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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扇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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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刚刚大夫说,爹不是瘟病呀?”巨人怯声怯气道,但嗓门还是太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青羽在此刻悠悠醒转,正听到后几个字,惶惑问谢扶苏,“瘟病?”眼眸黑而湿润,像小鸟。谢扶苏摸了摸她的头发,“不是的。遗传的问题,你等我给他们诊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碎剥寒叶闲敲户(8)
原来这老人的心脉畸形,老是气喘,被家里人当作染了什么病。这心脉的问题遗传给了三个儿子,因为畸形不太严重,所以儿子们不至于童年夭折,但成年之后,体力活加重,身体由盛而衰,遇上什么特殊心情波动时,就发作出来。这三个儿子,有的死在得知妻子怀孕的惊喜中;有的死在干活时,都走在爹的前面,比起来,老人还算是活得最长的。
那个巨人是老人第四子,名唤铁生,那四个小孩,分别叫大宝、二宝、三宝、四宝,则是铁生三个哥哥留下的遗孤,谢扶苏将他们一一诊断,幸而血脉五脏都算正常,只是第二孩子火旺气虚一些,三孩子脾胃弱些,其他没什么大碍。
他这般一一诊完,女人们没完没了念佛,道:“皇天菩萨来救世了”。老婆子们念一声佛、吐一口唾沫。铁生难受道:“娘,既然我们没事,何苦还要骂爹?”老婆子一个个翻白眼,“他已经造够孽了!”另一个咬牙切齿,“钱没赚到,留下这个破家,骂骂他怎么了!”
青羽见满室这些制扇用品,倒心生亲近,想:那位老先生也是个制扇的老手艺人吧,怎的家里变得这般破败?便开口问道:“请问,我们栖州,扇行不是挺红火的,怎的这儿做的扇子像是有些冷落?”
老婆子恨道:“还不是这个死老头!本来做几把破蒲扇卖卖蛮好的,他去学什么手艺,回来换竹子骨,说竹子高档!买蒲扇的谁要加个钱买扇骨啊?正经做折扇团扇他又不会,不亏本才怪!”
原来,再繁盛的地界,也有生意做不下去的人家。“所以老先生才这么担心作坊吗?”青羽轻声道,眼睛里又有泪水泛出来。
“呃……”谢扶苏盯着青羽,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不要!不会又揽事上身了吧。
“老先生临走的时候,把作坊托给了我。”青羽坚毅道,“那么,先生,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撑下去!”
“呃……”
青羽第一个反应是找坊主帮忙。
坊主白手起家建起引秋坊,又照顾了她一生,要重振蒲扇坊,找坊主帮忙,岂不是理所当然?但是谢扶苏不同意。
“不要再去找她。”他道。
“为什么?”青羽茫然眨眼。
谢扶苏只能叹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不……不可以说理由,不可以说担心——怎样对这个孩子说,她奉若神明的坊主,其实跟他有宿怨?那徒增青羽的烦恼罢了!他真希望当初那何老头儿坐起来时,他狠狠心发掌在第一时间把老头儿劈死,别叫他说什么临终遗言,那世界就清静了!
“因为……至少……你看,我有其他法子帮他们!”他只能这样说,“我的行医所得应该也够他们吃饭了。”实在不行,他还能重操旧业、劫富济贫,不是吗?
