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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树花深-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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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深宫恨悠悠
顺治十五年三月,甲子,追封皇第四子为和硕荣亲王。如此追封对于一个只在人世存活百日的婴孩来说,可以算是荣宠已极了。
其实,追封不止是给死者的殊荣,更是对生者的慰藉。
三月的北京,已经春色依依了,天是暖的,地是湿的,只有早春的风还夹着寒气。昨日的追封,晴空万里,春景翩然。今天一大早,天就变了,雪雨交加,骤然冷了那么多,乌云珠坐在炕上,拥着狐裘,手里的暖炉将香气暖意四散而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被福临逐页做了批语,原本写的是史,如今和批一起看,倒成了为君之道了。
人,自己心里有什么,便能看到什么。
福临这会儿正在乾清宫上朝理政,乌云珠心中忧郁。早上去慈宁宫请安时,被带到殿里的暖阁侯见,在暖阁外面,她听见几个先到的妃嫔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封个和硕亲王,人家岳乐征战劳苦了几十年也不过是年前加封了亲王,做额娘的行动言语就跟唱戏似的,那叫一个矫情做作,有了孩子也不知收敛,明明是富贵恩典生生的把小皇子给压死了。
领路的太监闻言颇为尴尬,不知是进好还是不进好,乌云珠宽容的笑笑,反身走到大殿的檐下,说,“这儿景好,我在这儿侯着吧。”
一袭奶白色旗袍,披着蜜色的裘皮斗篷,宫女打着油纸伞,乌云珠立在风雪里。到底有多大的怨恨啊,去诅咒一个刚来到世上的孩子,是后宫里层层叠叠的怨气将孩子推向了黄泉路吗?雪还在下,孩子,你在别处,冷不冷,额娘只抱过你三次,你还记得额娘吗?恐怕你会更想你皇阿玛吧?一家人,没了你外公外婆,没了你,额娘也只剩下你皇阿玛了。
家,不是一个房间,不是一个宫殿,只是一个人,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皇贵妃,慈宁宫来人请您去呢!”“噢?”乌云珠漫卷书册,皱眉疑惑,平白怎么会叫自己去?从前还是襄王福晋的时候,太后倒是常常召自己入宫陪她说话。如今进了宫,成了皇贵妃,除了每日例行请安以外,太后从没私下找过她。虽然太后还是会在别的妃嫔主位面前维护她,给她一个皇贵妃该有的脸面。只是,这些举动都是太后协调后宫的手段,对她即便是笑着的,也是由内到外的冷起来了。
外面的雪更大了,片刻间昏天暗地,乌云珠被宫女们扶上辇,向慈宁宫走去。雪吹得人睁不开眼,即便打着伞,雪花还是落到乌云珠的秀发上,江南细雨里滋养出来的如烟鬓髻,似乎永远不属于冰雪漫天的北国……
进了太后的内殿时,乌云珠颇为吃惊,布泰坐在主位神色阴沉,懿太妃站在她旁边面如死灰。布泰身后,她很疼爱的小答应苏麻喇姑垂目侍立,不远处,吴良辅躬身站着,吴良辅旁边,跪着一个眼睛哭得红肿,品级低下的宫女。
“吴良辅,”布泰有气无力的叫道。“奴才在。”“一五一十的讲给皇贵妃听。”
“喳,”吴良辅施了个礼,随即抬头扫了一眼乌云珠的脸色,低声说,“前日奴才听见一件事,颇为蹊跷,说是年里的时候,浣衣坊专门给乾东五所的四皇子院里洗衣的宫人,在洗衣的时候,下最后那次水的时往里面加了香粉,茉莉味儿的,这么个洗衣裳的规矩,不稀奇,里面却透着古怪,奴才就找宫女把剩下的茉莉香粉拿了来,御医仔细看过,说是里面有砒霜,砒霜占多数,真正的香粉,是搀在里面的。御医还说,说……”
“吞吞吐吐干什么,痛快给皇贵妃说完!”布泰呵斥。
“御医说,说这砒霜必是使四皇子夭亡的因由了,乳母内衣上沾着砒霜,溢乳湿了衣裳,砒霜便会混到奶水中,皇子吃奶时就会吃进去。另外,四皇子衣服上的砒霜又容易蹭到皮肤上、手上,小孩子喜欢吃手,这就又到了小皇子的嘴里。而且,七窍相通,周围的砒霜还容意被吸到鼻中,落到口中。这么一点一滴的倒没什么,积起来就不少了,这些量对成人倒是不致于有性命之忧,可四皇子太小,而且,伺候四皇子的下人会时常出屋,接触砒霜的时候不长,四皇子小,冬天的外面冷,不会抱出去,在砒霜堆里呆个两三天,就,就性命不保了!”
