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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描红好奇问:〃尹白,你脸上擦什么?〃
台青笑着用上海话答:〃白玉霜。〃
尹白怪不好意思,大腐败了,她说:〃广东人叫雪花膏,是一种外敷美肤品。〃
描红笑,〃擦了会长生不老?怎么象浆糊。〃
尹白禁不起她的揶揄,喃喃道:〃你们别恃着比我小几岁,将来,只有更紧张。〃
台青笑声最响亮。
尹白走过去,两手用力翻转她的折床,台青滚到地下,被褥堆在身上,仍然遮不住笑声。
描红不知她俩是玩惯了的,只是骇笑。
台青半晌挣扎爬起,对描红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尹白问:'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台青讪讪的,〃不好意思。〃
是一只音乐盒子,收在一只婴儿型的洋娃娃里,开了发条,洋娃娃的头会转动,腹部发出细碎的乐声。
尹白受了催眠,累极,倒在床上便睡着。
第二天她先醒来,妹妹们尚元龙高卧。
小台青睡得十分香甜,面孔宛如似十五六岁小女孩,一额头汗毛,整张脸都没有一点斑,粉团似。
再看那边的描红,压着一条手臂,打侧面孔,侧影俏丽,活似一幅海棠春睡图。
尹白不想吵醒她们,到浴室换衣服要到楼下吃西式早餐,洗罢脸出来,描红已醒。
她向台青呶呶嘴,〃一看就知道是天之骄女。〃
〃你也是呀。〃
描红不否认。
轮到她到卫生间去洗刷。
尹白忽然想起来,〃祖父母家里有没有现代抽水设备?〃
描红答:〃去年装上了。〃
尹白放下心来,切身问题必须关注。
〃让她睡,我们出去吃早点。〃
描红笑,〃要叫她的,不然事后一定发脾气。〃
谁知台青这时哗哈一声自折床跳起来,原来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在走廊里碰见她们眼肿鼻肿的父亲,他们要到外头小店去吃烧饼油条。
尹白听见她父亲诉苦:〃广东油条,吃过吃伤。〃
尹白又看见她母亲给父亲老大白眼。
尹白想,怎么嫁外国人?华人乡土观念那么重,象父亲,娶了广东太太近三十年,一有机会,就诉苦指广东食物坑了他。
尹白跑到沈太太身边去支持母亲。
沈太太悄悄说:〃昨夜谈到天亮。〃
小店桌椅十分油腻,尹白习惯西化生活,情愿在大酒店咖啡厅进出,但看到平日对食物相当挑剔的父亲如痴如醉埋头苦吃,她也豁出去了,连吃两只叫做蟹壳黄的饼食。
台青问:〃比起我们永和的怎么样?〃
尹白正不顾一切地在喝一碗布满辣油虾米榨菜的咸豆浆,闻言说:〃反正回到家中,再也不用穿窄腰裙。〃
台青的妈妈笑答:〃都是一家啦。〃
尹白觉察到二妈妈的温柔,不由得看正板着面孔的母亲一眼。
三姐妹吃完站起来,〃我们自有节目。〃
〃去哪里?〃大人间。
〃新光戏院。〃
纪敦木已经站在戏院门口等,他老兄穿皱麻长裤,凉鞋,黑色薄棉纱上衣。
脸上故意留着点胡子渣,头发刚洗过,梳往脑后。
这副打扮,落在尹白眼中,舒服无比,台青也看顺了这种吊儿朗当,描红却觉得此人衣服最好熨一熨。
每个地方的审美观念不一样。
已经买不到票子,六毛钱的门券炒到三块半,纪敦木连忙掏出外汇券。
台青说:〃黄牛票是原价的六倍,这倒跟台北差不多,我看末代皇帝的时候,一百五十元的票炒到八百块。〃
尹白笑,〃也许他们是约好了的。〃。
跟台北一样,院方不准观众自选座位。
电影是香港导演拍摄的动作片,并不合尹白胃口。
尹白在黑暗中想起极小的时候,父亲带她到戏院看动画片,看到感人处,她大声哭泣,一旁成人观众都笑起来,如果有一个妹妹陪,感受又自不同。
她偷偷看小纪一眼,小纪也正在看她。
与他约会那么久,只看过两次电影,小纪伸过手来,尹白连忙把双手都抱在胸前,免得被妹妹看到尴尬场面,以身作则,本来就是苦差。
小纪却不管那么多,他索性把一条手臂搁在尹白肩膀上。
尹白考虑了几秒钟,决定给他这个权利。
这么远跟了来……尹白的心软下来。
