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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中饭时间,就是她们高谈阔论、交换情报的良机。捧着便当,上从国家大事政党轮替到今天身上衣饰配件,话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涂茹常常在电脑间里一面上网一面被无法忽略的谈笑声干扰,心里忍不住想,她跟自己母亲交谈一年的总和,大概还赶不上她们这老师三人组一个月的份量。
年纪虽然有一段差距,不过涂茹常常觉得,安静寡言的自己,简直比她们更像小老太婆。
她在正理高中算是外聘的临时人员,主要工作是整理资料、上传各式文件并建档,有时还负责帮各处室做文书处理工作。简单来说,就是个打杂工读生。
本来她该待在教学大楼的电算中心,可是那儿没课时人迹罕至,有课时又人满为患,中午或下课后更是一台空机都难求,她索性就搬到最安静、人最少的办公室,终日躲在辅导室的电脑间里。
没想到这几位辅导老师……可能是职业病吧,偏偏对她充满兴趣,不断想把涂茹拉进谈话圈里,三不五时给她诚心的建议。比如辅导主任不在的时候不用太认真工作啊,成天钉在电脑前,小心辐射线等等。
大部分时候,涂茹只是一味客气浅笑,从不愿搭腔。比较能有互动的话题,局限在很民生的部分,比如──
“涂小姐,这是上次你订的包子。”
一个犹有余温的大塑胶袋出现在她面前,里面是一个个饱满的包子,香气微微透出,让人垂涎。
办公室常有一起订购的习惯,从食物、糕饼到茶叶、蚕丝被等等,五花八门。因为长久以来的合作,加上每次订购都是团体数量,外面店家乐意做这生意,折扣很慷慨不说,还会送货到学校。
一个人生活,加上薪水也不多,涂茹精打细算惯了,很快就加入采买的行列。
只不过,这次订来的东西未免也太……太划算了。
“谢谢。可是,我只订了一包啊。”她打开塑胶袋,有点困惑地发现里面有两大包,整整二十四个胖胖的包子,让她傻眼。
“我们团体买的,有多送,你就拿回去啦。”办公室同事很豪爽地说。“吃不完冰起来就好,要吃再拿出来蒸。我家一人拿一个,每次都没两天就吃完了。”
涂茹苦笑。二十四个包子,食量小的她每天当三餐吃,也得吃上一两个礼拜;因为她自己住,没有其他家人帮她。而且,她的冰箱非常迷你。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安静地把自己做的便当吃完,涂茹提起一袋十二个包子,尽量不引起注意地悄悄越过那几位还在高谈阔论的老师,往门口走。
她纤瘦的身影一消失,几位老师便住口了。
“你们猜,她要去哪里?”眼睛一转,老师甲问。
没人回答。
正理高中因为是所男校,一直以来都倾向聘请已婚、而且年纪不小的女老师,以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涂茹却一点都不像符合标准的样子,甚至有点太过年轻貌美。
想必是有很硬的后台,才能以这样的身份进来正理工作吧──虽然,做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也不是老师。
“她还拿了一袋包子,不知道要给谁?”老师乙也提问。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三人,眼神都开始闪烁。她们多年来已经训练有素,对于八卦,有着动物性的敏锐。
“我跟去看看。”丙老师说。
随即,一个已经有点趋近梨型的身影,以非常出人意料的矫健身手,迅速且无声地追了出去。
丙老师一路跟着涂茹进了行政大楼,一直到二楼的……训导主任办公室外面,眼睁睁看着涂茹敲了门,然后,那个从一进正理、全校老师都想帮忙作媒、却莫名其妙去娶了个议员的训导主任项名海,开门出来。
涂茹把包子交给项名海,低声说了几句话。
项名海点头,收下。
两人虽然没有交谈很久,涂茹把东西交给项名海之后,就立刻离开了。可是,远远跟在后面偷看的这位大婶,却马上感受到有什么不对劲。
项主任的寡言是远近驰名的,他和涂茹却好像颇为熟稔。涂茹不但拿包子来给项主任,项主任在涂茹离开之后,还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她走远。
光是这样,跟在后面有间谍特质的老师,便可以自行分析情报,组织出许多许多惊人的内幕八卦。
“外遇!”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辅导室中立刻出现了惊呼。“项主任不是才结婚没多久吗?”
