给师傅陪个不是才行”说着,鼓励地朝谨哥儿笑了笑。
谨哥儿望着庞师傅粗犷的脸,想到他平时严厉的目光,拳头握得紧紧的,嘴角翕动,憋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像他这样的贵胄子弟,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过。家里的大人能这样纡尊降贵地带着孩子来陪不是,已给足了他面子,他要知道好歹、深浅才是!
庞师傅粗中有细,亲热地上前揽了谨哥儿的肩膀,笑道:“你的意思师傅已经知道了。有错能改就是大丈夫。”然后想让气氛变得活跃些地呵呵笑了两声,“只是你明天记得早点来秀木院上课就是了你今天不在,秀木院空荡荡的”为谨哥儿解着围。
谨哥儿松了口气,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却轻轻摇了摇头,对庞师傅:“谨哥儿被他父亲禁足了,还有两天才能来上课呢!”
庞师傅很是意外。
又是赔汤药费,又是禁足,又是陪礼的……看样子,徐家对孩子管理的还挺严的!
“这样说来,我还要两天才能看到六少爷了!”
十一娘笑着,看了谨哥儿一眼。
谨哥儿不敢迟疑,硬着头皮道:“师傅,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声音弱弱的,可到底是说出了口。
“没事,没事!”庞师傅连忙摆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没事了,没事了”又道,“六少爷也是个爽快的人,我们说开了,就不再提这件事了。要不然,我可要生气了”说着,佯做出副生气的样子。
谨哥儿长吁了口气,神色轻快了很多。
十一娘则笑着说了几句“以后谨哥儿还请庞师傅多多费心,他要是顽皮,您只管让小厮去告诉我”之类的话,然后牵着谨哥儿走了。
雨势好像小了些,青石地板被冲洗的干干净净,在大红灯笼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的光洁。
十一娘和谨哥儿沿着抄手游廊往内院去。
“给人陪不是,并不是那么难说出口的吧?”她笑着问谨哥儿,“庞师傅也没有对你发脾气吧?
想到说不是之前如鲠在喉的难受和说出口之后的轻快,谨哥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自从服了软,他在十一娘面前就变得有些畏手畏脚的。
也不能矫枉过正了!
十一娘想着,停下脚步,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抱了抱儿子:“不过,刚才谨哥儿真不错。娘很高兴!”
谨哥儿惊讶地抬头,眼底有一丝不确定。
十一娘笑着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谨哥儿看着,嘴角就慢慢地翘了起来,眼里又有了一点点从前的飞扬。
“谁都有出错的时候!”十一娘拉着他的手慢慢朝前走,“我们有错改正就是了……”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丫鬟蹑手蹑脚地远远跟着,生怕踩着了两人的影子。
第二天,谨哥儿去给庞师傅陪礼道歉的事就传遍了徐俯。
刚下过雨的林子,草湿漉漉的。
诜哥儿的小厮趴在草丛里,诜哥儿踩着小厮背往谨哥儿的窗棂丢石头子。
厢房半晌没有动静。
“咦!”诜哥儿在另一个小厮的搀扶下跳了下来,“难道六哥被四伯打怕了?”
“应该不会吧?”扶他的小厮忙殷勤地道,“六少爷不是被禁了足吗?说不定他屋里有人,他不方便出声!”
诜哥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是四伯父在他屋里?不对,四伯父和我爹去了隔壁的威北侯府……难道是四伯母?”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走,我们去六哥那里玩去……”
“七少爷……”两个小厮连忙阻止,“要是四夫人告诉了五夫人……”
他们是偷偷跑出来的。
“不会的!”诜哥儿不以为然,“四伯母从来不和人说这些。”他一面说,一面往正院的后门去,“四伯母待人最和气,屋里又有很多吃的我们去了,肯定有窝丝糖、玫瑰膏糕…”
两个小厮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了过去。
雨后的院子,树叶绿油油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特有的芬芳。
“七少爷!”遇到他们的丫鬟、媳妇纷纷曲膝行礼,退到一旁。
诜哥儿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去了谨哥儿的厢房。
阿金就朝他使眼色,低声道:“四夫人在屋里督促六少爷写字呢!”
