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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凝冷冷道:“我是生你的气,因为你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害了白泠,包庇陆玖,仗着法力安排我今后的路,假惺惺地做好人,我选的路我自己会承担后果,你管什么闲事!”
因为我不能任你承担那样的后果,他没有解释,只是用宽大的衣袖将她裹住。
苍白的脸带着雨水,有点泛青,却始终不曾有半点示弱,目光甚至是带着仇视的,这只小妖做出的事,总是那么危险,让他不能心安,她可以不惜代价去报仇,去与北仙界作对,他却不能任她这么做。
红凝看了他半日,转怒为笑:“中天王缠着我不放,莫非……是喜欢上我了,舍不得?”冰凉的手指轻佻地从他唇上抚过,感受到那身体明显僵了下,她改为双手搂住他的颈,特意压低声音:“就算喜欢,仙凡也永远不可能在一处,你是中天王,就不怕天劫?”
他看着她,不语。
她从腰间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到脸上,摩挲:“或者你只是和陆玖一样,想下凡玩玩?”
他抽回手。
“可惜我不喜欢你了,”她从他怀中离开,含笑,“我厌恶神仙。”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越来越远,凤目中没有半点表情。
执掌中天十万年,年少心性早已不见,习惯谨慎与算计,掌控所有的事,包括他自己,正因为预感到事情发展下去的危险,在眼看她步入情劫时,他明明可以控制,可以留住她,只要有他的陪伴,她就绝不会受困情劫,然而,他却为了保全自己侥幸地选择放任,执意相信她是年少轻狂,将她的陪伴与追逐当作花朝宫寂寞生活的点缀,亲手推开。
不是她的情劫,将来就是他的。
他保全了自己,得到千年的内疚。
她还是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他也还是名震天庭的中天王,不同的是,她忘记了他,他却没有。
忘记不要紧,可以再想起来,她若也能想通,会不会就是最终的解脱?
雨更大了,道路泥泞,那单薄的身影摇晃着往前走,终于踉跄几步,跌倒在树林边上。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
嘈杂声起,一队人马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林边,马上十来名青衣黑衣的带刀劲装人,似乎是保镖,另外还有几名没带武器的家丁,中间是一辆红漆的马车。
趴在泥水里,红凝头脑沉沉,半是无奈半是不甘,与神仙斗本就是件可笑的事,何况败得这么彻底,一年多的苦心,落得如今狼狈的模样,还是快点离开吧,心里想着,她挣扎着想要从泥泞中爬起来,谁知大病初愈又遭雨淋,最终还是体力不济,只得继续伏在泥水中喘息。
一双雪白的缎靴映入眼帘。
做工精细,靴筒镶着金丝线,攒着几粒宝石,稍微识货的人就知道,这种白缎质地非同一般,绝非市面上卖的寻常缎子,价格必定十分昂贵,而且最不经染,一旦被污,想要再如先前一般鲜艳就难了。
然而此刻,它的主人丝毫没有珍惜的意思,任它泡在泥水中。
下雨天不着木屐,却穿着这样的鞋出来,显然奢侈至极。
不要在这里,凭着仅剩的意识,红凝双手死死抱住那腿,声音微弱而坚决:“走,带我走。”
千年障
远远地望见梅仙来了,杏仙主动上前打起帘子,口内娇笑:“神尊大人现在里面,梅姐姐若有事回禀,就快些进去吧。”
梅仙停住脚步,看着她:“北界小公子受了伤。”
杏仙叹道:“我也正奇怪呢,神尊大人的封印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解,原来那丫头的法力竟没被封住么,想是……天女打听错了?”话虽如此,目中却忍不住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
她只当利用了自己,所以得意,却不知究竟是谁被谁利用呢,梅仙心里冷笑,不再说什么,默默走进房间。
锦绣正立于桌旁,随手翻阅案上的书卷,神色平静一如往常。
梅仙上前跪下:“神尊大人。”
锦绣似早已料到,合上书卷:“起来吧。”
梅仙低声:“封印是我解的。”
锦绣道:“事情已经过了,不必耿耿于怀。”
眼圈微红,梅仙垂眸:“我……”封印的消息本是杏仙透露的,可恨当时并没留意其中问题,一心想要替他隐瞒,直到北界小公子受重伤回来,才知被有心人利用,更委屈的是如今还不能分辩,无凭无据,对方只“无心”透了个消息,说出来反有嫁祸之嫌。
锦绣看了她半晌,点头叹息:“我并没怪你,起来。”
弄巧成拙,原以为定会受到重责,谁知这两个月下来他竟绝口不提,梅仙一直忐忑不安,此刻见他果真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迟疑着站起身。
锦绣走到她面前,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面杏仙的声音:“神尊大人,天女来了。”
话音方落,陆瑶已经走进来,白色与淡蓝色交织的衣衫,白云晴空般干净的颜色,衬着高髻越发显得飘逸秀丽,她看着锦绣笑道:“这些日子扰了你清静,好在阿玖的伤势已有了起色,算着明日便能醒过来,多亏了你。”
锦绣示意她坐。
梅仙会意,立即告退。
路过陆瑶身边时,陆瑶伸手拉住她,关切:“怎的脸色不好,可是太忙的缘故?”
