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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了忧色,点染眉心。
承儒本是波澜无惊的心,翻涌如浪,痴狂眼神无一丝遮掩,李世民微微侧眸,徐惠却只是垂首,避开他直视的眼睛。
李世民只作不觉,看向出神的承儒:“承儒,你既逃了,又为何回来?你以为朕会一次又一次的纵容你吗?”
李世民眉眼间不着半点情绪,承儒转眸望向他。眸中精光如火:“李世民,若这一次我还能出去,定也还会再回来,我杀不了你,亦要叫你不得安宁!”
这样的话,他说过无数次,只是从不曾若他所说般心狠手绝,李世民心中知道,只是他这样执迷,究竟如何才能令他清醒?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五 一缕香魂无断绝(4)
李世民无意再纠缠于他的执着,亦无心力过问其他,只道:“朕只问你,为何会在东宫之中?”
李承儒眉心一聚,仿佛有一卷冷风吹拂而过,他的眼中不期然闪烁一纵悲凄。
东宫,自慕云将他放出暗室,他的眼睛便倏然被周边一切刺痛,一路之上,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无不切割着他的心,依旧是草翠花飞、粉香花浓,悠悠风中,树影摇飞,曾经,母亲执手花下,教他如何做一个有用之人,父亲挺剑树前,教他怎样才能驭马天下,如今,却是花已非花、树已非树!
东宫,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却已再不是自己的家!
一时恍思,眼中热流心酸涌动,李世民察言观色,料他定是忆起了曾经往事,心中亦有感慨,微微一叹:“你与承乾……”
“承乾?”不待李世民说完,承儒仿似被利剑刺中心头,激然一个转身,仰天而笑,直视着李世民的眼中,有冰凉嘲讽:“李世民,这就叫做因果报应吧!十二年前,你弑兄杀弟,十二年后,怕是又要上演一出玄武门了!”
一句,如狂浪拍击脑海,尘封多年的记忆,乍然在脑中翻腾,李世民猛然起身,逼上牢门两步,怒火燃烧的眼眸,充斥赤红光色:“你说什么?”
心中最不可触及的隐秘伤疤,被生生揭开,撕扯的疼痛,令双拳指节“咯咯”作响。
承儒反而冷然轻笑,望着李世民如此大动肝火,便似有难得的畅快得意,冲涌心间:“怎么?有人给了我如此男的的报仇良机,我又何乐而不为?”
李世民压抑下心中怒气,沉声道:“谁?是谁指使你去刺杀青雀?”
承儒眼光如刀,冰凉话语狠狠溢出唇齿:“李承乾,就是李承乾指使我去刺杀他的弟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冷笑震彻牢笼,李世民怒目看他,眼眶几欲碎裂,亦暗暗惊讶于自己,这么多年了,竟仍能轻易被他挑痛心事,李世民牙关紧咬,生生压抑住心中怒意,明知对方有意挑拨,却仍不免气郁难禁。
狠狠转身,眼风横向一边惊战的徐惠,想她亦是惊讶于承儒的胆大妄为抑或是担心他会即刻便处以极刑吧?无论如何,李世民知道,在承儒口中,怕只能听到类似这样的言语吧?
全无意义、全无意义!
沉沉步履走至徐惠身边,低声道:“你们是旧识,望你能劝他一劝,不要……挑战朕的耐力!”
徐惠心弦剧痛,紧紧凝视着李世民的眼,那深如黑夜的眸子,倏然似风雨狂作,阴枭而冷暗。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他望着她时,从来都是温怜而顾惜的,即使是偶尔沉郁,亦不会有这般冷如玄冰,只觉帝王眼风冷冷扫过,错身消失在沉暗的天牢中,徐惠怔怔立在当地,一时神意游离。
骤然静寂的牢房,唯余火光跳跃燃烧,光摇烛影、影动烛光,女子转眸而望,眉心蹙起愁绪几缕。
儒哥哥的眼神柔和温切,全不似适才的凉冷,而徐惠却只走上两步,娇唇轻轻颤动:“为什么?为什么要激怒他?为什么要故意说那些个刺激他的话?”
低眸似有感慨:“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
李承儒眼神一暗,音色沁入丝寒冷:“你是担心我?还是在担心李世民?”
徐惠猛然抬首,望着承儒眼中一派冷肃,光影流动中,那眸已再不复当年的深沉温惜,心尖并没有所料的疼痛感觉,只觉眼前恍惚浮过昔日种种,却不禁冷笑,眼前男子,英挺如昔,然那心中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柔软慈善,有的,只是满心仇恨、只是满眼萧索,全然看不见这世上还有阳光、还有温暖!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五 一缕香魂无断绝(5)
如今的承儒,早已不是十二年前的儒哥哥了!
