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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女服务生微微一笑,“难道会是再续前缘吗?”
然后女服务生走了,6号美女笑了,我则呆住了。
“真的很好吃耶。”她咬了一口面包,啧啧赞叹。
面包确实好吃,外脆内软,蒜香浓郁,烤的火候刚好。
“你会觉得我贪吃吗?”她问。
“不会啊。”我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再续前缘。”她笑了笑。
我抬起头刚好接触女服务生的视线,我还没开口或做任何手势,她立刻转身进厨房,然后端出另一篮面包走过来。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再续。”女服务生很得意。
“难道她也有莫名其妙的预感吗?”女服务生走后,我问。
“那只是推理,不是预感。”6号美女说,“她对面包很有信心,所以认为我们吃完后会再续。至于我嘛,就真的是莫名其妙的预感了。”
“你现在有预感吗?”
“刚见到你时出现了一次,下次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她摇摇头。
“真可惜。我还想再领教一次你的莫名其妙预感。”
“嗯……”她低头闭目一会儿,再睁眼抬头说,“主菜三分钟内会来。”
“那只是推理吧。”
“没错。”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
果然三分钟后女服务生端来两个黑色铁盘,铁盘上还有盖子。
掀开盖子后,餐盘发出响亮的哔哔剥剥声,四周似乎热闹起来。
“这是本店特制的少尉牛排。”女服务生说,“请慢用。”
“为什么叫少尉牛排呢?”6号美女问。
“这有个故事。”女服务生说,“三个军官一起到餐厅吃饭,老板要他们根据自己的军阶点菜。第一个军官说:我点少尉牛排。第二个军官说:我点上校汉堡。第三个军官说:那我只能喝汤了。”
“啊?”我很好奇,“说完了?”
“嗯。”女服务生点点头,“因为第三个军官是中将。”
“中将汤?”我说。
“是的。”
女服务生收走两个小竹篮和盖子,微笑后走开。
“她回答了我的问题吗?”6号美女问。
“不。她只是说了个故事。”
“那是笑话吧。”
“是笑话吗?”我说,“可是很难笑耶。”
“长得很胖的狗也还是狗,总不能叫做猪吧。”
“你说的对,那是笑话。”
我笑了起来,觉得6号美女有种莫名的可爱。
我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牛排,好大一块,刚闪过她是否吃得完的疑问,便听见她说:“放心,我吃得完。”
“哦?”我略微吃惊,“这样很好。”
“如果你吃不完,我还可以帮你呢。”
“这样就不好了。”
“那就开动吧。”她拿起刀叉。
“请。”我也拿起刀叉。
吃牛排跟吃面包或喝汤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得考虑吃相和避免伤人。
所以我们不约而同闭上嘴巴,甚至连手中的刀叉也变温柔了,不是利落地切下肉块,而是轻轻地锯开一小片。
我开始担心这块牛排得吃到什么时候。
可能是我们太安静了,隐约可以听见窗外的树正激烈晃动的声音。
这样的气氛有些怪,好像是热恋中的情侣刚好在冷战的气氛;也好像是准备要离婚的夫妻正在讨论赡养费的气氛。
“我常有正在追寻某样东西的感觉。”她突然打破沉默,“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停下刀叉,注视着她。
“我找话题而已。”她笑了笑,“你别紧张。”
“嗯。”我也笑了,“其实我也在追寻哦。”
“是吗?”她说,“你追寻什么?”
“今天出门前找另一只袜子时,我才领悟到人生一直在追寻。”
《鲸鱼女孩,池塘男孩》(三)(4)
她笑了起来,似乎呛到了,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你还好吗?”
“嗯。”她点点头,“你一向是这么说话的吗?”
“应该是吧。”
“如果是的话,那我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
“什么事?”
“很高兴认识你。”她举起水杯,“蔡同学。”
“彼此彼此。6号美女……”我也举起水杯,“不,翁同学。”
“6号美女这绰号很有意思,只是美女这称呼我高攀不上。”
“你当之无愧。”我说。
“我受之有愧。”
“你应该问心无愧。”
“不,我愧不敢当。”
“你不必愧。”
“嗯?”
