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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
“能见我杀招的只有死人。”
这句话我听得甚是矛盾,莫非病郎中还有命活,却见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转头看着我,笑了。那个笑容是他在世间的最后一个表情,并将被他永远地带向死亡。
我很愤怒,很恼火。这是一个什么表情,我当真如此可笑?嘲笑我是你死前可以做的唯一事情?
萧楼走过去,拔出病郎中背上的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那是一种充满研判的深沉眼光,那样浓重的色调几乎令我不能对视,他说:“松儿,你变了。”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90)
我笑了,“这不就是你希望我做到的吗?”
生存是什么?生存就是不择手段地活着。
萧楼愣了一下,苦笑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我没有理他,抬头本想仰望一下月色,却只在交错的树枝间看到一片乌云。
纵然月色皎洁,但无奈相隔甚远,其间又阻碍甚多,即便我知道月亮的存在又有什么用呢,太多的无可奈何导致了两不相见。
8
九曲。
冬日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下来,反射在屋檐之上的冰棱上,发出晶莹明亮的光芒,点点生辉,稍不留意便晃了眼睛。
北方的空气干燥而寒冷,混合着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的甜甜香气,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我再一次看了看面前的清汤寡水已经冷掉的牛肉面,和隔壁桌外焦里嫩皮酥肉嫩的烤鸭,咽了下口水。同时无限愤恨地瞪着身旁若无其事吃面的男人。
他吃掉最后一根面,喝了口汤,满意地擦了擦嘴角,抬起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没有表情地看着我问:“你不饿?”
以往他虽然可恶,但好歹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以色诱我一下。如今萧楼戴着这副大众脸的人皮面具,实在是没有丝毫吸引力。
我怒瞪他一眼,别过脸去不理他。
这一路我同他说过的话寥寥可数。
萧楼浅浅地叹了一声,转过脸来看着同样戴着人皮面具姿色平庸的我,小声说:“松儿,此情此景实属无奈,希望你多加忍耐。”
我哼了一声,不过就是出门没带银子,有必要说得这么含蓄吗?
这几天的饭钱还是我当掉了珠钗耳环得来的钱,无奈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换不了多少钱,只能勉强吃饱饭而已。
萧楼呀萧楼,你也有今天,要靠女人吃饭。
见我依旧不搭理他,萧楼的牛脾气上来了,眼锋凌厉地瞪我。
我懒洋洋地回瞪过去,说:“别叫我松儿,我再说一次,我是烟洛。烟花的烟,洛水之滨的洛。”
萧楼讽刺地笑了,冷冷地说:“你为何不说是洛松的洛,辽城洛家的洛?”
我霍地站起来,动作过猛撞到桌子,桌上的碗碟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我斗志昂然地站起来,却在要开口的时候发现竟然无话可说。就在我挣扎着坐下来把那碗牛肉面吃完的时候,店外走过来一队人,官军打扮,坐在了门边的桌子旁,叫了牛肉面。
萧楼在桌子下面拉了我的手一下,我顺势坐下来。
看着此刻的萧楼我突然有点悲哀,这世间是否还有他可以相信的人?身在九曲,他东临王自己的属地,周围的士兵都是他的属下,他居然仍然不愿意现身。
那一队官兵从穿着打扮佩刀来看,级别应该不低。其中一人问向带头的人道:“头儿,咱们已经在城里城外搜寻两天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上头让咱们找的那一男一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被称作头儿的大汉一脸凶相,低声说:“我他娘的要是知道就好了,不过听上面透下来的风声,似乎是什么大人物被伏击了,王爷的贴身侍卫据说都惊动了。我也知道弟兄们辛苦了,但事关重大,大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我一边幻想着香嫩可口的红烧肉,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萧楼,只要他一句话,我就成了堂堂东临王的贵客,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
可是萧楼根本就是无动于衷,就好像兵士口中的大人物另有其人,跟他无关一般。
我很诧异,相当诧异。
却听萧楼低低的声音传来,“松儿,这是一个机会。”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91)
我疑惑地转头看他,却见他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缓缓地投向那一队士兵,一双黑眸深邃之极,让人望不见底。
萧楼,我曾经的小楼哥哥,我已经看不懂你了。或许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明白过你。那个我以为我了解过的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你,我已经不敢肯定了。
这是一个什么机会,我自然参透不了。
“我们走。”萧楼把银子放到桌子上,慢慢地起身。
我沉默地起身,跟着他向门口走去。
经过那一队官兵桌子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右膝一阵刺痛,一时失力向前方倒去。
一双大手横着伸出,扶了我一把,身后也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扶稳。我听到萧楼的声音说:“谢谢这位官爷。”
那人似乎有一刹那的愣神,然后朗声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城郊,山神庙。
我坐在一堆荒草上,撩起裤腿,看了下右膝上一个暗红色的淤血点。仰着头对萧楼赞道:“力道控制得不错。”
萧楼眼中微光一闪,寒意陡生,似利剑一般隐着丝丝恨意,“松儿,你非得这么说话吗?”