“我就说嘛,项主任那么斯文的人,娶个凶巴巴的议员,根本就不搭。”负责担任八卦追追追角色的大婶丙老师,铁口直断的说。
因为事关重大,大伙儿突然都沉默了,心中充满了挖掘到惊人八卦的紧张刺激感,让她们忐忑不安,又有着一丝黑暗的兴奋。
项名海,品格像是崭新的不锈钢、毫无瑕疵、光可鉴人的项主任!
跟神秘的涂小姐!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任何有趣的八卦、也不说自己有没有男朋友的涂小姐!
原来不是没有男友,而是不能说。
不伦啊!没想到一向校风保守的正理高中也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不伦事件,就在她们眼前上演。当事人之一,还天天与她们朝夕相处。
“我觉得……”“我看……”“我想……”
众人各自酝酿了半天,正要开口尽情挥洒自己的意见时,从门口进来的纤柔身影让她们立刻咬住唇,硬是把话吞了回去。
涂茹大概刚刚去洗过脸,鹅蛋脸畔的头发还有些湿湿的。细眉秀目,眼睛虽不大,但笑起来弯弯的,红唇是饱满的菱形,和时下流行的大眼睛小嘴巴美女相去甚远。
不可否认,涂茹有一种温婉的气质,也许这就是吸引男人的地方吧?否则,刚结婚没多久的项主任怎么会……
眼看几位老师都以豹子锁定猎物的凌厉眼神盯着她,涂茹有点紧张起来。
“有什么事吗?”涂茹柔声问。
“那个……涂小姐……”刚刚一路尾随、之后匆忙赶回来当报马仔的周老师大着胆子问:“你跟项主任很熟吗?”
涂茹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该怎么解释呢?她和项名海的关系……
“你们是、是怎么认、认识的啊?”尽量装成轻描淡写的问句,却在结巴中透露了罕见的急切与尴尬。
涂茹讶异了。难道这么快就有人知道了吗?她才来上班没多久而已。
眼看那几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始终盯着她,丝毫不肯放松的样子,涂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是我先生……”
“什么……项主任是你先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尖锐的诧异嗓音打断。众人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简直想扑上去把她咬死似的。
涂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他是我先生……的弟弟,我的小叔。”涂茹终于把话说完了,附带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越过震惊到无法动弹的八卦三人组,涂茹走回小小电脑间,关上玻璃门,重新回到她的工作岗位。
虽然专心看着眼前荧幕上慢慢开启的网页,涂茹还是知道外面几个人依然或坐或站的死瞪着她,完全没听见午休结束的钟声。
“她是项主任的……大嫂?”老师甲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项主任虽然低调,他的家世却是这些八卦老师们都耳热能详的。项主任的两个哥哥都是医生,涂茹若是他大嫂,那么……
“那她不就是‘医师娘’了?”乙老师满脸不可置信。“怎么还那么省?”
确实,涂茹一点也不像一般大众认知的医师娘。
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穿着简单,换来换去就是那几套深色套装。每天上下班坐公车,中午吃的是自己带来的便当,还常常跟大家一起订购打了折扣的便宜东西,精打细算。
怎么看,都完完全全是个节俭而朴素的女子。
这样的人,居然是医生的老婆!该怎么说呢?人不可貌相吗?
自诩眼光精准过人的甲乙丙三位老师,终于承认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第二章
秋高气爽,十一月的天空有着灿烂温暖的秋阳。
正如几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刻……
周末晚上,耿家的晚餐桌上,全员到齐。
“相亲?你要去相亲?”小耿于介两岁的弟弟闻言,大惊失色,差点连手上的筷子都掉到桌子上。
“吃饭不要大呼小叫。”耿父冷着脸教训儿子。
一家四个人里,有三名外科医生,照理说应该忙得很少有机会同桌吃饭才对;只是耿父非常坚持,一个礼拜至少要有一餐是全家聚在一起的。
此刻,这个难得的聚餐时间却被老大耿于介轻描淡写的报告,硬是炸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三十岁相什么亲!”弟弟耿于怀还是不敢置信。“应该说,现在什么时代了,还有人在搞相亲这一套。”
“是阿姨要我去的。”耿于介低头喝汤,不再多解释。
耿于怀也安静了片刻,没有异议了。
其实这阿姨也只是母亲的远房表妹,平时并不常联络,但因为耿于介他们自幼丧母|奇*_*书^_^网|,对母系的亲戚都有一份特殊的孺慕,从来不曾违抗过任何要求。
“可是三十岁……”
“三十岁怎么样?我三十岁的时候,你大哥已经四岁,你也两岁了。”耿老医师瞪了儿子一眼。“‘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你听过没有?”