“不过是近日参悟心诀有些困难,急于求进了,”梅仙不动声色答过,看了她片刻,又淡淡一笑,“天女也要当心心魔。”
陆瑶依旧笑得温和,放开她:“修行总是如此,多用些心思便好。”
梅仙低头自去了。
锦绣似乎并没留意二人的对话:“你昨日回去,北界王怎么说。”
陆瑶道:“反正阿玖没事,能瞒就瞒过,父王也听到了点风声,他老人家无妨,只是怕母妃心疼罢了,我想着阿玖的伤已无大碍,他的性子你也清楚,留在这里难免要生事,惹你烦心,不如明日待他醒来就搬出宫外,另外寻个地方安置,静心养伤。”
锦绣没有反对,沉吟:“胡月为害人间已久。”
陆瑶忙道:“听说姨父早已强行将她带回来了。”说完忍不住拧眉:“她难度情劫,一心只要去找那姓戚的凡人,再这么下去将来必定难逃天刑,姨父姨母都急得不得了。”
锦绣踱了几步:“纵然你父王肯赐灵泉,强行削籍也不容易,未免祸及北界。”
陆瑶叹了口气,轻声:“他老人家可不正是碍着这个,否则自己人岂有不帮的,当年你执意替那丫头削籍,至今无事,我还在担心。”
锦绣淡淡道:“你父王的意思如何?”
陆瑶嗔道:“自然没答应了,表妹也太不懂事,只顾吵闹,说不依她便要散尽修为毁去根本,父王索性不管,但好歹我与她姐妹一场,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主意。”
锦绣不说话了。
倔强的话竟耳熟得很。
。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场景,这座园子不在城里,离村庄也有点远,准确地说,它是座山中别宅,出了大门四周都是山地,林木葱茏,那日正是在东边林外昏倒被救回来的。
当然,先前的猜测也没全错。园子正在修建中,虽然尚未竣工,但已有雏形,工匠们几乎就是堆土成丘,引水造湖,工程何等巨大,需要动用多少的人力财力,绝非寻常人家能办到,其实主人的财富,单从下人丫鬟们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
园子很大,近日工匠们都在西边忙碌,东边景点大多已建好,因此更加清静,红凝自打病好后就时常出来闲逛。
数竿翠竹掩映着小径,通向一座小轩。
无意转入此间,见到这场景,红凝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脚底后退两步,脑子里有点恍惚,这地方好象来过……
“姑娘。”身后有人唤她。
红凝回神,收起惊异之色,转身。
这里的丫鬟都很美,也很有礼节,间接显示了主人的眼光,唤她的这个小丫鬟名叫小云,十五六岁年纪,也是红凝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据说是受了公子吩咐,特地跟着照顾她的。
红凝随口问:“你们公子还没回来?”
小云抿嘴道:“刚韩管家来了,我特地替姑娘问过,韩管家说快到年底,公子去解州各处查看生意了,听说要过了年才回来呢。”
红凝皱了下眉。
小云笑着推她:“姑娘急什么,公子说了,你爱住多久便住多久,要道谢就慢慢等他回来。”
她说的公子,自然是红凝的救命恩人,可惜住了这半个多月,红凝并没有真正见过他,因为当日醒来他已离开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信息都是通过与丫鬟们闲话打听到的。
公子姓段,名斐,二十六岁,风华正茂,听丫鬟们的口气,应该是甘州城极其有名的富商。
“细数甘州八面财,九成尽在段郎手”,而比财富更有名的,就是他的风流。
一个男人从不娶妻纳妾,不代表他就老实规矩,只代表他风流起来更无顾忌。他可以为了博美人一笑而花去上千的银子,只为寻找一朵赏心悦目的西域奇花簪在美人鬓角;他也会因为心情愉快打赏乞丐,随手给出的银子足以令这个乞丐成为当地小财主……这些不可思议的事都是他干出来的,若是别人,必定早就被当作败家子唾骂千百遍了,可一个父母早亡独立支撑全族却在五年内一跃成为甘州首富生意遍天下的青年,有谁敢嘲笑?