徐惠沉一口气,道:“不管为谁,我却知道你是故意那样讲的,是不是?”
李承儒微微侧首,不语,心间却有一丝隐痛,她终还是了解自己的。
徐惠继续道:“我知道,你越是这样说,越是证明你与太子并无牵连,对不对?”
“不对!”李承儒冷然打断她,眼中清光流动:“皇帝的徐婕妤,真的很了解我吗?对!适才我是在故意刺激李世民,可是……从我越狱到刺杀李泰,却只见过慕云一个人,而慕云正是太子侍女吧?”
“可你并未曾见过太子,不是吗?”徐惠急声道:“又怎能如此笃定的是太子所为?又何必故意说出那些话来,损人不利己呢?”
“你是在指责我吗?是在指责我损人?还是指责我不利己呢?”承儒浓眉凝聚,骤然冷却。
一句一句的夹枪带棒,徐惠眼中泪意闪动,几欲掉落,儒哥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非要如此咄咄逼人不可?你与陛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你与我,难道也要这般如此吗?
心间涌动一阵烧灼,转身泪落:“你,再也不是曾经的儒哥哥了!”
翠色衣袂,如浮萍飘离飞絮,纷扬的裙角,轻盈却沉重的落在了承儒眼底!
惠,原谅我,原谅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看到你站在他的身边,便总会有莫名感觉冲顶胸口,那实非所愿,却难以抑制!
原谅我!惠!
疾步奔出天牢门口,微微一愣,只见夜色如绸,凉星滑动天际,天幕下,只见李世民负手而立,挺立巍峨的身躯,如山脉耸然傲岸,闻声转眸,目中淡去了适才的盛怒火光,修眉微蹙:“怎么?怎么哭了?”
徐惠轻轻拭去脸颊泪珠,可泪水仍不自禁幽幽滚落,望着李世民关切眼神,泪水更加汹涌,他留下她,是想要听到承儒的实话,她是明白的,可见到她难过却并不追问事情结果,而是温怜的望着她,关问她的伤心。
可是儒哥哥……
思及李承儒一句一句的咄咄讽刺,徐惠心中怅然若失、又恍然如梦,美目濛濛迷离,手心冰凉,却有暖意流淌心中……
李世民见她似愈发伤感,凄迷明眸,仿若星辰璀璨流光,眼前不禁恍惚,此情此景,如何不令人触景生情?
正自怔然,却觉胸口一阵幽香扑鼻,女子温软身体已倒在自己怀中,隐隐抽泣的声音,似浅溪脉脉流过心中……
手在半空停滞片刻,终还是缓缓落在女子肩头,纤柔巧丽的细肩,有微微抖动,李世民一声轻叹:“朕,实不该叫你前来……”
轻轻抚过她的秀发,安抚怀中女子。
夜空薄雾,仿似烟雨渺然漂泊,一缕缕的丝云,淡淡浮流在皓皓星天,烟云如幕,袅袅翩翩,飞抹缭绕在月色星迷之上。
李世民并不追问徐惠与承儒究竟说了什么,但却知道一定是伤及人心的话,徐惠说,承儒与她亦只说过从始至终只见过慕云一人,李世民惊讶于自己心中的怀疑竟那样丛遽,承乾,希望我是错的!
次日一早,晨曦雾霭流荡天际,天牢窗隙,泄露一抹微弱清光,为这仍旧黑暗的死牢,平添一点生气。
女子失神的靠在墙边,地上饭菜已是冰凉,丝发随意散着,无一些装饰,却很是整齐,一袭白色素衣,宽大却洁净,衬得女子玉容惨白如雪。
突地,门声“吱吱”,缓慢扩大的微光,令慕云眼目微眯,心中一紧,随即站起身来,奔向牢门,双手紧紧握住牢柱,如星美眸漾着期盼光芒。
五 一缕香魂无断绝(6)
只见,一男子华衣玉带,长身修立,步履沉缓如石,凝重眼神随渐渐关闭的牢门逐渐隐没,凝固的空气被瞬间击破,慕云娇唇颤动,凄然轻唤:“殿下……”
承乾眼神冰冷,便似寒潭深涧,幽静深沉得令人心惊。
慕云纤手颤颤抬起,欲要抚上承乾瘦削的脸颊,可承乾却冷冷的偏过头去,不语。
停在半空的小手,仿佛一只飘零无辜的玉蝶,慕云惘然一笑,缓缓垂落玉手、便似玉蝶折去了双翼:“殿下该恨我的。”
承乾回眸看她,眼神如火:“那天,妹妹才刚失踪,我心绪低落,你要弹琴与我,没一会,父皇便来了,并不是巧合吧?”
