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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生坐着不动,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言诺喃喃地说:“活像西伯利亚。”
他过去拾起退信,放在荷生面前,过一会儿问:“怎么样把这消息告诉烈火?”
荷生平静地问:“为什么要告诉烈火?”
言诺不敢再提。
“你千万别乱讲,我会不高兴,暂时我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
言诺温柔地说:“但是几个月之后每个人都会知道。”
荷生坚决地说:“以后再说。”
言诺问:“你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可是这样?”
“这件事与他没有关系,你别想歪了。”
“荷生——”
“我不想再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当然,”言诺低下头,“我尊重你。”
荷生吁出一口气,“言诺,气消了就回家吧,伯母会挂念你。”
言诺微笑,“我情愿留在此地,二十三岁的男子大抵拥有自主权了。”
“有人会觉得你傻。”
他没有回答,打开了睡袋。
第二天,言诺出去办公,顺道送荷生到医务所。
荷生有点疑心她走起路来颇为蹒跚,但又不得不到城内商场买几件用品,返回公寓,觉得疲倦,靠在电梯口休息。
“夏小姐。”
荷生抬起头,是言伯母。
她穿得很庄重,黑嘉玛大衣,高跟鞋,可见是特地来探访荷生。
荷生轻轻说:“伯母你以前是叫我名字的。”
言太太叹口气,“那时候怎么一样。”她也怀念那段日子。
“有什么不一样,我仍然是夏荷生。”
“荷生,你是不是要等烈火出来?”
“是。”
“那么,为什么要利用我的言诺?”言伯母开门见山,老实不客气地问。
“伯母要不要坐下喝杯茶慢慢讲?”
“言先生在车里等我。”
“言伯伯可要一起上来?”
荷生本与言家诸人极熟,此刻因无所求,问心无愧,更加坦然无惧。
言太太看着她,“我只有几句话要说。”
她跟荷生到家,在狭小的客厅坐下。
荷生斟杯热茶给她,为她脱下大衣,小心挂好。
言太太开口,“荷生,我一直喜欢你。”
“是的,我知道。”
她痛心地说:“你太不自爱了。”
荷生忍不住,侧着头偷笑起来,如此陈腔滥调,如今难得听到。
“我要你离开言诺,他有大好前途,快要订婚,你不能自私耽搁他。”
荷生微笑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言伯母你这番话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你劝他回家吧。”
言太太惊疑地看住荷生,“你不爱他?”
“我待他如兄弟,他是我好友。”
“你不会缠住他?”言太太不放心。
“那种技巧,我一直没有学会过。”荷生向她保证。
“他现在何处?”
“上班去了。”
荷生这样合作,不外是帮助减低这位母亲的焦虑。
或许她十分过分,或许她侵犯他人私隐,或许荷生可以撵她出屋,但无论如何,她这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着言诺,她是一个好母亲,正如所有好母亲一样,她认为孩子即使已经成年,但一旦失却她的厚爱保护,照样会化为一滩浓血。
言太太却认为夏荷生甘心听她教诲,乃是因为理亏的缘故。
她说:“当初你不该离开言诺。”
荷生不响。
“你有没有后悔过?”
荷生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没有时间后悔,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言太太异常固执,“你会后悔的,放弃这样好的男孩子,你一定会后悔。”
这个时间,荷生觉得热,她站起来,脱下大衣。
言太太到底是个有经验的过来人,她注视荷生片刻,大惊失色,“你,你有了孩子。”
既然被她看出来,荷生点点头,“是。”
“谁的孩子?”她指着荷生。
荷生笑笑,“我的孩子。”
“这孩子是烈火的吧?”