又不是四伯父。诜哥儿才不怕。笑嘻嘻地闯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十一娘坐在炕边做针线,谨哥儿坐在炕桌前描红。
看见诜哥儿,谨哥儿面露惊喜。
“七弟!”他大叫着就要起身,看见诜哥儿双手都包着严严实实的白布,愕然道:“这……”
“哦!”诜哥儿讪讪然地道,“被我娘打了!”
诜哥儿也因为庞师傅的事被打了?
谨哥儿咧着嘴就想笑,可眼角瞥过坐在一旁的十一娘,又颓然地坐了下去,“我,我还有两页字的描红,你等会!”
娘亲说过,干什么事的时候要专心,要持之以恒。开始了,就不要半途而废。如果是从前,诜哥儿来看他,他会先和谨哥儿玩一会,等玩累了,再描红。可现在,他有点不敢……
诜哥儿被打的事十一娘一早就得了消息,还亲自去看望了。
“诜哥儿来了!”她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先到厅堂去吃些水果点心。等六哥描完红了,再和你玩,好不好?”
谨哥儿的表现,让她很满意。
从前她要求他做完了功课再去玩,总是要她压着才行。现在知道自己克制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个不小的进步!
六百三十七
诜哥儿却摸着脑袋。
这是怎么了?
就算是禁足,只要不出这个厢房就行了,也用不着连动也不敢动啊!
正奇怪着,却看见谨哥儿飞快地抬起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一副让他照做的样子。
诜哥儿只好“哦”了一声,随着阿金去了厅堂。
阿金端了红漆描金梅花九赞盒招待他喝茶。
他跪在太师椅上用两个包了白布的手专捡了窝丝糖吃,看上去有点可笑,却也很可爱。
丫鬟们都笑盈盈地望着他,徐嗣谆和徐嗣诫来了。
“四哥五哥!”诜哥儿跳下椅子。
“你的手?”徐嗣谆有点奇怪。
诜哥儿很烦。
怎么人人都问他的手啊!
“没事,”他怏怏地道,“我被娘亲打了一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徐嗣谆大笑,关切地问他:“看了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看了。”诜哥儿满不在乎地道“就是抹药、吃药呗”然后问他,“四哥不用上学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们来看看六弟!”徐嗣谆含蓄地道。
徐嗣诫则沉默地朝着诜哥儿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诜哥儿歪了脑袋望着徐嗣诫:“五哥害怕打雷吗?”
徐嗣诫讶然:“我不怕打雷!”
“那你为什么睡不好?”
昨天晚上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
“我没有睡不着!”徐嗣诫神色微变,笑容有些僵硬起来,眼底还带了一丝警备。
诜哥儿并没有注意到。
“被我猜对了吧!”他得意洋洋地指着徐嗣诫的眼睛,“你这里都黑了。石妈妈说,要是睡不好,这里就会是黑的。”
“哦!”徐嗣诫的表情松懈下来,笑容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柔,“我这几天熬夜看书呢!”
“赵先生说你的功课进步了不少。”徐嗣谆在一旁道,“刻苦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因此败坏了身体。要是身体垮了,精力就跟不上了,功课反而会落下来……”
正说着话,帘子一撩,十一娘走了出来。
“听着是你们的声音!”她笑道,“你们怎么来了?谨哥儿正在里面描红呢!”
意思是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两个人都是跟过十一娘的,知道她对功课要求严。下了学就要做功课。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推迟,但不准半途而废。有时候,因为功课没有做完,甚至会推迟用晚膳。
徐嗣谆和徐嗣诫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陪着十一娘坐下。
诜哥儿却吐了吐舌头。
徐嗣谆问起谨哥儿来:“听说昨天晚上被教训了?现在怎样了?”
