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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北辰笑一笑,道:“我自是清楚,沈晏清乃一介文人,尚能不顾自身安危促成南北联合,得罪了扶桑人,洪伯伯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江南江北人尽皆知的头号人物,又怎么会替扶桑人办事!”
洪福生把眼一眯,看了看萧北辰,哈哈大笑,“你小子倒会说话,竟是个人物,我自然不会替扶桑人办事,做那汉奸走狗,也知道你和沈晏清的关系,那沈晏清现在就在我府上关着呢,是吃了点苦,但性命无忧,如今你亲来了,给了我三分薄面,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等过几日放了他就是了。”
萧北辰笑道:“既如此,我谢谢洪伯伯了。”
洪福生喝下一杯酒,夹了口菜吃到嘴里,道:“你也别忙着谢我,我如今手下有个小弟兄,为我挡过枪,救过我命的,闻听过你颖军少帅的威名,很想与你见上一面,不知萧少帅你赏不赏这个面子?”
萧北辰便笑道:“我说过,即是洪伯伯开口,我萧北辰又怎会说半个不字。”
洪福生淡笑,“果然够爽快,明儿晚上我请了京剧名角秋筱菊到我洪家花园唱堂会,还请萧少帅大驾光临,我那寒舍,倒也能蓬荜生辉一把了。”
萧北辰见完那洪福生,便坐了汽车回萧公馆,月上柳梢头,那街面上人来往,摊贩吆喝,也还繁华,郭绍伦犹豫了片刻,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后面的萧北辰,道:“明天晚上少帅真的要去洪家花园,那可是洪福生的老巢,太危险了。”
萧北辰看着外面的夜景,淡淡道:“你没听见那老东西说吗?过几日才放沈大哥,那这几日,沈大哥的命还攥在他手里,我若不去,恐怕不行。”
郭绍伦忧心忡忡,还要说话,萧北辰一挥手道:“放心,那老东西决不敢把我怎样,我就去看看他这闷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他说完,只往车窗外看着,忽看到路边的一家花店,隔着玻璃窗看过去,那重重叠叠的花山,繁华灿烂,门外,更有纯白如雪的百合、茉莉,在风中轻摇。
他的心蓦然一动,脱口道:“停车。”
萧公馆内的客厅里,桌面上开着一盏灯,映着那沙发一侧的大黄梨木屏风上的苏绣牡丹灿若织金,沈恪已经吃了药睡着了,林杭景便留在客厅里,等着萧北辰回来,也好早点知道沈晏清现在的情形,一旁的李伯看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便走过来说道:“沈夫人,我把留声机给你打开吧。”他白天听到沈恪管林杭景叫妈妈,便口口声声称呼她为沈夫人。
林杭景便摇头,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这样看着书挺好的。”她才这样说着,忽觉得一阵芬芳的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回过头去,却看到好几名侍卫倒背着枪,捧着各种鲜花,盆景走进来,满满地摆下一整排,林杭景惊愕地坐在那,就听得外面传来敬礼声,转眼就看萧北辰走了进来,他才走进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杭景,便笑道:“我当你睡了,本想摆满整个大厅,明儿早上吓你一跳的。”
他英挺的面孔柔和温暖,眼眸里有着隐隐的喜悦,看着她只微微一笑,林杭景手指一紧,心底处竟然是一阵百味杂陈,却又无声地压下去,也不看那些花,只静静地开口道:“沈晏清怎样了?”
他便站在那里。
客厅里似乎一下子就寂静下来了,倒好像都放着冰,丝丝的冒着凉气,冻着人心,他静默着,身后便摆放着那些几乎将花店搬空的花朵,洁白的茉莉,纯净的百合,热闹的铃兰……各式各样,他亲自选来,费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她却依然如此平静的看着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她一心关心着的另外一个男人的事情。
那雪亮的灯光斜斜地照过来,他军帽下的眉眼在那一刻却是分外的清晰,透出淡淡的寒意来,他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道:“他没事儿。”
林杭景脱口道:“那什么时候他才能……”
她话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竟是他转身抓过一盆茉莉便狠狠地掼在了地上,将那盆花摔得粉身碎骨,林杭景先是被他吓了一跳,怔了片刻,目光已经安静下来,开口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也不回头,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冷冷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到底在干什么,我若是知道,何苦把自己作践到这步田地。”
情丝万缕,梦醒人归
林杭景目光微黯,看了看他笔挺的背影,转身就上楼,一旁的李伯忙跟上来说道:“沈夫人,我带你去……”萧北辰却是眉头一皱,回过头来对着李伯冷然道:“以后不许叫她沈夫人。”李伯一骇,慌地转过头来道:“三少爷。”萧北辰抬起眼眸看着僵立在楼梯上的林杭景,淡淡地说道:“叫她林小姐。”
李伯便被萧北辰冰冷的语气吓得喏喏连声,重新对林杭景说道:“林小姐,我带你去房间。”林杭景只把眼眸无声地一垂,便跟着李伯上了楼,萧北辰看着林杭景上了楼,在他的身后,郭绍伦还带着几个侍卫往客厅里搬花,萧北辰的眼瞳一片漆黑,忽然转过身冷声道:“还搬什么搬!全都给我抬出去砸了!”