他的财富似乎永远都散不尽。
搭救陌生女子就罢了,居然还留她白吃白住这么久,也只有这种人才做得出来,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多一个人帮忙花钱,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丫鬟们不吃惊了,她们早已见惯,更匪夷所思的事主人都干过,这点小事不算稀奇。
有关主人的诸多风流韵事,红凝已听得不少,而她所担心的是,听说他经常流连花丛,若是一年半载迟迟不回怎么办?到底救命之恩,总不能一声不响就走。
据说那日她被救回来时,浑身如炭火般烫得厉害,神智不清,几乎已返魂无术,所幸段公子连夜从城里请来几名大夫开方用药,当时服了药,几位大夫都说怕她熬不过天亮,谁知一夜之后烧就莫名退了,这才保住性命,后来连小云提起都称侥幸,对于此事,红凝没有表示什么。
小云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姑娘住得不习惯?”
红凝笑了笑,移开话题:“你们公子修这园子,必定花了很多心思。”
小云道:“这本是两个大乡绅家的地,公子从他们手上买下来,想要修座别宅,待将来完工可就好看啦。”
红凝了然:“你们公子很喜欢清静?”
小云笑道:“公子喜欢热闹。”
喜欢热闹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修别宅?红凝忍不住好笑,摸摸竹干:“这些竹子已有多年,应该是本来就长在这儿的。”
小云点头:“公子见了很喜欢,说要留着它们,将来这里就叫听竹轩。”她伸手指着远处,惋惜:“那边还有个很大的花圃,里头种了不少花,可惜公子嫌那些花太杂太多,打算等西边建好后,开春就铲了它们修摘月台。”
红凝顺着她指的地方望,果然见斜坡那边有段残破的矮墙,应该就是花圃。
小云再说了两句便走了。
。
小径弯弯曲曲,全用黑白石子儿铺成,素净如墨画,偶尔一两片干枯的竹叶飞落在上面,更加清幽。
红凝仔细打量四周,越来越迷茫,不知心底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记得当时离开重州,杨缜说过这条路是朝着沥州方向,如今却阴差阳错来到什么甘州,更想不到深山中竟有这样一座园子,简直就像书上写的,若非感受不到妖气,她差点就要以为是野狐山精幻化出来的。
小轩的窗开得极大,几乎占了半面墙,宽敞明亮,由于建成不久,房间里没有太多陈设,有点空荡荡的。
这里会摆上一张竹塌吧?红凝看着墙边空地,陡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好笑,必定是自己潜意识里认为摆张竹榻合适,就想当然了。
可望着壁间的琴匣,为什么冥冥中能听到琴声?
轻快缠绵的琴声,偏又透着几许豪迈,可知抚琴人高明的琴技,那种风流潇洒,还有发自心底的愉悦与满足,正如一个寂寞琴师觅得知音,又如一个春风得意的青年高中归来对着心爱的人开怀大笑。
红凝扶着窗棂呆立许久,隐约有点不安,忙转身走出小轩。对于方才的古怪感觉,一路上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顺原路回去,哪知路过山坡时,忽然听得帷幕外有人在说话。
“不能赶在年底完工?”不悦。
“如今别的都弄得差不多了,只剩松园与摘月台来不及动工,大伙儿近日都没歇息过,实在赶不出来,眼下就要过年,总不能留着他们不让回去,敲敲打打,大过年的扰了你们清静,”回答的应该是工匠头儿,他刻意压低声音陪笑,“还望总管帮忙在段公子跟前说个情,宽限两个月,过了年二月里就能告成了。”
“我试试,你那边也要催着些。”估计是收了贿赂,总管语气好了许多。
……
原来是园子工程太大,难以在年底之前告竣,红凝暗忖,忽然想起方才小云说的那片要被铲了修摘月台的花圃,不由心中一动。
花圃在园子的角落里,靠着山,十分简陋,矮矮的墙还缺了道口子,由于是冬季,圃中许多花枝都已经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