去年公司出奖金派他到哈尔滨他都没答应,这次,多多少少有点诚意。
他轻轻在尹白耳畔说:〃今晚我见你,单独的。〃
尹白摇摇头,〃每个晚上我们都要陪祖父母吃饭。〃尹白停一停,〃四十年不见了。〃
小纪讶异的问:〃您老一直没把真实年龄告诉我,你到底贵庚?〃
邻座的描红与台青齐齐笑出来,银幕上正进行六国大封相,可见与剧情无关。
散场后台青与描红走并排,她向二姐说:〃你如果可以来我家,我请你到一个地方喝咖啡。〃
小纪与尹白一同转过头去,〃旧情绵绵。〃
描红笑,〃什么?〃
台青连忙向描红解释。
描红不太接受,〃太过淫逸了。〃她摇摇头。
尹白说:〃民生富足,无伤大雅。〃第4章
那天晚上,大家吃西菜,尹白叫了一个龙虾汤,上了菜后她尝一口,发觉不够热,于是把领班唤来,嘀咕数句,叫他去加热。
本来是很普通的一件事,转过头来,发觉描红睁大一双妙目,亦似怪她生活靡烂,要求琐碎烦复且不合理。
不知恁地,尹白十分后悔多此一举。
汤热过再送上来,尹白已经吃不下。
过一会儿,尹白问她大伯伯:〃描红会不会出国留学?〃
〃她确有这个意愿。〃
〃那么,〃尹白动口而出,〃让我负责她的费用。〃
一桌人静了一会儿,大伯伯笑,〃尹白,多谢你的慷慨,俟时机成熟才说吧。〃
尹白愿意与妹妹共享一切。
饭后,尹白与小纪在外滩散步。
桥上一对对年轻男女姿态亲热。
小纪本来想说:来,我们也示范一下,却不敢造次。
对着洋妞,小纪说得出就说,毫无顾忌,对尹白,真的不敢。
尹白坚决地说:〃我务必要把妹妹接出留学,这将是我本年度最大计划。〃
〃这是你的意愿,还是她的意愿?〃
〃我会跟她商量。〃
纪敦木但笑不语,这个计划野心不小。
尹白想起来,〃纪,令尊到底来自哪一省?〃
小纪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知道我跟随母亲长大。〃
小纪一直不大愿意谈论身世问题。
〃纪,〃尹白苦笑,〃这次与两位妹妹相处,我才发觉,我也是一个混血儿。〃
〃那好极了,我俩天造地设。〃
〃你不同,纪,你名正言顺有外国人血统,我只好算是假洋鬼子。〃
小纪安慰她:〃为何感触良多?〃
尹白说下去:〃也不能怪我们,似蒲公英的种子,吹到哪里,就得在那块土地上落脚,适应当地水土风气,混得天衣无缝,否则无法生存。〃
小纪拍拍她肩膀,〃我同你还有什么遗憾?穿意大利皮鞋,法国时装,吃印度咖哩、喝苏格兰威士忌、瑞士冰淇淋、开德国汽车,还有,受英美教育。〃
尹白吁出一口气,〃是,我们真是幸运儿。〃
〃过不久,你又将成为枫叶国永久居民。〃
尹白不出声。
纪敦木握住她的手,〃你有没有发觉,平日忙忙忙,玩玩玩,无暇思虑这些人生大道理,也是好办法,凡事想得太多是不行的。〃
尹白笑,〃那么,回去休息吧。〃
〃尹白。〃
〃什么?〃
〃你父亲会不会反对我俩结合?〃
尹白啼笑皆非,〃你真好笑,还没过我这关,就想先过家父那一关。〃
纪敦木怔怔地,〃是,我也想太多了,只不过,我想娶一个中国太太,早日安顿下来,养两个中国血统占大多的孩子。〃
尹白诧异,〃在香港,你可没跟我说过这种活。〃
〃是这个地方的月亮,叫人说出心头活。〃
尹白抬头,看,果然,银盘似,她不懂算阴历,猜想应该是十五。
〃回去吧。〃
〃尹白,我明天一早走,这次只拿到三天假。〃
〃谢谢你过来陪我。〃
〃我也玩得很高兴。〃
尹白回到酒店房间,妹妹们已经熟睡。
第二天,连大伯伯都发觉了,笑问:〃那位外国青年呢?〃
尹白只是笑。
她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向亲戚解释:〃他不是外国人。〃说完之后才发觉,是又怎么样呢。
谁知描红却说:〃他母亲在美国纽约布禄论出生,父亲曾在联合国做事,是中国人。〃
尹白惊异莫名。
当然,尹白也知道这两件事,但是,她认识纪敦木已经两周年。
当下她不动声色,众人只当是尹白告诉描红,也不以为意。
台青加一句:〃他拿的是美国护照。〃
尹白睁大双眼,意外到极点,台青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资料?