郭绍伦怔了下,看看萧北辰难看的脸色,也不多说,便带着那些侍卫往外搬,萧北辰坐在那长沙发上,那被他摔碎的茉莉盆栽便出现了他的眼前,泥土盖住了茉莉的芬芳,花叶凋零,他的目光微微地一凝,只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第二日林杭景早早的起来,先去探视沈恪,沈恪的感冒好了很多,林杭景喂他吃完了早饭,才走下楼来,就看到大厅的黄花梨木格子窗前上摆着一盆茉莉,莹润洁白的花朵迎着窗外的凉风轻轻地晃动着,那窗外的阳光竟也透着茉莉般的点点轻柔,她怔了怔,走上前去推开那扇门,迎面一阵香风吹来,吹得她乌黑的发丝轻轻地扬起……
那庭院长廊两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花盆,茉莉、百合、铃兰……一直摆到庭院尽头的海棠石叶门,门前是一颗玉兰花树,满树玉兰花,树下摆放的是牡丹、玫瑰等盆景,一旁的墙上爬满了蔓蔓藤箩,开着紫色的小花,却也透着几分清幽,藤萝垂落下来,便是秋海棠、芍药等盆栽迎风摇曳。
李妈看着林杭景只静静地站在庭院里,便走出来献着殷勤道:“林小姐,这是昨儿晚上三少爷特意为你布置的,你好歹看看,喜欢还是不喜欢?”她本想多为三少爷说几句好话,谁知林杭景静静地看了看那一片繁华热闹,站了很久,才默默地把眼眸垂下,嘴唇轻抿,倒似个倔强固执的孩子,竟是一句话都没有。
洪家花园正是泰恒俱乐洪福生的宅子,这一日大门前便支起了迎客的五彩牌楼,两边站满了洪家打手,尽是全副武装,郭绍伦却已经和第五团团长冯铁城封锁了这半条街面,萧北辰临近傍晚时分才到了这里,洪福生一身长衫,笑呵呵地领着萧北辰往那唱堂会戏的大厅去,才刚坐下,就听得锣鼓声声,京剧名角秋筱菊已经开嗓,唱的正是一出《霸王别姬》,看台上,也就是洪福生和萧北辰两人而已。
萧北辰本对这种京戏兴趣不是很大,只枯坐着,好不容易听完这一出,那秋筱菊谢了场,便有人抬了一笸箩的钱来往台子上撒,稀里哗啦下钱雨一般,这唱戏的方才下场,洪福生拿起茶碗喝了口茶,笑着对一旁的萧北辰道:“我那小弟兄早就到了,正在门外等着呢,萧少帅就给我这老头子个面子,见一见?”
萧北辰面容淡淡的,洪福生已经放下茶碗,往后靠在椅子上,拿着烟枪舒舒服服地吸了口着烟,随意地拍了拍手,那布满了茧子的手掌拍在一起,响亮极了,就听大厅外一声门响,萧北辰随意地瞥了一眼,见一个短打扮,腰间别着一把驳壳枪,敞袖开怀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脸的冷冽之气,他却是一怔,竟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一旁的洪福生笑道:“萧少帅可还认得他?按道理你们可是旧相识,我欠着他一个人情,如今只要把你请来,我也就还了他这个人情,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去处理,我可管不着了。”
萧北辰看着那个人走过来,乌黑的眼瞳无声地缩起,来的那个人却笑起来,眸光泛出黑曜石般的冷意,道:“萧少帅不记得我,我却记得萧少帅,若不是当年萧少帅那一枪的成全,也没有我的今日。”
一句话便掀开了所有的前尘旧事,萧北辰淡然冷笑,只用一束散着寒意的目光在那人意味深长的脸上淡漠地一扫,“你倒命大!”那人便冷笑道:“我天生与常人不同,长了个右面心,可惜萧少帅当时不知道!”
