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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然的表情消失了,苏勒保持沉默至少有一炷香时间之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很笨。」
达春嘴角一扬,眉开眼笑。「哈,你总算承认你很笨了!」
苏勒横他一眼,「起码我不是跟某人一样是白痴。」话落,他也转身离开了。
「起码你不是跟某人一样是白痴?什么意思?某人是谁……」达春困惑地杵在原地猛搔脑袋,蓦而啊的一声。「不会是在说我吧?不,他明明就是在说我!」然后脸一扁,怒吼着追上去。
「可恶啊!你这家伙,竟敢说我是白痴,回来,让我揍一拳先!回来,听到没有?回来啊……」
☆ ☆ ☆
「哇,你们瞧,你们瞧,关外景致果真与我们中原大大不相同耶!」
琥珀兴奋地趴在马车边哇啦哇啦鬼叫,其他三个没精打采的女人不约而同将不可思议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
「真不敢相信,咱们是要去蛮荒地嫁给蛮族人耶,你怎能如此兴奋?」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可以自己挑选丈夫嘛!」琥珀回过身来坐好。「还有啊!听说女真人跟咱们汉人不同,他们的女人不会被男人欺负,甚至还可以作女酋长呢!」只要能脱离被彻底压制、压榨、压抑的日子,什么都好,运气好点的话,说不准还能捞上个酋长作作呢!
「是教我们女真语的那个女人说的?」
「没错。」
为了避免让大辽得知主子的意图,副宰相的使者很谨慎地由海路绕道至女真人的地盘,从未见过大海的四个小女人还没来得及惊叹一下大海之辽阔,便开始经历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两个若无其事,另外两个却差点把苦胆都给呕出来了。
好不容易上了岸,又得在马车上颠簸好几日,副宰相的使者担心四位纤细的新娘子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挂掉一半,只好尽量放慢脚步,四个女人在这时候才有机会彼此相识一番,惊讶地发现原来四人都是年轻又尚未生育过的官家寡妇,而且娘家都没人了。
「人家根本就还没嫁过说,」琥珀不满地咕哝。「最多算望门寡而已嘛!」
「你多大岁数了?」
「年后就十六了。」
「真年轻,我都二十二了。」韩梅叹道。
「我十九。」廖映雪顺口报了自己的年岁。
「我十……十八。」锺佩如怯怯地嗫嚅道。
「即使能够自己挑选丈夫,但是……」韩梅转眼望住车窗外。「这样的生活,你们真能够忍受吗?」
关外的旷野确实辽阔,风光果然壮丽,但……
汉人住的是华屋豪宅,雕梁画栋,花香鸟语;女真人却是逐水草而居,住的是兽皮毡帐,不要说桌椅,连张床铺没有,吃饭、睡觉、干活儿全窝在地上,最多给你一张兽毛毡毯垫屁股,让你从头膻臭到屁眼儿。
而且汉人斯文尔雅,女真人粗犷野蛮;汉人拿筷子夹,女真人用手抓肉;汉人穿纱袍文士衫布履,女真人穿兽皮袍兽皮靴;汉人束发戴冠裹巾,女真人双辫单辫、长辫短辫、直辫环辫、侧辫后辫,还有光溜溜的半凸头,发式千奇百怪令人眼花撩乱,耳上还垂金环……
「我才不在意这种事呢!」琥珀低喃。「我只想挑个又瘦又小,老实忠厚,看起来又脾气好好的夫婿,不必整天担心他会来欺负我、唠叨我、折磨我,甚至殴打我,其他问题我都不怕。」如果能反过来让她欺负、唠叨、折磨和殴打,那就更完美了。
「妳不怕,我怕呀!」廖映雪低眼凝住自己那双雪白柔嫩的手嘟囔。「他们的女人得负责放养牲口、整理家务、洗衣做饭,必要的时候,她们也得要加入战场打仗,开玩笑,那种事我哪会!」
「那种事学了就会,习惯就好了嘛!」在苏老夫人的「铁腕调教」下,女人家该会的事她都嘛早就熟练到不能再熟练了,唯有放养牲口那种活儿她是一窍不通,只好现学现卖,至于打仗,爹爹也教过她射箭,这该够了吧?