关于谨哥儿被罚的原因,昨天晚上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商量了半天,决定把它归纳为谨哥儿不愿意给庞师傅道歉。免得节外生枝,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还好!”十一娘笑道,“就是在屋里拘着,有点不习惯。”眼角瞥过沉默不语的徐嗣诫,见他好像瘦了不少,大家在这里说着话,他端坐在那里,目光却没有焦点,一副心不在焉的怅然模样。
“你这些日子还常常去书局看书吗?”十一娘问他。
上次徐嗣诫神色有些异样,十一娘把喜儿叫来问,知道他跟徐嗣勤几个在城南给徐嗣谕送行的时候遇到了徐嗣谕的几个同科,饭后大家一起去逛了书局,他非常的喜欢,有时候邀了徐嗣谆去那边逛。徐令宜知道后颇不以为然:“难道比家里的藏书还丰富不成?”
每个人的爱好不同。
有些人,就喜欢去泡图书馆,觉得图书馆有感觉。
“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别管头管脚的。要不然,您又何必开了他们的门禁?”
徐令宜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就这样被默认了。
听母亲提起这件事,徐嗣诫微赧:“四哥这些日子常常陪着父亲去威北侯府,也没时间和我出去,我有时候一个人去那边逛逛。”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或是有趣的人?”十一娘和他聊天。
这些日子,她也没有顾得上徐嗣诫。现在又发生了谨哥儿这件事,她这才惊觉她对儿子教育的缺失──从前虽然严厉,但把落实的事交给丫鬟、媳妇。这些丫鬟、媳妇对她再恭敬,对她再俯首,可毕竟主仆有别,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谨哥儿见了,胆子越发的大,对她的话也就越来越不放在心上,更别说会全然的听取。孩子就像庄稼,过了这一季,就该成熟收割了,没有下一季。其他的事都可以放一放,谨哥儿现在的教育问题却不能放。她准备以后把精力放在谨哥儿的身上。
“没有!”徐嗣诫表情微微有不自然,“我就是在那里随便逛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想说,十一娘自然会尊重他的意愿。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些日子书局有没有上新书?”
“有!”徐嗣诫见十一娘没有追问,态度有些殷勤,回答的很详细,“翰林院有一位新进的学士,姓关,闲余之时喜欢玩石,写了本关于这方面的书,叫《袖中珍》。还有位姓庆的秀才,四十年间一直游历天下,去年突然病逝。他有个儿子,是建武五十五年的进士,现在南昌府做知府。把父亲留下来的诗稿出了本书,托付一些书局出售。我当时翻了翻,清新秀丽,让人耳目一新,就买了一本回来。娘要是感兴趣,我等会给您送过来看看……”
正说着,项氏过来。
“我前两天在家里清箱笼,找到个小时候玩过的地动仪。”她笑着捧出个小小的红漆描金匣子,“听说六叔这两天在这里,我就拿过来了。也不知道六叔喜欢不喜欢?”
是听说谨哥儿被罚过来问候,又不好直言,所以才用了这种委婉的方式吧?
“清笼箱?”十一娘笑着让琥珀接了匣子,“是给谕哥儿做秋衣吗?”
“是!”项氏恭敬地应道,“八月份姜家九小姐送生辰礼的时候一起带过去。正好穿!”
姜家九小姐的生辰在八月十七,十一娘每年都让人送生日礼物去。
话音刚落,内室的帘子撩了一条缝,谨哥儿躲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十一娘就喊了一声“谨哥儿”。
声音未落,谨哥儿已急急地道:“娘,我我描完了!”
比平时快很多!
十一娘暗忖着,“嗯”了一声,柔声道:“那你就歇会吧!”
谨哥儿一听,立刻高兴起来。他蹦蹦跳跳地出了内室,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娘亲仪态万方地端坐在那里,他想到娘亲最喜欢规矩的人,立刻神色一正,敛了笑容,身姿挺拔地走了过去。那循规蹈矩的模样儿与他平常的飞扬明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嗣诫从来不觉十一娘有错。十一娘要教训谨哥儿,那自然是谨哥儿做错了。劝慰母亲算了之类的违心之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项氏知道自己的立场,不问到她,她从来也不开口的。
徐嗣谆更是笑道:“母亲,六弟还小。有什么不对的,还请母亲别和他一般计较才是。”
他对几个弟弟都很宽和。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