慕云身子向后倾倒,面对承乾质询诘问的冰冷眼神,心脉骤然剧痛,一言一语都似冰箭,穿透心房:“殿下,我……”
“你,又要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哄骗我?又要用什么样的眼神来勾引我?”承乾猛然逼上一步,修指紧紧钳住慕云凝细下颌:“如星辰一样美焕的眸子,却谁知道,这其中却都是虚情、都是假意、都是忘恩负义!”
慕云眼中流落清莹泪珠,一颗一颗,滴落在承乾手背,倾决的泪水,铺天盖地的奔涌。
不,不!
慕云无力的摇首,喉间却哽塞如被千万绳结缠绕,不能言语。
承乾冰冷的笑着,眼里亦有流光冽冽流动:“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流眼泪!”
狠狠拂去她脸颊泪珠,沉郁的、冷硬的目光咄咄逼视。
慕云紧紧握住素白衣袖,布帛仿被撕裂一般,一下一下撕扯着自己的心,他不容质疑的目光、幽凉深邃的目光,令曾经情意缱绻的眸子,如沉入深深海底,再也寻不见往日温情。
心尖处尖锐的疼痛,令慕云麻木的向后撤去,娇凉的唇角,隐隐抽动淡淡漠然,眼中泪意不绝,沾湿的睫毛,在席卷的黑暗中方向全无:“对,对!我都是骗你的,都是利用你的,我的心早已经死了,对你……从来没有爱过,从来没有!”
承乾胸口沉闷一痛,眼神却更如鹰隼森然狰恐,一步步重重向后退去,双眼失神的望着慕云,曾深爱女子绝然冷漠的背影,仿佛是天际一缕冷冷拂过的清风,飘渺而虚无若水。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只是自己一味的相信相爱至深,只是自己一味的因她而一次次的顶撞父皇!
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往情深、一厢情愿!
冰冷笑声,倏然震彻整间牢室。
慕云转身,只见承乾跌撞的向后退步,眼神沉痛,悲狂的望着自己。
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
慕云眼神空洞,僵冷的身子,颓然跌坐在地板上,狠狠关闭的牢门,逐渐远去的森冷笑声,绝望的笑声、悲愤的笑声,落在耳里、痛在心间!
泪水如泉,紧咬的双唇,溢出猩红血色。
承乾,忘了我吧,忘了我!我不是好女人,更不是你心中的云中仙子!
我面若柔霞,心如毒蝎,都只是在迷惑你、利用你!
忘了我,忘了我!
慕云掩面而泣,泪水湿透袖襟。
痛到已无知觉的身心,颤抖的倒下。
我是坏女人,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
可是殿下……
我爱你!
隐隐一声抽泣,眼前是迷蒙的黑暗,漫无边际……
柔风偏偏如刀切割在脸上,承乾一路急奔,讽刺的笑声,愈发悲凄煞人,眼边是潮湿的迷蒙,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如此相信你?我明明知道有人一直在出卖我,明明一直没有头绪,可我怀疑过任何人,就是没有怀疑过你!
五 一缕香魂无断绝(7)
在我最痛苦时候,不离不弃的陪伴,最无助的时候,不眠不休的照看,难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吗?
伸手折断身边枝叶葱郁的树枝,一片片旋落的残叶,飘零在地,俱化成泥。
身后侍从忙追上来道:“太子,该回宫了。”
承乾猛然转头,眼底血红的颜色,仿佛燃烧熊熊烈火:“我要见父皇!”
侍人一惊,随即道:“这……陛下说,太子看过了慕云,便立即回宫,不得有误!”
说着,眼神向身后一侧,承乾亦随着看过去,不远处,是几名面无表情的兵卫,眼光疾厉的望着自己,随时观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父皇,你定要如此紧盯着我吗?唇边扯出冷冷的弧度,自嘲的笑着:“我今天就偏要去见父皇,怎样?是不是要杀了我?先斩后奏!是不是?”
锋锐如刀的眼风,扫向一边众人,众人显然微微一惊,互看之间,亦不知如何是好。
承乾目光狠狠一凝,笑意亦凝结在唇边,径自转身,阔步向太极宫而去!
侍从紧步跟着,而奉命监看太子的守卫,一时错愕,实没想过太子竟会有如此决绝的话语,和这般激烈的举动!
亦只得跟在后面,神色惶惶。
太极宫,庄素如初的巍峨伫立,只是这巍峨中凭的多出几分肃杀与销冷,承乾略略滞足,凝目望着眼前宫宇,庄煌恢宏的殿阁,是自小心中神圣的地方,因为父皇在里面,万众敬仰的天可汗,是这天下至尊、亦是自己心中膜拜之人。
可是为什么,从何时起,我们之间竟有了如此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