「我不想学那种事,也不想习惯那种事,要真让我干,你看着好了,不出三天我就会累死了!」说着,廖映雪下定决心似的扬起下巴。「好,我就先问问对方,哪个容许我不用做任何事,而且愿意派人伺候我的,我就嫁给他。」
「是喔!」调侃的眼神斜斜地飞过去。「你连女真语都学不会两句,到时候看你怎么问人家!」
廖映雪窒了窒。「你……你就会了?」
「拜托,都近半年了耶!」琥珀翻着白眼。「即便不是很流利,腔调也不是很标准,但总该应付得来一般对话了吧?」
三人相对一眼。
「我只会几句。」廖映雪很老实地承认。
「我……我大概听得懂一半,可是一句也不会说。」锺佩如无助地瞥向其他人。「怎么办?」
「最简单的我都会,可是……」韩梅摇摇头。「恐怕还无法应付对话。」
琥珀耸耸肩。「那是因为你们不够认真,不过我想只要在这儿生活上两个月,不会也会了。」
「我比较笨,所以……」锺佩如吶吶道。「我还是挑个会汉语的对象嫁吧!」
「那妳呢?」琥珀问韩梅。
「我?」韩梅深思地缓缓垂下双眸。「我要挑个已经有子嗣的对象。」
「咦?为什么?」
韩梅苦笑。「因为我不能生育。」
「……哦!那……那……」琥珀一脸懊悔,急着想转开话题弥补自己的失言。「啊!对了,我希望不管我们是挑到谁嫁了,将来无论谁有麻烦,其他人都得尽其所能去帮忙,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好好好!」其他三人忙不迭地点头。「虽然我们彼此也不算熟识,但在这片蛮荒地里,也只有我们四个彼此能相互了解、相互帮忙了。」
「还有,」琥珀咧出尴尬的笑。「我想到时候找个理由大家都一起蒙上面纱如何?譬如说这是汉人的习俗,在洞房夜之前,新郎不能瞧见新娘之类的?」
「嗯!说到这,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一直蒙着面纱呢?」韩梅好奇地打量她。
「因为……」琥珀扭绞着两手,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我长得很丑嘛!」
「哦,那……那也无所谓啊!我们都是女人嘛,不会在意的。」
「可是我……我真的很丑啊!」琥珀嗫嚅道。「不说男人,就连第一次见到我的女人都会吓呆了,每一回都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真有这么惨?」韩梅半信又半疑。
「真的,不骗你!」琥珀用力点了一下脑袋。「所以除了睡觉以外,我大部分时间都戴着面纱,以免去骇到别人。」
「那可真是……」韩梅满面同情之色。「辛苦啊!」
「还好啦!习惯就好,不过……」琥珀叹气。「如果到时候人家见我这么丑,不管我挑谁谁都不要我,最后只好随便挑个张三李四把我硬塞过去,那我才真的惨了呢!」
闻言,三人相顾一眼,同时点头同意。「好吧,那我们就一起戴面纱吧!」
「太好了,谢谢你们,我发誓,现在你们帮我,以后如果你们有困难,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们!」
女人不帮女人,还有谁会帮她们呢?
当然,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们之所以会陷入这种窘境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大宋皇帝,而是那位生性巧媚自以为是的副宰相假传旨意把她们骗到这儿来当作他私人的赠送品。横竖她们已经没了丈夫,「好意」让她们有机会再嫁,这又有什么不好?
第二章
八月,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正是狩猎期的黄金时节,他们却得跑到循沦湖来看笨天鹅游水,成天无所事事地啃饽饽喝烧酒。
也许天鹅看他们更笨。
直至九月,浪费了整整一个月之后,白银丝绢终于先行送达,但为了等候那四个姗姗来迟的汉族新娘,大家还得再多浪费几天,嘉珲觉得这种行为实在是很可笑,很没道理。
「既然丝绢都分好了,横竖那四个汉家女也不会挑上我,让我先回去如何?」
「不行!」劾里钵断然拒绝,一手搭上他的肩,压低声音。「我不太信任大宋的人,又不想放弃这种机会,而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所以我需要你留下来帮我听听大宋派来的那家伙说的到底有几分诚意。」
「你是咱们生女真部落联盟长,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没有人会反对你的。」
「我不是个独裁的部落联盟长,我喜欢广纳众意。」
「还有其他三位部落联盟长。」
「我更不信任他们!」
「这样……好吧!我去抓大马哈鱼,人到了再叫我。」转头,嘉珲叫唤他的伴当。「达春,走,抓鱼去!」
一声吆喝,顿时走了大半数闲啃青草的人,一窝蜂全涌向乌苏里江抓鱼去,剩下的全是那些偏爱娇小汉家女的酋长们,算算也有十几来个,可见决议的人顾虑的没有错,若是让他们选,肯定非得先拉开架式打上一……不,好几场不可!
