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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阿梅在外屋铺了床,呵欠连天地睡下,景善若却还没有困意。她就着微弱的灯光看了一会儿经文,心思便不知飘到了哪里去,只是发呆而已。
--单想想,不知越百川是否已经越过坐忘的关卡,将俗世家人全都抛在脑后了?
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发现窗外簌簌的竹叶声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听听,是落雨了么?”她撑着桌沿站起身来,轻轻问外屋。
“唉呀,半夜三更还管它下雨下刀子……”阿梅嘟哝了一句,翻身继续睡。
景善若缩了手在身前,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推开窗,一股清新的泥土草叶香气扑面而来。她索性端了灯放在窗棂内,看着那些循了光亮飞来的小虫,便觉着自己也是行善事,救它于风雨之间了。
不一会儿,雨点逐渐转密,甚至不时夹杂了电闪雷鸣。
“这么响的雷,真不像是将近小雪的时节……”景善若喃喃说着,因风吹进来几滴雨水,便抬手关了窗。
在窗扇即将合拢的那瞬间,天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将天际云端映得如同白昼。
景善若一愣,唰地重又推开窗。
--方才看见了什么?
她好像看到……有一道长长的黑影正横在空中?
抬头望去,天际一片漆黑,现在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心中纳闷着,景善若小心地悄声合上窗户,却在抽回手的时候不慎带翻了油灯。
幸好这灯出芯的口子开得小,没洒出来油,只是她反应太快,立刻伸手去捞,反倒捉住了滚烫的碟口,将指腹给伤着了。
“啊……”
屋内一声轻呼,惹得外屋的人也惊醒,但阿梅实在太渴睡,没起身,只睁了睁眼,便又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继续睡去了。
景善若也不张扬,吮着指尖,灭了灯火,自己回床上躺着。
窗外暴雨急摧,树影不时被闪电映在窗纸上,如同鬼影一般。
景善若倒是不怕电闪雷鸣。她向来爱雨水,觉着雨声风声入耳既清冷又噪杂,格外有趣。
方才烫到的指尖还有些火燎火辣的感觉,也许明天早上起来,便会发现起水泡了。她将伤处轻轻拍在床沿上,用木漆的冰凉来缓解伤痛。
又是一道霹雳。
屋外骤亮。
--窗纸上赫然掠过一道巨大的黑影!
景善若给吓得立刻往被窝里一缩,片刻之后,才又探出头来,警惕地朝窗户望望。
漆黑一片。
闪电。
窗上树影无异样。
“……唔?”又是幻觉?
捉着薄被,她忐忑地又盯着窗看了一阵,直到困意涌上,这才渐渐地迷糊过去。
第二天,景善若开了窗朝外望,发现院后的树枝被齐刷刷地擦断了,地上一片狼藉。指给阿梅看,对方却认为只是风雨吹打所致、是少夫人大惊小怪。
大雨刚过,林中没有虫鸣鸟叫,静得古怪。
景善若坐在窗前,心中不安,手里的经卷也看不进去。
等日头慢慢转过一个时辰,到午后,窗口便被一道白光给直射着了,光线耀得人连眼也睁不开。
阿梅抱着做完的针线活儿,走过窗边,被晃得尖叫起来:“唉呀!这什么东西啊?”
“不知,亮了好一会儿了,我看看。”景善若拿扇子半遮着光线,吃力地朝光源处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头晕眼花地发现,造成日光折射的,貌似是树上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
“阿梅,你随我过去瞧一瞧。”
出了院子,到近处一看,树上挂着的竟然是一块巨大的鳞片。那鳞片表面光滑如镜,中心引出一道朦朦胧胧的彩虹,直射出道观围墙之外。
“那边有什么稀奇玩意么?”阿梅好奇。
景善若望着那块足有铜盆大小的鳞,诧异地琢磨着这要是来自一条蛇--那它该有多大个儿?想到这里,她毛骨悚然了:“先回屋吧……虽然是白昼,可墙外就是山林,贸然出去总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啊?都说是白天了,少夫人不去就回屋罢,奴婢去看看就回!”阿梅挽了挽袖子,兴致勃勃地沿着小道跑向道观后门。
知道自己叫不住她,景善若只立在原地观望,不见其人影之后,当真转身往回走。
没走出两步,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啊!”
景善若吓了一跳,难道出事了?
“阿梅?阿梅?”