我哧哧一笑道:“你非得这么对我吗?”
“我如何对你了?”
“放过我吧,萧楼。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也不要再被你利用。”
萧楼没有说话,直直地凝望着我,那墨黑的眸光中,似乎有一丝痛苦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冰冷。
好吧,我终于成功地让他不理我了。
饶是我再笨,不知道萧楼在我摔倒的那一瞬间给了那官军什么样的信息,但也猜到了今夜会有事情发生,所以睡得很浅。
约莫二更时分,我被细微的响动惊醒,赶忙起身。
萧楼已经站了起来,身形峻拔,屹然如峰地立在那里。
片刻工夫,三道黑影闪了进来,齐齐地跪在萧楼面前,齐声道:“属下失职,令王爷身陷险境,请王爷处罚。”
萧楼负手而立,冷冷地说:“齐二呢?”
三人的头更低了,支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一人道:“回王爷,那日二哥掩护我们撤退,身中数剑,已经……已经……”
我看到萧楼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但他的声音却平静无波,道:“很好,很好。李富,你欠我一条人命,如果今天还有谁能活着回到他身边,不妨把这句话帮我带给他。”
他这句话说得相当的莫名其妙,难不成他连我也想杀?其实不必,我根本不想回到李富身边。
萧楼道:“既然来了,躲躲藏藏也没有意思,就都出来吧。”
短暂的静默之后,十多名手持利剑,脸戴黑色面具的黑衣夜行人蹿了进来。
我对这套装扮有点熟悉,严格说起来,也算同属一个组织,只不过我的级别低点,而他们是降临死士——黑衣罗刹。
却不料萧楼大笑道:“降临死士当真如此出名,已经到了被人冒名顶替的地步了。真不知道李富是聪明还是愚蠢。”
为首一人一愣,缓缓道:“久闻东临王麾下‘兵谋神算’南宫先生足智多谋,没有想到东临王也如此神机妙算,不知道阁下是如何一眼就能看出我们不是真正的降临死士?”
萧楼神情倨傲,身形清拔如剑,面对十多名杀手的合围依旧神态自若,道:“天下间小看我的又何止你一人,李富是个好对手,不过火候还不到。至于降临死士……将死之人无须知道太多。”
*裸的杀意呀,这群人有幸见到这样真实而不低调的萧楼将死之期必定不远了。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92)
萧楼虽然深不可测,不爱说实话,但对于将死之人还是很诚实的,绝对不是口出狂言。
黑衣人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东临王真会说笑,以五敌十五,走不出这间庙的会是我等吗?”
以五敌十五?这位大侠,其实可以不用算上我的。
萧楼淡淡一笑,“你错了,是以四敌十六。”
算数题?这二人真有这份闲心。萧楼不仅没有算我,还把我归到了敌方?
我不至于投敌如此迅速吧。
黑衣人也是相当的疑惑,问:“你说什么?”
萧楼缓缓地面向他自己的护卫,一字一句地说:“卫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萧楼所说的机会是什么了,这是一个铲除内奸的机会。
那唤作卫四的侍卫神色紧张地说:“属下愚钝,不知道王爷所指何事?”
“哦?是吗?本王在此地的事情只告知了你们三人,并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从何得知?”
