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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就这么肯定?”他终于收回打量我左手的视线,仔细看着我,眼里竟有抹兴致盎然。
我依旧微笑道:“总比父王的把握大一些。”
“你的婚事,是由你皇爷爷定的,怎么月儿反向父王来商量?”他倒也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过头不再看我。
我也移开视线,直直看向前,淡道:“皇爷爷那边,有了机会月儿自会跟他解释,只不过希望到时候父王能在一旁帮月儿说几句好话罢了。”
“理由?”
我掀开车帘,利落地上了马车,转回身看着马车下的他道:“理由?很简单,我若嫁给曦岚,便从此与他游山玩水,不理这些俗事。我若留在修若安家,父王应该明白天青王的野心吧,到时候天下三分,三国鼎立,你说天青王会选择联合修若对付龙曜,还是联合龙曜对付修若?月儿太了解龙曜的皇上了,或许那时候根本不用天青王花心思,只需点个头,修若的形势立马就会变得严峻起来。”
他凝眉,脸色微沉,我继续淡笑道:“父王莫生气,也莫怪月儿口无禁忌,父王比谁都明白,月儿身上有修若皇族的血,或许也真的有风神国皇族的血,但月儿更愿意从来就只是一个地道的龙曜国人!”
说完不再看他,只对着退至不远处静静等着的三人道:“王安,回宫!”
放下车帘,又是个只属于我的清静世界。我由着马车飞驰起来,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回到醉月宫,陈寿便来传话,说是明天开始,我依旧一早去老老头的寝宫报道,重新过回言官的生活。我亲送了他出宫,确定老老头情况还算稳定,这才有些安心。
第二日一早起来径直去了老老头的寝宫,寝宫外仍有侍卫严守,见我过来自动让开。老老头神色依然憔悴,其实或许病情不算严重,但年纪大的人,有时候一场感冒都是能大伤元气的。许是这几十年来早朝养成的习惯,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醒来。我上前行礼请安,然后示意陈寿将外间书桌上的奏折搬进来,在老老头的龙床前置了张矮几,将奏折放在矮几上,备了笔墨,就像以前一样,一张一张读奏折。放在最上面的奏折都是军报,老老头好象已经满久未理朝政的样子,因为前方战报都积了好几份。一一展开,心中还是挺安慰的,因为战事颇为顺利,从最初的攻克寒星边关,到之后连破几个城池,捷报频传,皆是喜讯。读至最后一封,才奏报说叶苍王已下了撤兵的旨意,所幸那个送旨的敕使已被拦下,但估计不出几天,修若与叶苍就得撕破脸皮了。
如果叶苍王已经下旨撤兵,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此次战事的玄机叶苍终于发现了;二,龙曜天青两军攻打叶苍太顺利,叶苍形势已经不妙。或者两种可能兼而有之。
老老头每听完一张奏折就给个简短的意见,常常就几字。可是即便如此,近半时辰之后他已经有些喘气咳嗽,未批完的奏折却还剩大半。
其实这样的时候,如果老老头的身体越来越差,这些奏折可以由太子伯伯代为批复。可是坐在龙椅上的人啊,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下手中的权利的。又或者,眼下的情况,其实还有些诡异。
“皇爷爷,我们休息一下?”我试探性地建议道。
“好。”他竟一口答应,“丫头跟皇爷爷说说你在龙曜的故事吧。”
“呃……”我直觉反应,脱口而出。我在龙曜的故事?是之前云月从小到大的故事,还是这一次去龙曜送盟书的故事?不管是哪个,有啥好说的,最精彩的也就是自我穿越过来的经历不都是天下皆知的事了嘛,至于不精彩的我穿越过来之前的事,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啦。
“那说说丫头为什么这么喜欢龙曜,说说龙曜王。”他虽神色憔悴,说起话来字字慢且带着丝微喘,声音低沉,显得他愈加苍老,可此时,他那双惯常笑眯眯的眼睛却是锐利而深沉。
“喜欢龙曜,是因为龙曜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在过去的十九年的日子,月儿一直以为自己是龙曜人,地地道道的龙曜人,虽然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分,但人总会念旧,总会有故乡情结。这是一种本能,由不得自己控制,若有一个人能自由控制这些感情,那么他已经偏离本真的自己太远了。”
我娓娓道来,搬的是人之常情与大道理,很标准的答案。他静静听着我说话,并不说一个字。我低头笑笑,继续道:“至于龙曜王,那时候他是君我是臣,以臣子的眼光来看,他是一位明君。”
“不以臣子的眼光来看呢?”