尹白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惊惕,想一想,又觉多疑,藏奸的人,不会把他们所知道的说出来。
因在想别的事情,一时没听到众人说什么,只觉耳边一阵哄笑,尹白再也无法集中心思,推说疲倦,回房间去了。
台青随即跟上来问:〃不会是中暑吧,我身边有药。〃
豁达的尹白已经把心事搁在一边,笑答无事。
台青收拾床上摊着的上海文汇报,忽然咦的一声,〃哟,要选美呢,不,又取消了。〃
尹白连忙说:〃拿来看看。〃
报上刊登的消息:上海市委书记下令停止选美活动。
尹白笑,〃本来描红可以稳操胜券。〃
〃告诉你,〃台青笑说:〃今年的中国小姐第一名就在我们隔壁。〃
〃真人好不好看?〃
〃的确不错,二十多年没有举办选美,大家期望很高。〃
〃你可考虑参加?〃
〃父亲才不给。〃停一停,台青反问:〃你呢,香港一年不是办好几次这种活动吗。〃
〃这并非我个人意愿。〃尹白笑。
台青拍手,〃我也这么想。〃
尹白说:〃看来我们一家都只是读死书的样子。〃
台青说:〃不晓得描红的意思。〃
这时描红推门进来,笑问:〃我怎么样?〃
〃你如何看选美?〃
〃正是同心同德,埋头苦干的时候,搞什么选美。〃
三姐妹心愿一致。
休息过后,话别的时间也到了。
描红希望秋季到香港观光,台青邀请尹白到台北一行,大家依依不舍。
收拾衣物的时候,尹白问描红:〃你喜欢的话,都留给你。〃
描红却说:〃我倒不想学你的外表,尹白,我只想学你独立能干的精神。〃
尹白受宠若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也是香港时髦女性的通病,外表硬梆梆,内心却十分柔弱,听到一句半句好话,立刻软化。
次日又去祖父母处告辞。
老太太一直说〃有空再来,有空再来〃。
活到这样的年纪,可算是历史的见证人,尹白问祖父会不会写一本书,详述这个名都的苦难与欢乐。
祖父很幽默的回答,假如每一个老人都考虑动笔,岂非有好几百万本史诗要轮候出版。
再隔一天他们就走了。
尹白看到母亲与二妈妈齐齐松了一口气。
在飞机上,尹白也闭上眼睛养神。
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家好。
尹白问台青:〃觉得这个旅程怎么样?〃
〃很难形容,看到祖父母的时候,感动得膝头颤抖。〃
尹白笑说:〃我鼻子一直发酸。〃
长辈也在交换意见:〃变了,不再是十里洋场,花花世界,和二十年前比较,也截然不同,那时候正大闹革命,打砸搜查禁,现在又开始五光十色,年轻人打扮得很好看,穿着入时。〃
〃可惜市容有点残旧。〃
〃不管如何,总算偿还心愿。〃
〃拍了几卷底片?〃
〃都在这只袋里。〃
〃比起老大,我俩真正惭愧。〃
〃你会弄钱呀,我才窝囊。〃
〃嗳老三你别乱讲。〃
尹白见父亲这么谦逊,只怕她母亲要不高兴。
这几天来沈太太饱受冷落,对家庭劳苦功高地她顿觉委屈,脸上已经没有什么笑容,她并不是小心眼的女人,但眼见妯娌穿的用的住的,莫不胜她十倍,已略有感慨自叹一条劳碌命,再加上丈夫不住自我践踏,分明又使她身份贬值,好不服气。
她不去睬他,也不搭腔,待回到家里,还是这样。
沈先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尹白暗暗好笑,要叫男人了解女人,是不可能的事吧。
沈锦武伉俪第二天就打算回台北照顾生意,只余一日时间购物。
尹白照例把他们带到置地广场放下,现在除了日本人,也就是他们的天下,台币不住升值,再名贵的进口货,再荒谬的标价,都不当一回事,统统都可以买下来:自用、送人、储备,彻底地搜集。
他们的品味不算很好,但置身名店,很难每次都选到名牌中最丑的一件,大致来说,都还算配合身份。
秘书认得她的声音,顿一顿说:〃你请等一等,沈小姐。〃
过一刻小纪来接电话,他说:〃小的随时听从差遣。〃
尹白有第六感,笑问:〃谁,说,我是谁。〃
〃沈尹白,你搞什么鬼。〃
只有沈尹白才会刮辣松脆问他她是谁,故意暴露身份给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