萧北辰淡淡一笑,“现在知道也不迟。”
洪福生听着他二人说话,却半句也不插嘴,只看着戏台子,那戏台上又是一出锣鼓喧天,便是洪家老爷子亲点的一出武戏开锣了。
这新平岛比北新城偏北,一到夜里,便透出秋寒之意,萧北辰这一夜却是半夜方回,才走进大厅,李伯便上来说林小姐还等在楼上的书房里,萧北辰知道她定是在等沈晏清的消息,直接上了楼,才推开那扇门,却见那粉纱罩子台灯发出朦朦胧胧的一片光,无声地笼着她,她靠在长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萧北辰走上前去,脱下自己的黑色军氅,小心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她似是真的冷了,那军氅上还留着他身上的暖意,她在睡梦间本能地朝着氅里缩了缩,缩成孩子般小小的一团,呼吸极细极匀,他俯身在她面前,默然地看着她洁白安静的面庞,那书房极静得,只有落地中的秒针走动声一下连着一下。
在静寂无声的凝望中,他那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上浮起一片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缓缓地低声道:“到底,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从粉纱罩子下透出的灯光笼罩着他们两个人,他只安静地凝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在睡梦中的她忽然锁起眉头,似乎是做到了不好的梦,脸色渐渐地发白,闭着眼睛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孩子……孩子……别带他走……别走……”
她被噩梦纠缠住,只是睁不开眼睛,纤瘦的手从军氅中伸出去,似乎是要抓住些什么,萧北辰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在摸到萧北辰手的刹那间,竟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一片浮木般,用力地抓住,眼泪便从紧闭的眼睛里渗出来,打湿了乌黑的眼睫毛,“孩子……回来……”
她这样连声喊着,却把自己喊醒了,才一睁开眼睛,那还含着泪的眼眸里便映入萧北辰的面孔,如此的猝不及防,避也避不开他的目光,那个孩子简直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她宛如还在梦中,面孔苍白,脑海里全都是梦中的情形,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手,就仿佛是一个依靠,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哭诉着说:“……孩子……孩子……”
他目光一紧,“什么孩子?!”
那一声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心底刹那间一片惊惶,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四目相对下,他的目光里透出一丝雪亮的逼视,她的眼瞳里含着晶莹的水光,眼睫毛也湿漉漉的,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我梦到小恪……又病了。”
她含着泪水的眼睛里依然有着惊慌,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可以就这样看穿她的心,她被他看得更慌,目光微转,却看到自己的手竟还抓着他的手,慌忙起身就要松手,谁知手指才一动,他却反应极快地反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心中一惊,他双眸乌黑如墨,已经开口,“林杭景,我问你,若是要你在沈晏清和我之间选择一个人活下来,你会选谁?”
林杭景看着他,只道:“你放手。”她想要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谁知他却更加用力地握住,甚至不惜握痛她,他的手心烙铁一般的热,目光更是透出一股子咄咄的冷峻,脱口道:“那若是我和牧子正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林杭景一闻的牧子正这三个字,便犹如被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在心口上,眼泪又往外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萧北辰的目光却偏偏透出一种痴狂的深邃,倒好像是要噬人一般,竟是心神俱乱,硬是要从她这里听出一个答案来。
“林杭景,到底是他还是我?!”
他的逼问简直就是把她的伤口再度血淋淋地翻起,她只想往退却,他却步步紧逼,那深冷偏执的目光几乎让她窒息,她扬着面庞看他,眼泪便从眼角滚落下来,滚烫滚烫地,一颗颗地掉下去,她含着泪道:
“你又何必用这样的话来刺我,我若选择他,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他的手却是蓦然一松,竟似在刹那间失却了力气,她含泪的双眸里有着清晰的痛楚和悲伤,他这一辈子只怕她的眼泪,每一颗眼泪都好似针一般硬生生地刺到他的心里去,她凝望着他的面孔,颤着声音道:“他已经死在你的枪口下了,你到底还想怎样?!你是欠他的,你欠牧子正一条命!”
他心中陡然烦躁,怒道:“那我就还给他!”
那话一出口,她一怔,他也是一怔,那小小的书房内瞬间便是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