“有、有。《战国策》嘛。”耿于怀摇摇头。“老爸,就算大哥二十、三十、四十没娶,也不会有人怪你的。何况医院里那么多机会,大哥还不是过目就忘,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耿老医师马上神色一凛,很认真地问:“真的吗?医院里有很多机会?怎么都没听你们说过?”
“是真的。我知道的至少就有五个。不是托人来介绍,就是自己跑来想认识。”
“哦?都是哪些人?”
眼看弟弟跃跃欲试,忙不迭要出卖自己,耿于介使个警告的眼色,口中安抚着浓眉已经皱起来的父亲:“没有的事,爸,不要听他胡说。”
“如果有不错的对象,也该开始留意了。像我刚说过的,我二十四岁的时候认识你们的妈,二十五岁就结婚了,然后……”
“老爸,你刚说的是《战国策》,还有你三十岁时我跟老哥几岁,可是没讲到你跟妈什么时候结婚。”
“住口!”耿老医师发怒了。“谁教你顶嘴的!没家教!”
眼看父亲跟二弟又开始例行的“联络感情”,耿于介只是淡淡微笑,继续喝他的汤,置身事外。
“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才清静没多久,耿老医师教训完二儿子,又丝毫不肯放松地回头询问老大:“几岁了?家住哪里?是做什么的?”
耿于介把从阿姨那边听来的资料一一报告,耿老医师锁着眉认真听着,一面点头。
“嗯,还不错。你跟人家约什么时候?”耿老医师听完,严肃地下了结论:“有空带回来看看。需要的话,我挪个时间去拜访她父母。”
“老爸!”老二耿于怀大概刚刚还没被骂怕,又哀号起来。“大哥只是去吃顿饭,你干嘛搞得好像已经准备要结婚了!”
“相亲之后就决定结婚的,也不是没有,当年我跟你妈……”
这次是兄弟两人都忍不住呻吟起来。
虽然父兼母职,不过耿老医师一向是个严父,对于教养三个儿子非常一板一眼,废话不多,只是最近他们发现,父亲越来越啰嗦了。
尤其讲到老伴、也就是他们早逝的母亲时,更是滔滔不绝,从最小的琐事开始讲起,可以讲个半天。问题是这些故事他们兄弟都从小听到大,可以说倒背如流,耿老医师还是重复好多次。
“老爸越来越啰嗦了。是不是更年期啊?”饭后,耿于怀忍不住低声抱怨。
“我觉得……爸是很想念妈妈吧。”面对皱着眉的弟弟,耿于介温和地说。
遥望客厅里正在看已经娱乐化的电视新闻,依然腰杆挺直、一脸忧国忧民表情的父亲,兄弟两人顿时又落入沉默。
母亲过世许多年了,父亲一直没有再娶。他们耿家始终缺少女主人,一家四口全是男生,阳刚气盛,没有普通家庭的温暖与柔和感。
而他,身为三兄弟之首,其实早就下定决心,若是可能,他愿意尽早结婚,让这样的情况可以有所改变。
说到底,耿于介的想法很传统。他希望遇到一个好女孩,和她共组家庭,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他有自信让妻小都生活得很好,不虞匮乏。
可是,不知道是个性的问题,还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在医院里,仰慕他的人从学姐、同辈、护士小姐到病人家属,时有所闻,真正让他有机会认识并且深入交往的,却不多。
可能是长相吧。他的五官都是父亲的翻版,浓眉俊目,鼻子直挺,还微微有些鹰勾,抿起嘴时看起来很严肃,让人望而生畏。
一样相似的五官,在他二弟身上,就精致柔和许多。所以不知情的外人通常都直接认定,耿于介是个严肃至极的人。事实上,根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