这可抵触了荷生的忍耐力。
她取下言太太的貂皮大衣,“言伯伯在楼下等了你好久了。”
言太太大惊失措,“我不准你再见言诺。”
荷生把大衣搭在她肩膀上,拉开公寓大门。
“你别妄想把这宗烂账转嫁言诺身上,我们祖宗积德,我们不会遭此污辱。”
她的爱至为狭窄,自家的孩子尊若菩萨,他家的子女贱若泥斑。
第九章
最不幸的是这也算人之常情,经历过大灾难的夏荷生已经不会为这等小事愤慨激动难过。
她看着言太太离去,关上门。
后悔。
周末放了学,到言家去吃饭,同言伯伯下棋,吃伯母做的点心,每次他们都为她备下小礼物,他们欢欣地等她嫁进去成为一分子。
这样的结局当然幸福。
但后悔又是另外一件事。
荷生的脑海没有这两个字。
中午时分,言诺返来,买了一大叠育婴指南。
他又同房屋经纪联络过,在稍远一个叫爱德华王子镇的小埠,有一幢平房,简直是建立新家庭最理想的地方。还有,他向校方打听过了,孕妇也可以照常上课。
言诺兴奋地说个不停,一洗过往沉实本色。
“试想想,烈火一出来便会看见……”
“不要把烈火牵涉在内。”荷生再三警告他。
言诺只得搭讪地取起一本画册,“育婴秘方,为什么不叫育英秘方,培育英才嘛。”
“吉诺,或许我们应该谈论一些比较现实的问题。”
“像什么?”
“言伯母今早来过。”
言诺放下书册,“我已告诉她,请她不要多管闲事。”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闲事。”
“她讲了许多可怕的话吧?”
“没有我不能应付的话。”
“把摘要告诉我。”
“不用了,她肯定会对你重复一遍。”
“你何用招呼她?”
“伯母也曾招呼过我多次。”
“不要记住这件事,下午去看新房子。”
“言诺,这是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身无长物。”
“我有。”
“不可以这样。”
“你不接受我帮助,烈先生自会插手,我们断不能坐而不理。”
荷生微笑,“看样子,我始终是个幸运儿。”
“那我就不知道了,荷生,你也不必自嘲。”
荷生摇摇头,“我并没有不满意这间小房子,请勿安排我的生活。”
“你那犟脾气多时才改!”
荷生说:“我还有一个请求。”
“那又是什么?”
“回家去,这里住不下客人,你有空来看我即行。”
言诺静下来,过半晌他说:“看样子我的说服力还不如我母亲。”
荷生莞尔,“差远了。”
言诺吁出一口气,“晚上我来看你。”
“请你顺带替我寄这封信。”
言诺接过荷生惯用的白信封。
天天一封,风雨无间,再寄一千封,烈火也该出来了。
这封信,一定会落到烈火手中,纵然不拆开,单凭信封,也知道其中意思,内容已经不重要,也许收信就是烈火的寄托,也许他盼望不再收这样的信。
言诺找个轻松点的题材,“信里都写些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荷生不响。
“你放心,他终究会拆开这些信。”
荷生低下头。
“让我替你寄出去,莫使信链断开。”
他披上大衣走了。
言诺说的话总有他的道理。
荷生沉思良久。
没有人会知道,信中内容,有时抄自莎士比亚二十四行诗选。
荷生有点饿,她去做了一份花生酱三文治吃。
这个时候,她真需要言诺这样的朋友。
天黑了,她没有开灯,心头如压着一块大石,花生酱全黏在嘴巴里,要用开水咽下去。
抽屉里一共有八十二封退信,尚有七封,迟早会抵达她的家门。
门铃响,荷生满以为是言诺,待她洗干净双手,打开大门,看到烈战胜。
荷生站着不动,他一定是得到消息,才来找她。
烈战胜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已经不是一段短时间,像现在,他静静站在门外,凝视夏荷生。
荷生迟疑一下,挂上笑容,迎烈战胜进来。
客厅只有两张椅子,他挑了其中一张坐下,身材高大的他与小型家具格格不入,双腿简直没有地方放。
他喝一口荷生给他的咖啡,皱起眉头,他说:“味道似焦米汤。”
荷生道歉。
他纳人正题,“琪园已经装修过,花园与停车场搬了位置,下个月烈云也许会搬回去住。”
“别叫她回琪国,太残忍了。”
“琪园届时不再叫琪园,会恢复叫落阳道一号。”他停一停,“荷生,你也回来吧。”
荷生摇摇头。
烈战胜温和地问:“你为何强迫自己吃苦,你究竟想赎什么罪?”
