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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恰逢天气转凉,六个多月的身子,加上春日较为厚实的衣裳,让琳琅看起来有些臃肿。一旁的阿若虽扶着她,站久了也不免腰酸背痛。
阿若跟在琳琅身边并不久,也不若素衣那般和琳琅亲近,摸不准琳琅的脾性,却又生怕她出了点什么差错而成为闻府的罪人,遂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可要奴婢去通报一声?”
琳琅不答反问:“阿若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回夫人,阿若虽识得几个字,却从未听过这歌。”阿若道。
“这歌叫《猗兰操》,甚为好听。从前我家中有一歌女尤为善歌,很小时我便听过这歌。此歌原是一位圣人所作,我母……母亲也极爱这歌。”琳琅淡声道。
阿若接不上话,只好沉默,想想不妥,又道:“夫人怕是累了吧?不如……”
里头那位娇客进府这么久了,闻府上下从未见琳琅去找过她,也未见琳琅为她动过怒,阿若也不知道琳琅今日怎么忽然就想到这儿来了。其实,不是进去就是回去,她一个当下人的不好明说,觉得有些左右为难。
琳琅看了身侧的阿若一眼,心下暗暗叹气。阿若毕竟不是素衣,如今的闻府,再无一人能像素衣那样贴心了。
院中依旧在重复那首歌,紧闭着的木门纹丝不动,偶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却也片刻就淡去。——。
琳琅动了动,阿若以为她是定了心准备进去,不想她却淡淡说道:“我们回吧。”
本是想看看里头那位是什么角色,到了临门一脚她终究是放弃了。她不愿自己像个妒妇,更不愿去怀疑闻不悔。
妇人之仁?
或许吧。
阿若虚应一声,扶着琳琅转身欲走。
甫一转身,就遇到了人。
闻不悔不知何时回的府,正迎面走来。
琳琅并未想到会遇上闻不悔,显然他也同样不曾想到会在这院子门口遇到琳琅。一旁的阿若见了他有些怕,往琳琅身后缩了缩。
见阿若害怕的模样,闻不悔下意识皱眉,问道:“琳琅,你怎么不在屋中休息?”
琳琅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瞧了半晌,微微一笑道:“本想来看看这儿缺了什么,但想到爷时常会来,应该不会缺什么,又有些乏了,正欲回去。”
“辛苦你了。”近来发生了太多预想不到的事,闻不悔累得无暇再去多想什么,他上前走了几步,伸手摸了摸琳琅的肚子,问道,“我正要进去,你乏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琳琅低眉顺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颜心忽然有些凉。若是从前,他再忙,也会以她为先。
她并非要闹什么别扭,也确是无须和里头那位争什么,但眼前这熟悉的人却在这一刻让她有些失望。
甚至连一旁的阿若都替琳琅不值。
即便是琳琅掩饰得再好,同床共枕多年的闻不悔亦从她的僵硬中看出了她的情绪。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春弄有些神志不清,我只是不大放心她。”
“老爷,为什么不将这许家小姐送回许家去?这么一直让她住在我们府上,您让夫人如何是好?外头那此闲言碎语说得可难……”阿若忍不住插嘴,却在闻不悔骤冷的眼神下讪讪闭上了嘴。
琳琅轻轻拿开闻不悔放在她身上的手,退了一步,有些不稳,多亏阿若扶得快。闻不悔极为不悦地皱紧了眉头,上前欲扶她,却被琳琅拒绝。——。
闻不悔有些无奈,低声道:“琳琅,你别信外头那些浑话。”
“若我要你今日便将她送回许家,从此再不相干,你当如何?”琳琅状似平静,缩在宽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结发夫妻八年,她与他从未红过脸。她也知他重情义,并不想逼他,可是她真的很怕,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变得疑神疑鬼,变得不再相信他。
“许家早已搬离川州多年,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闻不悔试图劝说琳琅,“我们夫妻多年,我可曾骗过你?”
。
琳琅的目光落在闻不悔的脸上,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今日,你不就骗我了。五天前,你便寻到了许家人,不是吗?”
闻不悔在瞬间沉默。他望着眼前的人儿,忽然觉得那么的陌生。
从不过问并不代表无知。
琳琅看着他,静静地等他的答案。藏在袖中的那只手,细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虽未见血,却是生生地疼。
院子内的歌声忽然停了下来,下一刻,门霍然被拉开。
许春弄从院子中提着裙摆奔向闻不悔时衣着整齐,丝毫不见当日初到闻府那狼狈之色。或许是闻府的水养人,她看起来比原先红润了许多,脸上带着娇憨的笑,若琳琅不认识她,定会觉得她极为可人。
“夫君,你回来啦?”