“先生,何老先生托的是作坊,只有把作坊救活,才能抚慰他在天之灵吧?”青羽紧蹙双眉,“而且,全靠你,你会太辛苦。”
“我不会。”谢扶苏嘀咕道。
“而且人总要自食其力,自己有一份家业,才会比较安心吧?”青羽担心地把手放在他手心里,“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手很小,而且也做不了什么事,但,一直在努力地想帮忙别人。她是这么愚蠢而温柔的女孩子。
“有……什么问题吗?”二宝也担心地把脑袋伸出来,像只脖子长长的乌龟。这小子刚刚缩在桌子下面睡觉,一听神仙姐姐和神仙大叔有问题,梦里都吓醒过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碎剥寒叶闲敲户(9)
“没有。”谢扶苏拍了拍青羽的肩,“你去吧。”
虽然仍有点儿怀疑,觉得先生瞒了她什么事,但青羽到底回了引秋坊。
这是她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从记事起,青羽跟着嘉,那时还没引秋坊呢,嘉身体不好,为了两人生计,仍然强撑着做扇子,终于有一天,她握着一把素扇,在窗前对着月光慢慢旋转。
小小的青羽也知道眼前一亮。
如果说嘉以前做的扇子是制作良好的商品,那这一把,就是艺术品,它有了气韵。
“这一把扇子,叫苏铁。”嘉将它挡在眼眸与月亮之间,这样静静说。月影落在她眼睛上,幽深亦如前世,扇光如雪,小青羽不敢言语。
就用这把扇子,嘉一举夺得宝扇会的第三名,卖了它后,用银子建了引秋坊,生意一步步做到今天。引秋坊栽下的竹子长到手臂那么粗时,青羽听见行脚商人谈起一种植物,叫苏铁,那是他们从海外贩过来,要卖给达官贵人的。青羽触动心事,奔回去问坊主,“苏铁这种植物,坊主养过吗?青羽好像听您提起过呢!好像很重要。”
“有这种事?胡说,你记错了。”嘉不动声色。
真的是这样?青羽左手握住右手,想了很久,童年的记忆模糊在迷雾中。她道歉道:“我记错了,对不起,坊主。”
那一天,青羽知道了苏铁是一种喜光、喜温暖的植物,生长缓慢,叶片柔韧而美丽。那一天,她完全忘记苏铁与坊主有什么联系。
在腰门外的厚厚青苔上,青羽轻轻跺了跺脚。
只有引秋坊有这么厚实的青苔,只有引秋坊的坊主敢命令说:“给我建一个院子,不许种花。一两棵槐树、七八棵梧桐、半角青竹,叶子掉下来时,不要扫完,留它几片。”
这个命令下达时,园丁都挠头,想:这个园子建造时,工人们都很困惑;这个园子刚建成后,看到的人都窃窃私语;这个园子彻底养成后,多少文人雅士都借着买扇子为由,没黑没白往这里钻,就为看一眼园景。直到有人借着醉意在墙上题诗:细挽秋声浅映墙,天然墨意写文章,如何修得眠于此,美景美人两益彰。
嘉看了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冷冷笑了笑,“什么掐断了气,白污我一堵墙,刮去了,重涂一次,今后这里不许人进来了。”
这是气话,她自己是人,她自己总要住的。但从这句话后,除非经通报、得嘉首肯的人,其余的再没进过园子。此刻青羽在青苔上一跺脚,看门的听见了,探出头来看,立刻笑得满脸花开,“青羽!你这丫头怎么跑回来了?”是乌大娘。
青羽每次见到乌大娘,总觉自己又回到小小的,还梳着丫角麻烦她照顾的年纪,有点儿畏缩,但心里又特别得暖和,“是我,大娘……”
一句话没完,就听院里有人急扯白脸道:“坊主,我是为你好!你真的要小心!”
竟是男人的声音,总有四五十岁了,不甚悦耳,听起来且有点儿熟悉。
青羽一看,见着那竟是秦歌的父亲,秦家商号秦老板。他在栖城生意做得这么大,难免跟引秋坊有来往,所以青羽见过,却从没见他出现在这院子里。
他能生出秦歌,五官总也不太差,但再帅的帅哥,上了四五十年纪,套上四五十斤的脂肪,那就基本只能往猪圈里蹲着了,哪怕套上金光闪闪的员外服、熏上一身铜香……不不,猪还是猪,嘉怎会让他进院子?