“抱歉,我愧不出来了。”我搔了搔头,“总之我是实话实说。”
“那我只好偷偷接受了。”她低声说,“你也只能偷偷这么叫哦。”
“好。”我点点头,“我偷偷叫。”
话匣子一打开,切割牛排便顺手多了,一推一拉便是一小块。
眼前的牛排越来越小,关于6号美女的事我知道的越来越多。
6号美女是台北人,工设系大三,跟我同届。
这学期搬出宿舍和两个学妹合租一间公寓,骑自行车上下课。
她是视听社的社员,因为可以看很多电影,听很多音乐。
“平时除了看书、看电影、听音乐外,没什么特殊的嗜好。”她说。
“现在你多了美女这种身份,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问。
“你不用开始养成弹弹古筝、唱唱声乐、跳跳芭蕾之类符合美女身份的嗜好?”
“不用。”她笑了,“你呢?”
“我目前也没什么特殊的嗜好,不过以后恐怕会养成一种。”
“哪一种?”
“在台风天出门吹吹风,再找家餐厅吃晚饭。”
“这嗜好不错。”她说,“记得约我一起出门哦。”
“那是一定。”
“对了。”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的礼物是什么?”
“礼物?”
“就是这次抛绣球活动的礼物。”
“他还没拆开,所以不知道。”
“他?”她很疑惑,“你习惯用第三人称代表自己吗?”
“只是还……还没拆而已。”我不小心说溜嘴,呼吸瞬间急促。
“这么多天了还没拆,你真忍得住。”她说,“我的礼物是保养品。”
“你并不需要。”我说,“这种东西对你而言只能锦上添花,搞不好还添不了花,因为你的锦已经很锦了。”
“谢谢。”她似乎有些羞涩,“你过奖了。”
其实我并不清楚赖德仁拆了没,反正我不知道那份礼物是什么。
我没有接到绣球这件事始终困扰着我,即使我现在坦白,时机也晚了。
依她的个性,或许知道事实后只会一笑置之,未必会介意。
但我根本不敢冒着万一她很介意的风险。
我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无法正视她,有意无意将头略微转向窗外,仿佛又听见窗外的树激烈晃动的声音。
“没关系。”女服务生端来附餐饮料和甜点,都放在桌上后说,“待到雨散看天青。”
“啊?”我不禁将头转回,“什么意思?”
“守得云开见月明。”女服务生又说。
“好厉害。”6号美女拍起手来。
“谢谢。”女服务生收拾好铁盘,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我望着女服务生离去的背影,愣愣的说不出话。
“喂。”她轻轻叫了我一声,“你的热咖啡快凉了。”
“哦。”我回过神,“其实女服务生说的话都会让周遭变凉。”
“嗯。”她说,“还好我点的是冰咖啡。”
“你果然有先见之明。”
她用吸管啜饮着冰咖啡,嘴角拉出淡淡的微笑。
“没想到雨丝这么斜,几乎都快平了。”她转头看着窗外的风雨,“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像我的名字一样。”
《鲸鱼女孩,池塘男孩》(三)(5)
“什么意思?”
“会停(蕙婷)。”
“啊?”
“捧个场吧,我等这种可以开自己名字玩笑的机会等很久了呢。”
“嗯。”我拍了几下手,“你比那个女服务生还厉害。”
“谢谢。”她深深点了个头,像舞台上谢幕的演员一样。
好像直到此刻,我才对6号美女不再陌生,甚至觉得已经有些熟识。
可惜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这种天气不适合在外头待太晚。
虽然我很舍不得,但起码的良知还在,我得赶紧送她回家。
当我询问她是否该离开时,她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站起身。
她转身直接走向店门,没回半次头。
我感到怅然若失,她似乎并不像我一样,在离开前夕有些依恋。
不过即使她回头,也不代表是依恋。
就像一般人上完大号后,通常会看一眼再冲水。
难道这也是一种依恋?
“喂。”她在店门口的柜台边叫了我一声。
我收回思绪,发觉她在等我,于是匆忙站起身,不小心擦撞桌沿。
桌上的花瓶开始摇晃,我赶紧将它扶正。
我突然有种冲动,抽出花瓶中的玫瑰,走到柜台问女服务生,“可以给我吗?”
