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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白,〃沈太太忍不住,〃你看看描红干什么。〃
尹白转过头去,〃她想家。〃
沈太太闻言黯然,〃华人,谁不想家,象你父亲,到了香港想上海,将来到了加拿大又想香港。〃
尹白笑,〃一生就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中渡过?〃
沈太太被女儿逗得笑出来。
当初留学,半夜醒转,尹白永远搞不清楚身在何处。
〃台青倒好,观音兵跟着走。〃
尹白答:〃想必是,我不大好意思追问详情。〃
〃你看得开我也很高兴。〃沈太太温和的说。
尹白微笑,〃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许小纪认识我的目的,不过是为着要转接结识台青。〃
〃尹白,这个夏天,你改变太多太多,总算长大了。〃
〃我很不舍得呢。〃
沈太太说:〃不好,连台青都哭起来。〃
〃让她们发泄发泄。〃
〃我去劝劝。〃
沈太太走过去,半晌总算是劝住眼泪。
这时候,韩明生打电话来,尹白听见他的声音,不由得说一句:〃噫,好久不见。〃
〃尹白,我有话说,明天下午你可有空。〃
〃明后天都不行,父亲不知哪一天要出院。〃
〃那么星期五下午。〃
尹白见他语气郑重,便取笑他:〃没想到你我之间还有说不尽的话。〃
〃星期五下午四时老地方见。〃
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尹白还来不及纳罕,描红的学生又追上门来。
描红一个礼拜教七天,上午两节,下午三节,一直到十点多不停,尹白出这个主意本来是为着替描红消闲,没想到描红要证明独立,竟当一项企业来做。
尹白见描红心情甚差,而学生也不过是住在附近,便替她回掉。
沈先生第二天下午就出来了。
身子略见虚弱,但无大脑。
沈太太赶着服侍丈夫,心无旁惊,尹臼忙着做副手,竟没留意描红早出晚归,举止失常。
星期五上午尹白特地出去买了一盒父亲爱吃的糕点回来,见房中只得台青在读小说,便问:〃描红呢?〃
台青不敢回答,只说别的:〃尹白,我母亲明天飞机到。〃
〃咦,怎么拖到现在才说?〃
〃我见你们都忙,打算自己去接。〃
〃当心计程车司机把你们载到荒山野岭。〃
台青忽然喃喃说:〃拿我喂豺狼都不要。〃
尹白吓一跳,〃这等自卑感不是描红传染给你的吧。〃她把一块巧克力蛋糕递过去。
〃姐姐,明天妈妈一到,我便会同她说,我与纪敦木打算订婚。〃
尹白听着,静半晌才说:〃你不必忙着向任何人交待,想清楚才做决定。〃
到头来还是处处为台青着想。
〃我真的决定了,〃台青低下头,〃相士说我会早婚。〃
〃这几天你与描红的士气低落,到底怎么回事?〃
台青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长叹一声。
尹白见这天之骄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不禁莞尔。
〃母亲相当迷信,平常没事都上一柱香一支签,此刻不知如何求神拜佛。〃
〃明天来了,你可以陪她到此地黄大仙庙去。〃
〃你不反对?〃台青意外。
〃妇孺寻求一点寄托及娱乐有什么好反对的。〃
〃尹白,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听你的口吻,你都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子。〃
尹白笑着更正台青,〃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故意在日常生活上突出女性的特征。〃
〃对,是故意的吗?〃台青问。
尹白笑,〃这是最后一招,未到性命关头,不能露出来。在童话中,虎是猫的徒弟,猫把所有武艺传授给虎,虎便想吞吃猫,猫于是纵身上树,原来他留着绝招救命。〃
台青不出声,讲理论,尹白真是一套套,奈何纸上谈兵,现实生活上,碰到的,永远是另外一些事。
尹白对镜化妆。
台青问:〃其余姐妹好象还没有给我们回信。〃
〃别急。〃
台青见尹白特别留神配色,〃约了谁?〃
〃韩明生。〃
台青噤声。
尹白临出门跟台青说:〃描红回来,同她说,冰箱里有果子冻蛋糕。〃
尹白轻松地下楼叫车,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在前面等她,人类自称万物之灵,对于命运的安排,却一无所觉。
韩明生比她早到,一见尹白便站起来,她几个男朋友都坚持执行这种礼仪,尹白只觉舒服。
尹白喜欢孜孜打量韩明生,〃真亏你们男生一整个暑天背着西装外套。〃
两个月不上班,尹白的武装解除得七七八八,姿态比常时天真,韩明生更不知道如何开口,鼻尖渐渐沁出汗来。
他头皮发麻,硬着心肠,没头没脑的说:〃我同描红商量过了。〃
尹白一怔。
韩明生鼓起勇气说下去:〃投亲靠友总不是法子,我愿意带描红到伦敦,一切开支由我负责。〃
尹白何等聪明,听到这一句,即时明白了。
她抬起头来。
韩明生接触到尹白的目光,觉得寒飓飓,他低下头,〃对不起,尹白。〃
尹白镇静地坐着,外表什么异象都看不出来。
过一会儿,她以一惯的语气说:〃你肯定已经找到理想的人了。〃
〃是。〃
〃开头的时候,你以为我是她,因为我象她。〃
韩明生不得不残忍地回答:〃是。〃
〃直到你看见真实的版本,你决定立时更换。〃
韩明生再也说不出话。
尹白站起来,〃我尊重你的意愿。〃
尹白觉得心胸间空荡荡,象是掉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她有点慌,目光到处寻找,终于发觉那是她宝贵的自尊,它落在地上,亮晶晶似碎玻璃,摔成一千片一万片,淌满地,天呀,尹白想,这要花多久才能一片片拾得回来?