没有回应。
景善若急忙朝道观后门冲去,到门口的时候顺手抓了根笤帚防身:路上没见一个道姑,要不也可以同行壮胆来着……
后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景善若谨慎地探头出去,左右瞄瞄。
毫无异样。
估测着方才叫声传来的方位,她一面喊着阿梅的名字,一面提着笤帚沿墙边走。
不一会儿,她就在墙头上找到了那道彩虹。
寻着彩虹的另一端往前去,尚未走出百步,就看见阿梅倒在山石边,景善若赶紧上前。刚要扶起晕倒的人,她却突然感到山石背后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看着她!
猛一扭头,她看见了一对如铜盆大小的眼睛!
这眼睛是长在一个巨大的脑袋上的,那脑袋生着鳄鱼嘴、鳝鱼须、马的鬃毛还有一对鹿角!整个头比旁边一丈高的林木还大,犄角都伸到树冠顶上去了!
--是龙!
“啊!”景善若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踏在石头上,滑倒了。
她双眼不敢离开龙头,一只手慌忙摸着地面,一抓到阿梅的手,立刻就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后来。
她试了试,自己竟然站不起身。
于是她鼓起勇气,对龙说:“你、你要做什么?如果你敢吃人的话……是会被老天降雷劈死的!”
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反应,景善若又道:“我夫君是临渊道君,你若是对我不利,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你还不赶紧离开!”
她话音未落,那龙突然双眼一睁,头部微微动了动,继而一蓄力,猛然翻动起来,顿时地动山摇!
天打五雷轰什么的
“哇啊!”
这下倒好,景善若再是腿软,也被吓得爆发出力气来了。她一把将阿梅的手横拉过肩,半扛半拖地,把人拽往后山门。
她跌跌撞撞地将阿梅拖到了后门附近,再也走不动了,摔在地上,人也坐一旁喘气。
此时庙里的道姑与住客被地震给惊动,纷纷涌出了厢房,有两三个小道姑跑向后门查看究竟,一眼就望着了她俩。
“施主当心啊,摔着了么?”小道姑上前来搀扶景善若,“唉,真不知这地动是怎么回事……”
景善若急忙告诉她们--后门外不远处落了条龙,赶紧报官。
庙里众人得知之后,住持先是不信,派人去后门外沿路查看。待消息当真报告回来了,庙中人全都给吓得六神无主,道姑们有的连忙飞奔下山去报官,有的去正殿烧香求神,还有几人搬了香鼎到后门处,远远地拜龙神……
景善若跟随老夫人去殿里躲着,连厢房也不回。
几个丫鬟围在老夫人身边,跟着磕头求神仙保佑。阿梅过半天也醒了,一醒过来就大哭,看来是给吓得不轻。
“奶奶,”景善若小声对老夫人说,“既然大伙儿都怕,不如咱先下山回家去吧……”
“那怎么成呢?”老夫人摇头,“龙也是神物,难道我等还忌讳它不成?又没有做亏心事!”
众丫鬟听了,也只好点头附议。
老人家似乎当真不怕,还拄着拐杖到后门外远远地看了看。景善若指着山林里隐约可见的龙角,告诉老夫人龙就在那里。
老夫人听了,一脸严肃地冲那方向喊:“龙王爷!烦请给川儿带个信儿,他奶奶身体好着呢,甭挂念!”
山间毫无动静。
景善若讪笑道:“神龙耳朵灵着呢,一定听见了。”
众人附和。
正说着,山林里突然一阵巨响,随后整个大地都抖了三抖,一条庞大的龙尾竖了起来,甩到对面的山崖上。“轰隆”山崖垮塌了一半。
“唉呀,快扶奶奶进去避避!”景善若赶紧与众丫鬟一起,将老人家搀回正殿。
老人呵呵乐了:“瞧,这才是听见了。”
景善若暗暗拭汗。
官兵来得很快,基本上,县衙里的人以及全体家属都来了--“看热闹看稀奇”的字样写在每个人脸上。
捕快马着脸出后门去查探虚实,没一会儿就屁滚尿流地逃了回来。
“大人,那龙是真大!真龙啊!”
那捕快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手舞足蹈地,景善若看了半晌,才将视线移到他们脚边的那一摞麻绳和扁担上。
--敢情他们原本还打算……拿那么一捆绳子就把龙给绑起来抬走?
景善若囧着脸看那根绳子,瞧那厚度,展开来顶多绑了龙两颗牙齿吧……
越家老夫人拄着拐杖,将地板瞧得“咚咚”响:“你们这些年纪轻的、知道冒犯二字怎样写吗?那是条龙神!是龙王爷!你们得好声好气地请它下山去,明白?这绳子--”她用拐杖拨了拨麻绳,连声道:“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造孽哦!”