青羽只怕他是硬闯来的,忙一步跨进去,要替坊主撑腰。嘉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看到青羽,点点头,示意她站着,边淡淡对秦老板道:“妾身知道了,谢过您。”
碎剥寒叶闲敲户(10)
“坊主,那李鬼可是不得了,仿的扇子比真的还真!城主说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到现在也不知怎么样。大家的生意难免有些影响,坊主要是有什么想帮忙的,说一声,我秦某愿肝脑涂地、全力效劳!”秦老板表忠心。
“我的扇子还真不怕人仿。”嘉淡淡道。秦老板灰心丧意下要退下,她却又回眸向他,转了口气,“难得秦老板想着小坊,妾身心里领您的情,大娘,请秦老板坐到厅里喝口茶。”目光落在秦老板身上,笑了一笑,媚如春花开放,光彩流动。
秦老板登时脑壳上轰了一声,骨头酥麻麻从后颈骨一路麻到尾巴骨,头翘尾翘,不知今夕何夕。
他跟乌大娘下去了,青羽张口结舌的,但此刻才叫得出一声,“坊主。”
“你回去看了扇子了?”嘉拿小手指搔着头,张口就问这么一句。
她许多动作其实根本粗俗、无教养、不管不顾的,但就是美,再怎么俗气的动作、古怪的行止,搁在她身上都成了风姿。
青羽被她问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关系着赌约期限的那把扇子,惶惑摇头,“对不起,还没有去看……”
“你遇着什么难办的大事了,指望我能帮上你的忙?”嘉目光真毒,往青羽上下一打量,准准猜中。
青羽扑通跪下去,“这件事只有坊主才能帮上忙了。”便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才说了两句,嘉打个哈欠,往树干上倚,青羽晓得她身子骨不好,沾不得冷湿,自觉奔进屋里把椅上、榻上常年散放的那些小枕头拿了个出来,给她垫着坐了,方继续说下去。直到说完,嘉又打了个哈欠,“是我变笨了,还是你变聪明了?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坊主!”青羽着急。
“一个乡下的小作坊要倒闭……”嘉打断她,“那又关我什么事?若说他们生意不好,又不是我挤的。便是我挤的,我也不在乎。若说你要替他们找份工,我这里是有门槛的,总不能痴肥呆瘦婆婆妈妈都塞进来,当是什么?难民营?我一个商人照顾了难民,平白养着一伙儿官吏是做什么的?谁有那兴趣越俎代庖,找谁去!总之不沾我这里分毫。”
“坊主!”青羽着急,“我知道您好厉害,所以想请您帮忙想想办法看,怎样能帮他们站起来。”
“世道如棋,商道如镜,他们只要够有能耐,当然能站起来。帮要怎么帮?当初是谁帮我,我才站住的?”嘉摇头,“我原想你有了进步,可以好好调教你,现在看来,我错了,你还是糊涂着。”拂袖,“走吧。”
“坊主……”青羽像飘在风雨中的草梗,只有一棵大树能做依靠,但这棵大树都离她而去,她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最讨厌求人帮忙的,比最讨厌还讨厌,就是为了别人求人帮忙的。有能耐,自己的腿走路、自己的手做事、自己的担子自己扛;没能耐,找个地方清清净净去死,麻烦别人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利麻烦别人?”嘉冷冷走开,却又回头笑一笑,“再说,你自己能利用的地方还没有用尽,不是吗?”
青羽跪在地上,觉不出膝盖疼。
坊主不会乱说话,她自己能做的地方,还有什么是没做到的吗?如果没有做到,就跑过来乱求救,难怪坊主会生气了。
可到底什么是她没做的呢?
“你在这儿!”猫一样地轻捷,一个人把她拉起来,“你跪在这儿做什么呀?”
青羽抬头,看见依依。
她瘦了些,眼睛比从前睁得更大,像是受惊的样子,虽然动人,但也没得叫人心里发毛。
碎剥寒叶闲敲户(11)
“你怎么过来了呢?有什么事?是不是求坊主帮忙?”她嘴里不断问着,眼神不时向左右瞟,好像在提防着什么。青羽结结巴巴把事情说完,她目光的准星总算定在青羽脸上,好好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人啊……”贴到她脸边,飞快地耳语道,“记得我给你的东西、说的话。”把她一推,提高声音,“难怪你惹坊主生气了,走吧走吧!”
青羽迷糊着,脚不沾地被推了出来。
外面,一袭青衫,青得像雨水刚洗过的天空,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好像会等到地老天荒。
推人出来的,跟等人的,刹那间目光碰了碰,然后推人的关门回去,等人的微微欠身,“你出来了。”
他对她总是客气,像是礼貌,又像是把自己定位在侍卫这一类身份,比谁都亲近、比谁都疏离。青羽手躲进袖子里,摸到光滑的埙,喉头作哽,“先生。”
“刚刚送你出来的女孩子,好像叫依依?”谢扶苏道。
根本不是“好像”,他注意她那么久,她身边的人,他都知道。
“是。”青羽不明所以地点着头,眼神清澈无邪,她什么都不懂。
“她好像有点儿事?”谢扶苏问。该毒的时候,他的眼睛比嘉还毒,但问话时,他比嘉客气。
于是青羽也就很糊涂地说:“没有呀!她就是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她有送过我一个扇坠,要我记得——哎,那个扇坠,还有我当时做的那把扇子,都还放在家里呢!我要去看一下。”
听到她说“家里”,谢扶苏嘴角不自觉上扬三分,听到“要去看一下”,又滑下来。她要撕扇那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听到她还要去看那玩意儿,难免有些不快,“好好的看它干什么?”
“坊主说要看的,也许那扇子有了什么变化?总要看它一下。”青羽细声细气解释。
“不要看了。”谢扶苏总觉得看了没好事。
“为什么?”青羽继续张着纯洁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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