她震惊,屈辱地退后一步,对人性重新有了估价。
韩明生伸手过来,〃尹白。〃他想扶她。
尹白转头离开。
回家去,尹白告诉日已,至少那还是她的家。
她用力推开大门,一迳走到客厅,见父亲正为台青解释建筑结构上的问题。
尹白铁青着脸,〃沈描红呢,叫她出来!〃
沈太太暗暗叹口气,她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
台青忙站起来,〃姐姐——〃
〃假惺惺,你知情不报,与她狼狈为奸,去叫她出来与我对质。〃
沈先生连忙喝道:〃尹白,你给我坐下。〃
〃父亲,世上有那么多男人——〃
〃尹白!〃
尹白知道父亲不肯让她去到更不堪的地步,他要她自重,他要地控制情绪,他不准她出丑。
尹白忽然觉得她要令父亲失望,眼睛逼满泪水,〃爸爸——〃
沈先生急急说:〃是你要接妹妹出来,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
尹白再也听不进去。怀一腔怒火,回房去找描红。
不见有人。
尹白拉住台青:〃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她躲不过这一战。〃
台青并没有否认,她点点头,〃我的确知道。〃
〃说。〃
〃她到东区火车站去了,乘今日六点钟班车回上海。〃
〃什么?〃
〃我没能劝阻她,她叫我代守秘密,并叫我交这封信给你。〃
尹白呆住。
她突然间醒觉,把信放进口袋,拉住台青的手,〃跟我来。〃
〃没有用,姐姐,火车要开了。〃
尹白在最快速度内取过父亲的车匙扑出去,耳边传来父母焦急的询问声。
她没有回答,自车房内驶出车子,急踩油门而去,平时只要十分钟时间便可抵达,今日尹白一连冲几个红灯,抱着撤销驾驶执照,大不了以后都不开车的原则,飞向车站。
台青在一旁紧张地握着拳头,〃快点,快点。〃
尹白恶向胆边生,骂道:〃现在快有什么用,描红出门时你为什么不拉住她,你自私,你内心盼望她回上海去。〃
台青转过头来,〃你骂我。〃
〃是要骂,廿多岁的人,一点主张也无,也不想想描红这次回去怎么交代:你怎么回来了?呵我因一个男人同姐姐闹翻所以回来——笑死全上海两千万人口,台青,你陷她于不义。〃
台青翻复的说:〃尹白,你终于肯骂我了。〃
〃难道还不该骂?〃
〃应该应该,〃台青饮泣,〃我以为从此你立意对我客客气气,不再是自己人,见你与描红理论,心里难过,至少你肯与她计较,但你只对我冷淡。〃她用手掩住脸。
尹白啼笑皆非。
也许台青永永远远不会长大,活该,让纪敦木照顾她一辈子好了。
尹白把车子丢在车站门口,准备给交通警察拖走,她与台青挤进火车站大堂,抬头一看,但见人山火海,而壁上大钟的分针恰恰追过时针,时维六时十分。
尹白倒抽一口冷气,迟了,胸口涌起一阵悲哀,罢罢罢,她决意开车追到罗湖。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在身后大力推她俩,尹白一看,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妇女,正大声诅咒:〃电脑电脑,电脑胜人脑,人脑如猪脑,坏了足有半小时还修不好,热死人,都没有空气了,让开点让开点。〃
尹白与台青一听,喜心翻倒,一左一右拉住那妇人,〃你搭哪班车?〃
〃六时正这班,怎么,你们有办法?〃
她俩交换一个眼色,立刻分道扬镳去寻人。
那妇人犹自唠叨:〃一年搭三五十次火车,从来未曾坏过电脑……〃
尹白已经去远。
一边找一边心中默默祝祷:让我找到描红,过往不咎,大家仍是好姐妹。
尹白挤出一身汗。
看到了。