不管走到哪里,男人总是离不开女人的。
☆。4yt。☆ ☆。4yt。☆
「天哪!」抽气声。
「太可怕了!」惊恐的窒息声。
「他们是从大树里长出来的吗?」咽口水声。
「我……我可不可以一个都不要?」哭声。
四个同等惊惶的小女人,八只畏怯的眼在前头那一排媲美大树般的男人身上徘徊,如果没事先讲明,她们真的会以为谁在湖旁种了一排松树呢!
「他们……好高大!」
「至少高我两颗头,体重起码也有我三倍,光是一条大腿就够压死我了,那不叫高大,那叫巨人好不好!」
「真恐怖,他们看上去比我想象中更粗俗野蛮啊!」
「而且个个都是那样横眉竖目,凶鼻恶脸!」
「老天,你们看,那个最可怕!」
「哪个?」
「那个脸上有两道疤的呀!」
「天哪!真的耶,你们看,最长的那条自左额穿过眉心至右颧骨,另一条自前额切断眉峰划至右耳,而且两条同样都是那样又粗又扭曲,简直就像爬了两条大蜈蚣在他脸上似的,这还是白天,若是半夜里冷不防瞧见,肯定会被收去半条命!」
「打死我也不要挑他!」
「我也是!」
「我……我想回家……」
「我们没有家了,佩如,娘家没人,婆家也不敢收留我们,你能回哪去?」
「那……那我该怎么办?」
「没办法,既然左看右看都不中意,就拿我们原先的条件来做选择吧!」
韩梅、锺佩如和廖映雪三人都很快就挑选出符合她们条件的夫婿,最后轮到琥珀时,她却苦着一张脸,迟迟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好。
她要如何从一群又高大又壮硕,既蛮横更粗野,而且看上去百分之百脾气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的男人之中,挑出一个又瘦又小,既老实又忠厚,而且看起来又脾气好好的最佳夫婿人选呢?
呜呜,她挑不出来啊!
「琥珀,快点啊!就剩下妳了。」
「可是……可是我挑不出……咦?」
犹豫的目光骤然定住,面纱下的双眸瞠得老大,琥珀蓦然举步急行向前,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停步在嘉珲面前,后者更是一脸错愕的低眸瞪住她。
她想干什么?
仰着脸认真端详他片刻后,琥珀突然对他勾勾手指头,他狐疑地俯下脑袋,她踮高脚尖在他耳边低语。
「我可以摸你的脸吗?」
「嗄?」
「我可以摸你的脸吗?」
「……可以。」
「那……能不能请你笑一下?」
「欸?!」
「请你笑一下。」
嘉珲迟疑了会儿,勉强咧出笑容来,心里早已准备好对方会马上尖叫着逃开──他很清楚自己脸上的疤痕在露出笑容时会展现出什么样的骇人效果,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被吓到,当他不经意自水面上看见自己的时候。
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被他脸上蠢蠢蠕动的蜈蚣骇得连滚带爬地逃走,还伸出两只柔嫩的小手在他脸上又摸又比又量度。
半晌后,她满意地收回手,退后一步,郑重宣布,「我要嫁给你!」
全场顿时轰然,嘉珲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我?」
「对,你。」
「你确定?」
「非常确定。」
不,他的耳朵没有毛病,是眼前的女人眼睛有问题。
她瞎了!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 ☆☆ ☆☆
夕阳西没,暮霭四起,循沦湖的水面化为一片雾蒙蒙,水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