荷生无言以对。
“荷生,首先我要替你搬一个地方,然后让你考虑清楚,什么时候返回烈宅。”
“你没有权摆布我。”
“我不是要摆布你,你的胎儿是烈家的人,我有权为他安排比较舒适的生活,相信你承认他是生命,相信你不会反对。”
“我的孩子与烈家无关。”
烈战胜沉默一会儿,“原来如此,”他说,“那么,你能不能接受一个长辈的一点心意?”
“我自己会处理。”
“如何?”他很直率地问。
“我会与家母商量。”
“她一直以为你已与言诺重修旧好,最新消息:她已将你们祖屋变卖,资金当股份注入中华料理店,她不打算再回去。”
“那更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回店里帮忙。”
“这个时候?”
荷生呆着。
“荷生,容我帮助你。”
“代价是什么?”
烈战胜微笑,“我并非慈善家,但很多时候,我都不讲条件。”
荷生小心翼翼地说:“烈先生,话是讲明了的好。”
烈战胜不语,夏荷生开始有心机,他不可造次。
荷生问:“你想得到这个婴儿,是不是?”
烈战胜沉着应付,“依血统他是烈家的人,我何用费力争取他。”
“但,或许你想把他放进你所设计的人模子里去,自幼训练他成为你理想中的人物。”
烈战胜答:“很多人都这样培养下一代,你认为有什么不对?”
“我只想小小的下一代快乐。”
烈战胜抬起头来,“成功,或许,但快乐,未必。”
夏荷生战栗,他预言了胎胚的命运。
“荷生,上主最公平不过,生在我们家的孩子,拥有的固然不少,但失去的,也太多。”
“我要他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在马槽出生的某人结果成为万世巨星,即使你是孕育他的母亲,你对他命运也无能为力。”他停下来,笑一笑,“况且,你何尝不是意图把他套进你的模子里去,逼使他隐姓埋名。”
荷生认为烈战胜说得对,他们两人都过分偏激,可怜的婴儿,生活操纵在专横自私的成人手中。
天色已经全黑,荷生猛地想起来,“言诺呢,他在哪里?”
“我临时差他去见一个客人。”
他把言诺支使开去,好来与她谈判。
“相信你已猜到,他母亲来见过我。”
荷生莞尔,“声泪俱下?”
烈战胜点点头。
“她为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过分担忧。”荷生说。
“是吗,”烈战胜深意地说,“我们不应低估她的预感。”
他一直没有再碰那杯看上去似洗碗水似的咖啡。
他站起来,揉一揉发酸的膝盖,然后说:“准备明天搬家吧。”
荷生微笑,“可以看得出,烈先生,你急需一个接班人。”
烈战胜暗暗吃一惊,不动声色,也不再叮嘱什么,他走了。
言诺仍没出现,烈战胜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荷生翻开育婴指南第一章,字体渐渐模糊,她连忙揉揉眼睛,把忧伤的情绪压下去。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腹内一动,荷生愕然,她从来未曾试有这等奇突的感受,连忙站起来,吓得退至墙角。
接着腹腔内又似轻轻转动一下,荷生睁大眼睛,她忽然明白了,这是那小小胎胚,他开始在有限的空间内尝试活动,荷生眼眶中泪水满盈,她缓缓低下头,双手轻轻覆在腹上,轻轻地说:“你好。”
他似听懂了,蠕动一下,作为回应。
荷生豆大的泪水终于重重滴下,她内心充满欢欣,百多天的疑虑一扫而空,试想想,她居然曾经考虑不要他!
荷生轻轻挪动身体,缓缓走到椅子前,坐好,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珍贵无比。
电话铃响起,荷生才渐渐回到现实来。
“荷生,我是言诺。”
“你在哪里?”
他答:“烈先生有事令我到麻省走一趟。”
荷生一呆,无端端竟差他去到那么远。
“我刚看过烈云,情况令人宽慰,我明天中午可以回来,届时详谈,你可有觉得寂寞?”
“不,我不觉孤独,”荷生说这是实话,“别忘了我们有两个人。”
“早点睡。”言诺笑了。
这个时候,荷生忽然发觉,她耳畔持续已久的嗡嗡声忽然之间完全消失,她可以清晰地听到钟声嘀嗒,她吁出一口气,这是不是从头开始的征象?
她斜斜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