“呃?”啥叫不以臣子的眼光?我抬眼看向老老头,却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只得讪讪道,“之前送来的盟书有写什么么?”
当初狐狸有说什么盟书他已另派人送至修若,而且我暂时不回修若都没关系,应该有提到我的事吧?也不知那只色狐狸说的啥,郁闷。我看着他,可是他却一言不发,脸上似笑非笑。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到狐狸,心中一片柔软,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道:“不以臣子的眼光,他只是月儿喜欢的人。”
许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坦白,他看着我的眼里骤然有抹光彩划过,然后恢复深沉难测,一字一字又轻又缓道:“丫头觉得他好在哪?”
我笑笑,坦然道:“或许一个人在别人眼里并不好,但在喜欢他的那个人眼里,更多时候缺点也是优点,或者缺点也变得可爱。他明知我女扮男装是个假冒的宰相却没有点破,任我为之,或许在别人眼里他是另有所图,但在我的心里,是包容,更是一种平等与认可。他同意我出使去天青,或许在别人眼里是将我置于险境,是舍我顾家国,但在我的心里,这是一种信任。”
“或许别人眼中看到的,”他话说一半,轻咳起来,我忙上前扶了他半躺起身,伸手替他顺了顺气,好半晌他才平静下来,方继续缓缓说道,“才是事实真相。”
我转而跪在床跟前,微垂着眼在心里想了下,抬眼直言道:“皇爷爷说得是。或许他该是一早知道我的身份,才会在发现我是女儿身时不予揭穿;或许从始至终,他都想从我身上探知那些秘密那些传闻,或许他对我的好,是另有目的别有企图。可是谁又不是呢?或者起初不是,在知我身份听闻那些传闻之后,多少都会让人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与考虑。若是注定有些宿命逃不脱,注定有些事情避无可避,选择的时候我依然会选择那个我爱的人。而且我知道,他在做某些事做某些决定的时候,总还是会将我列入他的考虑范围,尽可能的不去伤害我。能为我放弃一切的人固然让我感动,可我更喜欢那个一直坚定并清楚自己要什么不妥协求两全的人。”
“月儿不知当初父王为何不同意我与龙曜王的婚事,不然月儿这时候或许已为人妇。可是能来修若,认了皇爷爷皇奶奶,知道这世上,除了哥哥与父王,月儿还有这么多至亲的人,月儿心中亦是欢喜与感激的。只是皇爷爷,若前方的战事真能如愿,到时三分天下三国鼎立,皇爷爷能否满足月儿这小小心愿?”
我话音未落,便见陈寿躬着身进来,行至我身边,却是对着龙床上的老老头恭敬道:“皇上,太子殿下前来请安,并说有要事启奏。”
老老头闻言,一时没有说话,只看着我,眼神矍烁,似还带着丝谋算。他不说话,我也不能说些什么,陈寿更是不开口了。三人静静地保持原来的姿势,我想着现在这情况的诡异之处,愈发坚定自己心中的猜测了。
很久很久之后,老老头开口,声音苍老而低沉,字字轻缓:“就说朕又睡下了,丫头你去回话,让他有事由你代为转告朕。”
“是。”我起身,心中虽有疑问,还是神色平静地对着龙床上的老老头微弯了弯身,便朝外走去。
老老头的寝宫很大,从龙床跟前到寝宫宫门是一段不小的距离,此刻愈发觉得路远,竟似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到宫门处。我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缓缓踱步走出宫门,果见太子伯伯站在寝宫外,一袭杏黄龙纹长袍,身形修长,自有一股儒雅华贵的气质。他本微垂着眼,似在静思,又似在冥想,闻声抬头,见到我的刹那,眼里明显闪过一抹困惑与微疑。
“月儿给太子伯伯请安。”我假装什么都不知,微笑行礼道。
“是月儿啊,父皇呢?”他也恢复一贯的温和平静,微笑道。
“皇爷爷睡下休息了,月儿担心太子伯伯时间久了等得心急,所以就来回个话。若是太子伯伯除了请安之外还有事,不妨告诉月儿,等皇爷爷醒了,月儿会第一时间代为转告的。”
他闻言神色微变,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不过他神色的变化,与其说是因我的这番话,或许说看起来更像是担心老老头的身体:“不知父皇龙体可有好些了?”