“奴才私下里查办,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敢叫万岁知道,这不,趁着今日万岁上朝,奴才去仔细问了太医院的老太医,才知道了这些,吓得魂不守舍,这才来讨太后的主意。”
乌云珠边听身子边控制不住的颤抖,紧握着团扇扇柄的手,太过用力,以致骨节发白,她面色发青,眼中怒火烈烈,看着跪在吴良辅身旁的低阶宫女,厉声吼道,“下砒霜在衣服里的,可是你?”
一向以温雅、与世无争示人的皇贵妃居然露出了这样的面目,跪在地上的宫女吓得抖如筛糠,结结巴巴的说,“是,是懿太妃,是她让我下的,她说,说四皇子其实是她孙儿,可是襄亲王薨了,福晋入宫了,所以,所以如今,祖孙不能,不能相认,她只有想法子背地里多疼四皇子了!”
啪的一声,手中的团扇跌落在地,乌云珠缓缓抬首,直视懿太妃,眼泪刹那涌出眼底。
“怎么会是你,太妃,你一直是最喜欢孩子的,府里奴才们的孩子你都时常逗着玩的。那年你从宫里回府,眼睛通红,我们问起,你说你看见大街上有个被冻死的孩子,你出钱给埋了,可是你心里还是堵得慌。”
“您当初总对我说,先皇喜欢讲道理给后妃们听,最喜欢听的是您,太后,和孝端文皇后。太后是既听得懂又记得住,孝端文皇后是只听得懂却记不住,而你虽然听懂的少,记住的就更少了,可是,你听来了一条,便用了一辈子,那就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乌云珠边说,边泣不成声,“您还说,先皇赌气才宠的宸妃,其实他心里最爱的是庄妃的聪慧倔强,最敬的是皇后的温良贤淑,最怜的是你的心地良善。可是,你怎么就能对那么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呢?你恨我们,你可以直接对我和福临下手啊,我不怕为我儿子死,福临也会愿意替儿子死,可是你杀了孩子,你让我们剜心挖肺的,生不如死啊!”
懿太妃眼神飘忽,慢条斯理的说,“就你也配和我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你做额娘,别人就都不是额娘了?你心疼自己的儿子,那我的儿子谁去心疼?打你嫁给博果儿那天起,你说我们母子对你如何?”
“我打一开始就不得意你那不得势的阿玛,可是既然你进了我们家的门,那也就是我的孩子了,我非但没像别的婆婆那样,欺负娘家势力单薄的儿媳,还处处哄着你,捧着你,我不指望你给我养老,我只希望我对你好一些,你也就能高兴一些,你高兴了,也就能对自己的男人好了。”
“我记得那年博果儿从安王的府里回来,就兴冲冲的说,他和安王福晋的弟弟为了看一个美人,扮成了小厮,只是觉得这样既稀奇又好玩,,可是看完那个美人之后,他就觉得,若是能天天看到她,他甘愿永远做个小厮。我责怪他离谱,他却说,他把这话说给安王福晋听,福晋非但没有笑他,还说会尽力帮他。福晋说,这不仅是为了他这个贝勒,更是为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是福气,可是你却不知惜福,单着看你乌云珠知书达理、嘉柔娴淑,他福临博古通今、英明天纵。可是你俩和到一起,怎么就能做出那么恶心的事儿呢?博果儿说要是能天天看见你,他愿意做个小厮,娶了你后,他就不是他自己了,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喜好,忘了自己的性子。只是一味的迎合你,真的天天看着你了,他也就真的成了你的小厮了。他这么对你,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娼妇!”