卫四道:“属下不知,但极有可能是官军走漏了消息。”
萧楼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亦声来给你说说吧。”
萧楼话音刚落,自房梁上跃下一人,身穿蓝色长衫,头发在头顶束髻,斜插一根木质簪子,手中长剑铮铮有声,便是他了,亦声。世人称他为“鸣鸿剑客”,而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不苟言笑却嗜剑如命的剑痴,对爹爹是言听计从,没有半点的违背。
亦声走到卫四身边,手中捏着一根灰色的羽毛,厉声道:“你亲自放飞的信鸽不会不认得了吧?”
卫四的目光在接触到羽毛的时候猛地一颤,惊恐地看向萧楼,跟了萧楼这么久萧楼是何等人他岂会不知道,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会轻举妄动。卫四当下就跪倒在地,道:“属下一时糊涂,请王爷饶命。”
那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卫四说:“胜负未定,你为何要求他?”
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比我还傻的人,真是不容易呀。
这不明摆着萧楼设局引内奸出洞吗?他既然洞悉一切,又怎么会毫无准备呢?胜负早就已经定了,尔等必死无疑。
看来了解萧楼的脾气秉性,对于保命来说也是件很有裨益的事。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萧楼一挥手,登时蹿出来一群人,不过须臾工夫,十五个黑衣人就都没了气息,根本用不到萧楼出手。而那晚,断念剑上只沾染了一个人的血:卫四。
萧楼挥剑之前说过一句话,“背叛我的人,本王亲自解决。”
我懒懒地活动了下身子,看了半天的戏有点累了。
却见眼前身影一闪,亦声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姿势标准声势浩大,跪得那叫一个响亮,他说:“亦声拜见二小姐,当年未能护二小姐周全眼见二小姐坠崖,是亦声的失职,他朝九泉之下也没有脸再见老爷。此番有幸重见二小姐,实乃老爷在天之灵庇佑。”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脊背,也看着夜色中萧楼清俊的脸庞,说:“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只是烟洛!”
过去的意义是什么,就是我不想再回到过去。
“可是……”亦声抬起头看着我。
“罢了。”萧楼突然出声制止了亦声,轻声说,“亦声,别逼她了。烟洛也好洛松也好,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亦声思索了片刻,赞同地点点头。
反倒是我迷惑了,这话说得太辩证了,我没明白。
萧楼摇身一变又变回了一方霸主东临王,出入有大队侍卫随行,声势浩大护卫周全。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93)
我又成了座上之宾,有侍女服侍,吃香的喝辣的,好不逍遥。
然而,这样无忧无虑吃喝拉撒的生活在到达辽城城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那一日,青蓝天幕,白云朵朵,是冬日里少有的极好阳光。偶有微风拂过,却似春风一般温暖和煦,甚至带着缕缕的白雪的清香。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衬托出一个人的美丽雍容,她冰肌玉骨,两腮红晕仿佛一抹桃色妖娆,格外动人。明眸长睫顾盼生姿,皓齿丹唇神光离合。她身穿醉红银丝斜襟罗衣,曳地宫装红裙,雍容华贵更胜从前。这便是我的姐姐,天下二美之一的东临王妃洛施。
恍惚间,似乎梦中她的那声恨意满满的低唤就在耳边,“洛松。”
萧楼声望很高,四周前来迎接的百姓众多,被官兵围在外圈。洛施在众人前微微屈膝,款款行礼道:“臣妾恭迎王爷回城。”
萧楼翻身下马,上前扶起她,柔声道:“夫人请起,让夫人担心了。”
此情此景多么的琴瑟和谐,多么的恩爱温馨,多么的夫唱妇随,多么的……
东临王府。
一进正厅,萧楼便道:“本王为夫人引见一位朋友。”
我身着男装,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见过王妃。”
洛施缓缓抬手,声音轻柔优雅道:“姑娘不必多礼,请起。”
看来当时杜进确实是在安慰我,我女扮男装的功夫实在太差,是个人都能识破。
萧楼说:“烟洛姑娘是罗颂的知己好友,此番受罗兄所托,代为照顾烟洛姑娘。”
是呀,萧楼如此聪明,想一个理由安置我实在太简单了。
我突然有点悲哀。这一路上我多番强调我只是烟洛,不是洛松。他却执意唤我“松儿”,但此刻在洛施面前,他叫我烟洛,我只是大黄蜂的知己好友。“
洛施说:“罗兄对我们有恩,烟洛姑娘尽管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也好给我们一个报恩的机会。”
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