琳琅望着她像只鸟儿般扑人了他的怀中,眼中除了他,再无他人。
闻不悔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她。
琳琅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迎上琳琅的眸子,闻不悔的手自许春弄的背上滑落,试图推开她,却被她抱得更紧,直到许春弄松开他。
她退了两步,拉着闻不悔的手问道:“夫君,你不是说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糖葫芦吗?”
闻不悔一愣,随即安抚道:“回来时太匆忙,忘了,下次再给你带,可好?”
极为温柔的话语,像是情人间的温柔低哄。
琳琅从未见过他们之间相处的模样,这一瞬间却觉得气血翻腾,却生生忍了下来。她闭了闭眼,朝阿若冷冷说道:“我们回吧。”
随即任由阿若搀扶着自己不再去看他们,以极为平缓的步子离去。——。
路过闻不悔身侧时,闻不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琳琅不看他,也不试图挣脱,唇中吐出的话语却极为冷漠,“放手。”
许春弄这才注意到还有别人在侧,见他拉着别的女子不放,遂上前去扯他的手。闻不悔怕扯伤琳琅,便松了手。琳琅得了自由,也不愿再去看他们,任由阿若扶着她离开。
“夫君,你怎么可以去碰别的姑娘呢?”许春弄有些委屈,“你说过会一辈子待我和铭儿好的,你忘了吗?”
闻不悔望着她娇媚如昔的面容,忽然觉得很累。他无奈道:“春弄,别闹了。”许春弄闻言,忽然哽咽起来,“娘曾对我说世上的男子皆薄幸,我原还不信,原来夫君也这样。”
说完便转身跑回了院子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闻不悔望着那扇被用力合上的门,心下虽恼怒,却又极为无奈。
并非他不想送春弄回许家,而是许家根本不愿认春弄这个女儿。他能如何?将她赶出闻府,让她自生自灭吗?
他做不到。
可是琳琅她——
想到琳琅,他的心不由得揪成一团。
闻家在京里的铺子,但凡是闻家有参股的铺子,都在对手有意的打压之下到了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如若再撑下去,势必会拖垮闻府其他的生意,他努力了良久,终究还是得放弃。
生意上麻烦事不断,现在倒好,连家中也闹腾了起来。
琳琅性子别扭,许多话情愿憋在心底也不愿明说,难得今日有了这么一着,他知道她这是在捻酸吃醋,若是前阵子,他定会为此而欣喜雀跃。可如今闻府却是一团杂乱,他根本无暇顾及。
他从未这么懊恼过,甚至连父母相继去世时他也不曾如此的沮丧。
多日累积的情绪在这一刻通通爆发了出来,他一拳砸向那扇紧闭的门板,发出剧烈的声响,不仅吓着了路过的下人们,也吓到了里头的许春弄。
许春弄确是被吓到了。
她望着院子那扇似乎还在轻晃的门,莫名地打了个冷战。站在原地半晌后,她才慢慢转身进了屋,一推开门,便被那屋中端坐在椅子上优雅喝茶的妩媚女子吓了一跳,她正想装疯尖叫喊人,却听那女子冷冷低喝一声,这一声让许春弄的尖叫卡在了喉咙口,退了一步。——。
手悄悄扶上门框,许春弄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是何人?”
“这闻府上下,几乎是人人都信你得了失心疯,但总有例外。”那女子嘴角微勾,笑得很是动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许春弄浑身戒备,绞尽脑汁却想不出眼前这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到底是谁,目的为何。
“夫人且当我是客人,此行只为和夫人谈笔交易,若夫人答应,那自是好,若夫人不愿意,那我这便走了。”女子笑了笑。
上下打量那女子,确定她无害,许春弄这才靠近她,在一旁坐下,道:“既是客,就该堂堂正正地走前门,姑娘何必拿自己当宵小一般对待?”
“也是,若是客,都该跟夫人一样,堂堂正正地走闻府大门。”女子嘲讽她进闻府的意图,成功地让许春弄变了脸色。她正要开口送客,又听那女子开口道:“数日前我的人在凉州途中救下了一个小公子,据说是林大人的独子……林夫人,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你欲如何?”