描红躲在一个角落,面孔朝里,正坐在一只旧皮箱上,瘦瘦背影疲倦、落魄、悲哀。
尹白鼻子发酸,走到她背后站住。
大堂中人声鼎沸,描红当然没听见尹白脚步声。
尹白看清楚认分明是她了,自口袋中把那封信掏出来,撕成一片片,捏在手中,叫声〃沈描红〃,描红转过头来,尹白趁势将纸碎片兜头脑摔过去,〃你倒是痛快,一走了之。〃
描红见是尹白,再也说不出话,憔悴的大眼睛怔怔落下泪来。
尹白指着她:〃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群众忽然爆出欢呼声:〃修好了修好了,可以进闸了。〃象流水似涌进月台乘车。
尹白紧紧攫住描红的手,怕她走脱。
描红没有挣扎,人群散的十分快,霎眼间整个大堂只剩下几十人,而这个角落,只得她们三姐妹。
尹白的化妆早就糊掉,描红傍徨凄苦,五官统统往下掉,台青挂着一张哭丧脸。
尹白到底是尹白,在这种尴尬时刻忽然仰首大笑起来。
台青吓一跳,〃姐姐,有何可笑?〃
尹白边笑边答:〃我笑幸亏没有异性在场,否则看到我们这个鬼样一定掉头而去。〃
可不是,衣服皱,面孔也皱,头发与上衣齐齐贴在皮肤上,手袋当书包似斜挂,八字脚,双手打架似紧紧互牵。
尹白到此刻才松开描红,描红的手腕已被勒起一排手指印。
将来她可以回去,探亲、定居,悉听尊便,但不是今天,铁路公司的电脑讯号系统及时发生障碍,救了尹白一次,她抹一抹冷汗。
不然她就成为千古罪人:千方百计把妹妹诱出内地,然后再因小故把她挤出局,遣返家乡,陷她于两头不到岸的困境。
尹白此刻心境非常通明,自有文化以来,就有句成语,叫好人难做,可见人人都有同感。
三姐妹走到大堂门口,只见小房车端端正正停泊在原来的位置,没有被拖走,挡风玻璃上也不见夹着告票,尹白不相信这种运气,不禁浑身畅快,哈哈哈哈又一次笑起来。
台青问:〃姐姐你又笑什么?〃
〃我笑平时停三分钟车去取一束花也会被交通警察发两次告票,我原以为这次他们会派出坦克车来对付我,谁知捡了一身彩,没事。〃
描红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她们三人上了车,尹白发动引擎,往左边扭驮盘,正欲驶出大路,一位军装警察却走过来。
〃小姐,请系上安全带。〃
尹白又笑了。
台青转过头去。
她记得姐姐说过,不能哭,就得笑。
但也要象尹白那样豁达聪明的人,才能在这种情况底下笑得出来。
门铃响之前,沈氏夫妇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中乱钻。
沈先生诉苦:〃再不回来,胃溃疡未愈,心脏病要发作了。〃
沈太太也说:〃要命不要命,女儿养到廿多岁还要操这种心。〃
〃太太,她们要是回来了,你可是一句话不要得罪她们。〃
〃我懂我懂,我们出钱出力之余,并无发言权。〃
正在挥汗,门铃一响,沈先生亲自抢过去开门。
见是她们三姐妹,一颗大石头落地,咚声可闻。
三女蓬头垢面,可见战情惨烈。不知谁胜谁负,他当然不敢垂询,想象中尹白一定输得一穷二白,但,为什么只有她一人面带笑容,而余女则垂头丧气?
沈老怕女儿气急攻心,神经失常,忙问:〃尹白,你笑什么?〃
尹白见人人关心她的笑脸,不欲劳师动众,即时收敛笑意,谁知她父亲又问:〃尹白,你怎么不笑了?〃
做人之难,可见一斑。
她已精疲力尽,到浴室坐在莲蓬头下直淋了廿分钟才出来。
用一条大白毛巾裹住身子,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忽觉累不可当,便睡着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