“你知道吗?博果儿去五台山的之前对我说,他一肚子的恨,恨得都要把牙都咬碎了。即便拿我们母子安危来要挟他,他一样不恨太后的授意,不恨安郡王的主意,不恨皇帝的旨意。他所恨的只有一个人,为了这个人他可以去死,可是这个人却以死相胁,把他往绝路上逼。”
布泰听到这儿,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明知是陷阱却又甘心往下跳,还要装出一副不知道那是陷阱的样子,这其中是个什么心境?其实,没有人比布泰更有体会了。

  第二十一章 庙堂风雪起
“姐姐,你报仇了,解恨了,也作孽了。皇四子是万岁私下里认准的储君,所以,按理,你该死。”布泰看了一眼懿太妃,看着懿太妃脸上掠过一抹忧惧之色,布泰叹了口气,“可是,博果儿还好好的在五台山上修身养性,你舍不得他,孩子也想回到京城能看到两个额娘全坐在慈宁宫等他,我不能让孩子再失望,再伤心。博果儿走的时候,明明知道是我们这一大群人对不起他,是我这个额娘偏心自己亲生的儿子。可他没怨,他就想再看一眼他九哥,他就希望他的额娘能安安稳稳的呆在紫禁城。所以,就是姐姐你做出比这个更该死的事,我布木布泰也要拼了命的保你,而且,为了保你,我是在所不惜的。”
“太后,”噙着泪的乌云珠坚定的说,“您保不了的,福临要是知道的话,会扒了她的皮。”乌云珠一句话,说得布泰顿时恼怒,她一拍椅子扶手道,“那就让他先扒了我的皮吧!”乌云珠摇头,抬手抹着往下掉的泪珠说,“太后,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是说皇上要是知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您拦不住,我也拦不住,所以,所以要是想保太妃的话,这件事我们就不能让他知道!”
看着布泰极为意外的表情,乌云珠接着说,“只要我们都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慈宁宫中一片令人瞠目结舌的静默,随后乌云珠给布泰行了个万福,“时候不早了,臣妾这就告退了。”乌云珠说罢退了出去,走到房门口时就听布泰幽幽的说,“哀家要是你,就做不到。”乌云珠扶着门框慢慢侧过头,“我是心疼皇上,因为知道孩子死,伤心,知道孩子死的原由,更伤心。同一件事,何苦折磨人两次呢?”
乌云珠不顾后面的随侍,一个人义无反顾的走入了大风雪中,雪花迷蒙,无法睁眼,走了一段,就听见有个小姑娘在后面跑着,喊,“皇贵妃,您的扇子!”
乌云珠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团扇,毫无征兆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的腥甜喷薄而出,纤薄的团扇上,洁白的雪地里,血迹斑斑。乌云珠捂着嘴,眼中泪光点点,“帮我扔了吧。”说着,扇子又交到了苏麻喇姑手中。“皇贵妃,您?”“没事儿,咳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说罢,乌云珠转身,接着向慈宁宫外走去。
在后面的吴良辅拢着手,走到地上那摊血迹旁,弯下腰,抓起旁边的雪慢慢盖住殷红的血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哎,改朝换代的大风大浪咱都没含糊,愣是让你个黄毛丫头一个筋斗翻上去,把我给折进去喽。”他看了一眼慈宁宫,“哼,甭管哪朝哪代,这能被皇帝宠着的女人,都比皇帝高明。”
说着他缓缓直起腰,一阵大风刮过,浮雪被吹开,血迹又隐约露出,吴良辅无奈的摇摇头,“看看,看看,何苦来的,这深宫大院的,不出点儿血,你能站得稳?”
“来人!”布泰忽然抬起头,“把哀家的件紫貂皮的斗篷给皇贵妃送去,刚才看她那件,毛色不好,这大雪天的,走在外面,会冷的。”小太监应声而去,布泰拿起桌上的《四十二章经》,里面有一页因为被经常翻看而有些泛黄,上面的一句,布泰只看了一眼就叹气合上了书,失神中,想起了此时正在乾清宫理政的儿子。

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在大风中冒雪行走的乌云珠把给她抬辇的侍从打发走了,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渴望见到福临,她固执的站在从乾清宫到承乾宫的东一长廊上,翘首企盼着他下朝归来。
天阴风狂,大雪纷飞,没多久,远远的来了一行人,前面呼喝开道,后面逶迤而行,中间被抬在辇上的就是福临,他面色疲惫不堪,微闭双目,手撑着额头,朝服上的诸多饰物随着晃动的肩辇在风中精疲力竭的抖动着。
乌云珠正要下跪请安时,毫无征兆的,福临忽然睁开了眼,略微讶异后福临命人落辇,他走了下来,尽数抖擞起精神,撑起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拉住乌云珠说,“今天事儿多,上朝的时间久了些,你还跑出来等朕。”乌云珠抬手替福临掸掉肩头的雪花,眼睛却没看他,“明明累了还硬撑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吗?早知道耽误了你路上打盹儿,我就不来了。”福临回身看了看肩辇,笑了,然后背着手,微抬下颌,摇头晃脑的说了句,“庙堂卧听风雪起,疑是民间疾苦声。”
福临说这些原是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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