“嗯。”我笑得真诚,答得干脆。可是端看太子伯伯的神色,似乎有些不相信我啊。脑中灵光一现,忽然之间好象明白了什么。昨天从灏王府回来,有问过王安老老头生病的事,王安只道他们回到皇宫的时候,老老头已经病了,不过似乎是从最初的小病,到大半月前的病重。对,就是病重,怎么不会是病重呢?不早朝,不批奏,甚至在我来之前,老老头的寝宫只有老皇后和陈寿,外加老老头的专属御医进出。连平常的汤药,都是那位御医亲自煎熬,然后由老皇后亲自端了喂服,不假以他人之手。不止如此,太子伯伯云老头每日必会来请安,却都被拦在了门外,哪怕有事启奏,最后都是写了奏折由陈寿拿了进去,人是不入内的。所以,在外面的人看来,老老头的身体或许不是如我所见那般虽病但不至于病重,在他们眼里,或许老老头这一次很危险这一关不容易挨。
若是如此,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或者说,从一早的小病到如今的“病重”,是否已经有什么事在上演了?
“月儿。”太子伯伯正待说些什么,远远地便听人唤我,不用看人,听这低低的冷冷的声音,我便知是云老头。
哎,打东边来了个太子伯伯,人还没走,打西边又来了个云老头,不吉利啊不吉利。
“月儿给父王请安。”想归想,做归做,我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云老头坦然收了我一礼之后,又对着他皇兄——太子伯伯行了个礼,太子伯伯忙客气地虚扶一把,两人一阵假惺惺,直看着我寒毛一竖,浑身一颤,只差倒抽口冷气然后趴下了。
“皇弟,父皇现在需要静修,若皇弟有事启奏,也一并让月儿代为转告吧。”太子伯伯看着云老头,笑得温暖而慈爱。
“也好,既然皇兄久等不见父皇,只怕今日父皇又不会召见人了。”云老头虽然脸上也有尽量浮现笑容的架式,但我一早就说过,其实云老头笑还不如不笑,因为他笑起来很怪,也不会让人有“咦,他终于笑了”的感觉。
不过他这是啥话?今日不会召见人?那老老头不是召见我啦,难道云老头你想说我不是人么?算了,撇开我是人还是神的问题,怎么感觉太子伯伯和云老头的对话有些诡异呢,不如以往那么兄慈弟爱那么和谐啊。果然有鬼!
就在我心里嘀咕的这光景,他们居然微笑点头致意,然后就这么狗腿的转身一道离开了。不是有事要说么?怎么一句话也没有就这么走了,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我顿时气闷,愤愤转身,大步朝里走去。
“怎么说?”老老头看着我大步回来,颇有些意外。
“没怎么说,”我依然有些余怒,找了杯茶一口喝下,然后补充道,“不是,是什么也没说。”
“丫头。”他这一声叫得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
“是,皇爷爷,月儿知错了。”我复又坐回到龙床跟前的小矮几旁,低着头乖乖认错。哎,要收敛啊要收敛,这里不是龙曜国,老老头是我的长辈,和狐狸不一样。又处理了一些奏折,老皇后端药进来的时候,我顺便告退。其实也是肚子饿了,都快中午了,早餐又没怎么吃呢。
如是几天,我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了,不止每日里读奏折代为批奏折,每日里打发一应来找老老头的人,中午回到醉月宫之后,往往饭还没吃完,便不停有“金枝玉叶”来访,比如太子妃,比如几个郡主,比如谁谁谁的,亲昵地拉着我手完全不顾我全身寒毛直竖,扯了半天最终都绕回到老老头身体现状这问题上来。我是多有诚意多么坦率地告诉她们老老头身体挺好的,只是小病不碍事,不久就能康复,可是大伙儿听了,虽然嘴巴都是谢天谢地谢神灵的,但看着我的神情,总有丝不置信,多问也问不出所以来,只得悻悻然告辞。
哎,也不能怪她们啊,除了老皇后陈寿还有那个专属御医之外,就只有我一个闲人见过老老头了,不仅天天去他寝宫报道,还代他批奏折,好几次那些个官员有急事启奏,都是我巴巴地跑到宫外,然后又巴巴地跑回老老头跟前将听到的事情转告给老老头,按照惯例,在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