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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舟心里一阵莫名的怅然,说不清楚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就是最后最后的结局。
天边露出鱼肚白,灰蒙蒙的白色凄凉地挂在山头上,流动的色彩,要带出一个光明盛世。
可是晨风微凉,吹起她的发丝,她感到心口的隐痛。
门口已经消失了那个背影,寂寞又落拓的,如同一尊安置在山顶的雕塑,高处的寒气,寒不胜寒,却是他早已习惯的。
这悲伤的心绪来得莫名其妙,也去得莫名其妙。
庄舟慢慢走进去,把床帐拉开,绮臻坐在角落里,抬起眼睛看着她,那一双眼清澈透明,纯洁得不染尘埃,恍若天空般明澈,溪流般灵动,幽泉般深邃。
她怔了一下,笑着说:“没事了。”
绮臻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着床栏:“多谢。”
“本是天涯沦落人。”庄舟笑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绮臻吟出下半句,忽然感觉前尘的时光匆匆忙忙,流水一样的一去不回头,又美丽又寂寞。她记得这首诗还是耶律焱教她的,《琵琶行》里的天涯歌女,青衫尽湿的江州司马。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她这往事,如今想起来全成了罪孽,她罪孽深重,对不起整个家族,家破人亡的仇恨都背负在她一个人身上,而她竟对仇人还念念不忘。
可是又有谁来告诉她,需要多么坚强的勇气,才敢遗忘红尘。
万丈红尘里,没有人来拯救她了。
庄舟坐在她身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她惊觉地缩回去。
“你别怕。”她温声说,“时间会让你淡忘一切的。”
绮臻没有出声,脸上的神情凄然绝望,她抬着头望着前方,视线空茫。
“天一亮我们就走。”庄舟低着头,“我们一起走。”
绮臻诧异地望着她:“你去哪里?”
“回家。”
“回哪里的家?”绮臻迷惑地看着她,她那张不施脂粉清秀素丽的面容隐隐透着一种智慧的光芒。“你真是神女么?”声音里还有未脱去的稚气,清莹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流转出千万种风情。
庄舟笑道:“我若真是神女,一定立刻就送你走,自然不会用逃跑的了。”
“可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呢?”
“感觉。”
“感觉?”
“是啊,我们有缘分。”相隔一千多年都能够遇上,还不算缘分吗?
“有一天我大仇得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你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绮臻坐起来,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她。
庄舟吃了一惊,只是笑:“但愿那一天早一点儿到来。”眼睛瞟向窗外,天色亮起来了,“快躲起来,侍女很快就进来了。”说着拉起被子把绮臻盖起来。
绮臻露出一双眼睛,仍旧不放心,但是也不可奈何,因此声音里还有一丝软弱:“我相信你。”
“你放心,我知道的。”庄舟放好了帘幔,侍女也进来了,她在床边坐下,抬起一只眼睛看着最前面的侍女:“大王昨晚在哪儿过夜?”
那小侍女唯唯诺诺地答:“启禀王妃,奴婢不知。”
庄舟一撇嘴,对其她侍女道:“你们全都下去。”
侍女们面面相觑,充满同情的目光瞅了一样那个倒霉的侍女,纷纷退下了。
小侍女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奴婢说错话了……。”
“本王妃不要你的命。”庄舟将帘幔拉开一点点儿,“只要——。”
话未说完,只见帘幔里一道暗影倏地飞出来,一眨眼的瞬间,小侍女睁大的眼睛里布满可恐惧,下一秒,像一滩软泥摊在了地上。
“你不会杀了她吧。”庄舟过去探探鼻息,幸好,只是晕了过去。
“杀她何须本公主亲自动手?”绮臻不屑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子,“你想干什么?”
“把她的衣服扒了!”