天色渐明,闻府极为bbS.Jo oy OO· nET寻常的一天在晨曦中拉开序幕。
闻不悔起身时琳琅还未醒来,他望着琳琅的睡颜心口像被巨石压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睡梦中的琳琅紧蹙着眉头,睡得极为不安稳。这样的清形他并非初次见到,琳琅初进闻府头两年,夜夜都是如此,后来他就再也不曾见到琳琅睡得如此不安稳了。可如今,他却让她不得安心了。
昨夜琳琅虽还是与平日一般,可夫妻八年,他又怎会不知她那点小情绪?
她总是什么话都说,任何情绪都藏在心底。
他伸手轻轻抚上琳琅紧蹙的眉头,微凉的触感让琳琅下意识将眉皱得更紧,瑟缩着艰难地翻了个身。
下床穿好衣衫,洗漱之后再次回到床边为琳琅拉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琳琅的睡颜,直到几位管事求见,这才出了屋。——。
琳琅自床上小心翼翼地坐起时,依稀还听到他在屋外叮嘱丫鬟细心照顾她的殷切话,不知为何,往日倍感甜蜜的话在昨日之后的今天听起来却觉得那么遥远。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继续如此若无其事的面对他到何时。
望着紧闭的房门,她有些怔然。
己经在拼命地说服自己了,似乎毫无用处。
许春弄好比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底,每每想起,便扎得她的心生疼,而这刺却无论如何都拔不掉。
她也知道,在他年少时陪在他身边分享他的欢乐与悲伤的人是许春弄不是她。
就因为如此,她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比不上她吗?
她并非草木,也有情绪,也会忌妒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呢?
从前她虽嫁了他,却与他处得极好,无心,故而不妒。
是啊,那时的她,并不爱他。
她后悔了吗?
若不曾爱上,该多好。
但她,总归爱上了。
“阿若,你先下去吧。”到长歌她们的厢房门口时,琳琅同阿若说完,又转而朝其他服侍在门口的丫鬟们吩咐道,“你们也退下,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靠近半步。”
阿若以为琳琅与长歌她们有体己话要说,也乐得轻松,将琳琅扶进了长歌的房内后便退了出去。
原本服侍在四周的丫鬟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长歌坐在一旁与许暮衣对弈,这两日她异常沉迷于此。逐风进屋并带上门时, 长歌正巧落下最后一子,让许暮衣兵败如山倒。或许是赢得太过轻巧,她朝许暮衣微微挑眉,略微有些不满。
在闻不悔出门后不久,琳琅便收到了逐风的消息,说有要事相商,故而他们一行人才聚集在此处。
“从那人身上问出点什么了?”琳琅问。
在逐风他们巧妙的布局之下,在暗处监视着闻府企图不明的那几批人也悄悄地浮出了水面 。前两日又有一拨人马露出了破绽,失手的两名黑衣人中一人当场自尽,剩下一个来不及自尽便落人了逐风的手中。——。
躲在暗处的那些人比他们想象中要狡猾许多,也强硬许多,要抓到他们比想象中要难上许多。
“那人嘴巴硬,至今仍不肯透露半个字。”逐风面无表情地摇头,“严刑逼供他们也用了,依旧毫无结果。而且,那人死了。”
琳琅睨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也就是说,此番毫无进展?”
“也不尽然。”许暮衣小饮一口碧螺春,微笑道,“这人与上次抓到的人并非-路,上次那是江湖中的高手,为钱而卖命。而这次的却是死士,只听从主人的命令——普天之下,能有几人有能力养出死士?”
“你缘何如此肯定他们是死士?”
长歌闻言将视线从棋盘移向琳琅,眸中有复杂神色一闪而过,却很好地掩了下去。她道:“死士身上一般都有主人的记号,那人死后,逐风详细检查了他的身体,腰上三寸的地方,滴上药水后出现了一个记号。”
逐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琳琅,上头是拓印出的记号。琳琅看到那纸上图案的一刹那,纸张自她的手中缓缓飘落在地,另一手上的茶杯也跟着摔落在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刺耳。
飘落在地的白纸上是拓印出的火焰图案,那一小团火焰中间赫然还有一片枫叶。
这图案……她从未想过原来这图案是真实存在的。
耳畔似乎又回响起年少时的话语,那个人温润的声音一直在四周徘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