“花可以。”女服务生说,“人不可以。”
“谢谢。”我不想理第二句。
“送给你。”我立刻转身将那朵粉红玫瑰递给6号美女。
“谢谢。”她笑得很开心,右手接下玫瑰,低头闻花香。
“你会送银楼老板金子吗?”女服务生突然说。
“什么意思?”我问。
“你会送房地产大亨房子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银楼老板有的是金子,房地产大亨有的是房子。”女服务生说,“而这女孩就是最漂亮的花呀,你为什么还送她花呢?”
“此地不宜久留。”我别过头,低声告诉6号美女,“快闪。”
“没错。”6号美女也低声回答,并露出神秘的微笑。
“谢谢招待。”我和6号美女异口同声。
“你们一定要幸福哦。”女服务生说。
“现在就很幸福了。”我说。
6号美女只是轻声笑着,没说什么。
我拉开店门,突然袭来的风雨怒吼声让耳膜不太适应。
“风雨还是这么大呀。”她拿出伞桶中的伞。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
“还得走一段路,不好意思麻烦你。”
“没关系。”我说,“这是应该的。”
“那就麻烦你了。”她说,“你的雨伞呢?”
“我穿雨衣来的。”我边跑边说,“请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我跑到停放的机车旁,迅速穿上雨衣,再跑回她身边。
“辛苦你了。”她说。
“哪里。”我还有些喘,“走吧。”
她拿着未开的深红色雨伞,我穿着黄色雨衣,并肩在骑楼走着。
我们都没说话,或许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搭配嘈杂的风雨声。
骑楼尽头到了,她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举起伞,我便稍微站开点,唰的一声,她撑开了伞。
我跟她保持的距离刚好是伞的半径,然后一起跨进风雨。
“风真的好大。”她双手紧抓着伞柄,手指间又夹着那朵粉红玫瑰,
虽然有些狼狈,她却笑得很开心。
“还是穿雨衣好。”我说,“要交换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风雨声太大,正常说话的音量无法清晰传至耳里,我只好提高音量:“我先帮你拿着花!你小心撑伞!”
“嗯!”她点点头,将花递给我。
我解开雨衣上面的扣子,将花插进上衣口袋,再把扣子扣好。
“我曾在这条路上看见有人开车穿雨衣呢!”我说。
“真的吗?”
“嗯!那时我很好奇便仔细一看,原来那辆车前面的挡风玻璃没了,一男一女只好穿着雨衣开车!”
《鲸鱼女孩,池塘男孩》(三)(6)
“这笑话不错!”她笑了。
“不!”我也笑了,“这是故事!”
一直提高音量而且用惊叹号说话是件累人的事,我们只好选择沉默。
在风雨中她不时变换拿伞的角度,偶尔伞开了花,她便呵呵笑着,似乎觉得很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因为打在身上的雨点,好像正帮我做免费的SPA。
虽然我应该要把握这最后相处的时间跟她多说点话,但我不想费心找话题跟她聊天,因为此时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比不上看着她开心地笑。
即使她的笑声常被风雨声淹没,但她的笑容依旧温暖而可爱。
我有点担心她的伞,更担心她被淋湿,便频频转头看着她。
视线穿过模糊的眼镜,我发现她身上仿佛罩着一层白色的光晕。
我突然有种她也许是天使的错觉。
“到了。”十分钟后,她在一栋公寓的遮雨棚下停住脚步,收了伞。
她呼出一口气,用手拨了拨覆在额头上的乱发,微微一笑。
这个遮雨棚不仅挡住雨点,也把雨声净化成低沉的滴滴答答。
遮雨棚下的空间虽然狭小,却已足够保护住她的声音,以至于她那句“到了”我听得很清楚。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说。
“请别客气。”我说。
“今天很开心,也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你抢了我的台词。”
“谢谢你带给我这么一段难忘的经历。”
“不。”我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哦?”
“因为你在我苍白的青春中,留下最缤纷的色彩。”
“你太客气了。”
“不,我真的很感谢你。”我说,“谢谢你给我这么美丽的回忆,即使十年后,或是更久之后,每当遇到台风天,我一定会想起今晚。”
她没回话,略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依然是清澈明亮的眼神,昏暗的光线和震天价响的风雨声也掩盖不住。
将来我老了,回顾这一生时应该会在脑海里迅速掠过很多影像。
但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