“奶奶……”景善若赶紧去拉住越老夫人。
县太爷与师爷狼狈地躲开老夫人的拐杖,拉着县丞一道去殿外商量。
景善若跟了过去,听他们悄声议论那龙会不会伤人,又听几人话题转到要怎样擒住那龙,不能让它给逃了,否则上面怪罪下来,大伙儿吃不了兜着走。
殿内老夫人还在吵闹:“你们都不给龙王爷上贡去!要是把他给气着了,指不定落雨发大水呢,真是没敬畏心的人!”
道姑纷纷上去劝着老人家,说龙肯定是吃肉的,庙里没准备荤腥,实在没办法。
正劝着,县太爷等人回来了:“头一个发现龙的是谁?”
“这有要紧么?”景善若轻声问。
阿梅立刻站了出去,连声道:“我!我发现的,好大好长的一条,一张嘴都比我高!”
县太爷瞅着她,点点头:“嗯,好,你再去一趟。”
“啊?”
“反正前一次神龙不也没吃你么?”老师爷笑呵呵地解释说,“姑娘你再去跟神龙说说话,问问,就说咱县老爷想知道,龙神下凡来是有什么事儿啊?或者,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好事啊?”
阿梅小脸立刻白了:“我、我去?”
“欸,就你。”
“我才要不去!好吓人的!怎么不让捕快哥儿去啊!”阿梅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景善若见状,拍拍她的头,对县官众人开口道:“民妇去也是一样的,我第二个见着那位龙神爷。”
捕头看看她的装扮,为难道:“这……恐怕有危险哪,让下人去就好,这位小娘子何必自告奋勇呢?”
景善若低首笑笑:“请捕头大人与我同去,权作替小女子壮胆,如何?”
“那自然义不容辞!”捕头拍拍胸脯,“保护县民安全,正是本官职责所在!”
县太爷见在场人等没有异议,安排五名捕快随同二人前往,其余人等在殿中候着回音。
“这边请。”
景善若带着捕头一行人朝后门去。
捕头挠着后脑,道:“有危险自个儿跳出来的主人家,我还从没见过!”
景善若不好意思地微笑道:“大人这回不就见着了?既然是我屋里的丫鬟,除了我,还有谁会维护她呢?所以小女子只好挺身而出了。再说,有大人与各位大哥撑腰,我也不怕什么的。”
“哈哈哈,听见没?”捕头回首看看手下们,众人都笑了起来。
景善若又说:“那条龙动静挺大的,究竟听不听得懂咱这儿的话,尚且不明。大伙儿要小心,要是有什么不对,赶紧就逃啊!”
“嗯,多谢越家小娘子提醒。”
众人到了一开始发现龙头的地方,见那条龙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连脑袋的位置都不曾移动过。
捕快们惊叹着这龙头的大小,都不太敢靠近。
景善若倒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龙神爷一直呆在这里,并没有飞回天上的意思呢?”即使是被围观,对方也根本不睁开眼睛……
“我看啊,这条龙要死。”捕头大胆推测。
“咦?”众人都吃了一惊,“头儿,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你们看,那脑袋后面,一丈长的地方!”
景善若转到另一个方向,顺着山墙一样的【奇】龙体往后看,在龙头到第一【书】对爪子之间,发现了一道【网】焦黑的伤口。
“好像受伤了?”
众人议论纷纷,胆大的已经走了过去,踮着脚查看其伤处。
景善若在满地树枝狼藉中小心地落脚,走到龙头后方,小心观察,只见龙身上的伤口比她双手展开来还要长,中间裂开足有一尺宽,鳞片外翻,露出严重烧伤的龙肉来。
嗅嗅气味,她悄声道:“啊,好像焦糊了呢。”
“不知道龙肉什么味儿!”有名捕快说着,咽了口唾沫。
另一人质疑道:“哎,这该不会是给雷劈的吧?”
“真有可能呢!”
“要是雷劈着了,那还不死定了啊?”
捕头嘀咕着,抽出朴刀,走近龙头。
“等一下!”景善若急忙喝止,“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戳它一戳,看它死了没!”捕头理直气壮地回答。
“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吧!”景善若皱眉道,“这是龙啊,怎么可以在它身上动刀子……”
“越家小娘子,你不知道吧?黑市上龙肉贵着呢!”一名小捕头笑起来,“指甲盖大小一块,还不知道是不是驴肉,都得要拿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