绮臻瞪大眼睛。
“这个时候你怎么笨了?”庄舟摇摇头,只好自己去脱侍女的衣服,“穿上之后就跟着我出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6)
动作进行到一半,她又停下来,让绮臻过来接手:“快快,自己动手,我有点儿事儿。”
她走至桌子旁,稍微加了些水在砚台中,研了磨,铺开宣纸,提起一管狼毫: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一下一下的荡漾,刺啦啦地痛着。
她只是意外跨越了千年时光,就像这词中写得,白白皱眉,命运却是无情的。
偏偏只有这一首《枉凝眉》,能够表达她的心情,水中月镜中花,飘渺无边。就这场异时空之旅,终于要结束了。
她用的是楷书,幸好初中时候因为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所以很多时间都去学习了书法,这字还能看。
只希望他看得明白,就可以了。
“你写什么?”绮臻抬起头问她。
庄舟把纸吹干,折起来,只笑着念了一句:“一个是水中花,一个是镜中月。”
绮臻笑道:“我明白了,说的是你和焱哥——。”后面一个‘哥’字生生又咽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不自在地僵硬。
庄舟轻叹:“如何心事终虚化?”
绮臻背过她,把侍女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由于昨天晚上王府里闯进了刺客,所以戒备十分森严,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出口一一都被堵上了。
庄舟带着化装成侍女的绮臻走到院子门口,鬼目守在那里,冷冷的像一尊雕像。他看见她,恭恭敬敬弯下身:“参见王妃。”
“今天闷得慌,我要出去透透气。”她小声说,怕引起侍卫的注意。
“大王吩咐过,不得王妃出王府一步!”鬼目不慌不乱地答道。
庄舟满脸堆笑:“咱们两的交情这么深,你不会这点儿忙都不肯帮吧?”
鬼目依旧不动摇:“请王妃谅解。”
臭男人!!!!
庄舟气呼呼地瞪着他:“你是什么鸟人——。”
身后的绮臻突然一步站到她面前,慢慢把头抬起来。
鬼目忽然怔住了。
庄舟慌忙上前挡住她,而她却微笑地说:“鬼目大哥,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鬼目渐渐平静下来,把头低下去:“王妃想出去透透气,可以由属下陪同前往。”
绮臻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地,噙着泪水。鬼目有一瞬间的闪神,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庄舟和绮臻跟上,一旁的侍卫见鬼目大人亲自带王妃出去,也就没有多少怀疑。
等到走到花园中,庄舟才猛然想起潭渊的话,停下脚步,迟疑地说:“鬼目,可以从后门走吗?”
绮臻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斜眼看着她:“为什么?”
“从那里我才能回家。”她无奈地说。
鬼目说:“我们从正门出去,再绕到后门去。”
“可是……。”庄舟想想潭渊也没说过一定要从后门出去,于是只好说:“好吧,咱们快走。”
三个人迈开步子,身后响起一个妩媚的女声:“王妃上哪儿去,这样匆忙?”
庄舟一凛,站定,绮臻悄悄把手伸进藏着匕首的袖口里。
“出去透透气,王府里太闷了。”庄舟笑着转身,见麝兰站在身后,一双眼睛却盯在前面的绮臻身上,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姐姐去哪儿呢?”
麝兰笑道:“正好呢,我也觉得太闷了,一起出去逛逛吧。”说着走上前几步,到绮臻面前停下,“怎么茉莲没有跟着王妃呢?”
“茉莲有事呢,那丫头可要管着好几个人,是大忙人呢!”庄舟装作漫不经心地挡在绮臻面前,悄悄对鬼目使了一个眼色,“那就一起逛逛吧。”
绮臻立刻朝前走,小声道:“奴婢给王妃牵马去。”
麝兰吃了一惊:“要骑马?”
庄舟笑说:“骑马才精神,要不走路太累了。”一边说一边冷汗直冒,她这辈子只有见过电视上奔跑的马,然后有幸瞻仰过耶律焱的大黑马,吓得心里发虚,现在让她骑马……。骑契丹人的彪悍大马——她骑自行车还摔得七荤八素呢!
“我不大会骑马,我……也是汉人。”麝兰说的有些腼腆,她从小跟着母亲从幽州流亡,一次被几个强盗袭击,母亲被杀死了,她被几个契丹商旅救了,带回上京。后来被卖进一家酒馆里唱歌,因她生得貌美无双,又被一个官吏买下来献给北院大王,然后她就做了他的舞姬,在王府里一呆就是三年。
大王待她好,供她锦衣玉食住着,闲来只听她唱唱歌跳跳舞,王府里的其她舞姬歌姬也都这样。大王不好女色,所以受到宠幸的女子不多,她只是其中一个。只是她们都可怜,因为在男人之前把感情付出了,一生一世的意义,也都沦陷了。
庄舟也吃了一惊,道:“原来姐姐也是汉人!”
麝兰点点头,说话间已经走到王府门外,外面守卫的士兵一看见王妃出来,立刻齐刷刷跪下来请安,庄舟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礼仪,吓得不轻,连忙说:“都起来吧!”
绮臻牵来了马,低头站在一边,庄舟有些心慌,到底该不该带着麝兰一起去呢?带她走添了一个累赘不说,要是被发现了又多害了一个人。
第四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7)
最终她只是说:“我看这样吧,臻儿,你去帮我买些宣纸回来,要很漂亮的那种。”她过去交代绮臻,“记着给我买个冰糖葫芦。”
绮臻抓住了她的手,低声说:“你不是要回家吗?”
“不回了,把你送出去就好了,快点儿走吧。”庄舟仰起头冲她笑笑,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和诀别的神情。
她喜欢这位公主,不知为何,打心里喜欢她。大概因为她们都有无可奈何的命,所以心灵才会如此契合。
绮臻牵着马转过身,走出去几步,想回头,又怕被后面的人看出来,她还有很多机会回来,这位神女王妃,她从心里面喜欢她,干净的一个人,没有多余的修饰,浑然天成的那种能够让人把心掏出去的气质,让她深深折服。
她会再回来的!
走了好远,她才跨上马背,马蹄狂奔一阵就消失了。
庄舟有些怅然,回头看见麝兰疑惑的眼神看着远去的那个女子,便上前去说:“我们进去说说话吧。”
麝兰才由她拉着,走进王府里。
鬼目迟迟地停留在那里,眼神执着地望着前方,早已没有她身影的前方。
上天总算待他不薄,让他有生之年看见活着的她,绮臻啊,只要你好,我就好。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麝兰才要离去,庄舟瞧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抓住她的手问:“姐姐,妹妹问你个事情,你知道的就跟我说说吧。”
“什么事?”麝兰问,好奇什么事情会让她如此紧张。
庄舟轻松地笑笑:“也没什么,就是王府后门出去一直走有个酿酒厂是吗?”
“对。”麝兰点点头。
“那里曾经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麝兰沉思一会儿,才说:“没有吧,我也不太了解,我没出过多少次王府,孤陋寡闻了。”
“哈哈哈,那回头我问问茉莲去。”庄舟放开她的手,让她走了。
院子里又空下来,静悄悄的,秋天近了,天气开始变得冷,这几天到处都是漫天的风沙,幸而上京城里不太严重,要不然王府里的雕栏画栋恐怕都要被蒙上厚厚一层沙尘,说不定连续吹几天的大风,要将半座房子都掩埋进沙土里。
她掂了掂袖口里装着她的那些小型物件,该到走的都带走了,这个地方不能留下她的任何实物,这是一段错误的历史,回去她一定尽力修改过来。
她看见鬼目还站在院子外,一脸雕塑的表情,便走过去小声说:“我要从后门出去。”
鬼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低头不语。庄舟知道指望这个顽固的男人没有用,气呼呼地走进去,屋子里的桌子上还留着她刚才写的那首词,平铺在桌面上,用镇纸压着,淡红色的薛涛笺上几行小字,优雅飘摇地,恍若云里雾里,让人感受不到真切的存在。
她忽然感慨万分。
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词咏玉钩。
她不是来咏玉钩,只是感慨系之,难耐情随事迁。
她收好了这张红笺,又取出另一张写下:
今晚子时,王府后院,不见不散。
她找茉莲,没找到,恰好见麝兰的侍女茉苓回来替主人取留下的手帕,庄舟想也没想,折好红笺,递给茉苓道:“你出去时顺道给鬼目大人。”
茉苓接过去,退出去悄悄打开,迅速瞟了一眼上面的字,才匆匆走出去,把红笺交给鬼目,便走了。
鬼目打开来看,皱了眉,那丫头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时候王府里戒备森严,她想逃出去根本不可能,她的身份不像绮臻那样可以装扮成侍女。何不多等几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