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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顾不上自己的小算盘了,直接奔了主帐。
主帐里梅若涵正用毛巾沾了冷水给韩琛敷额头,见沈七进去,惊了一大跳,“你……”
沈七将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我来吧,辛苦你了,谢谢你照顾他。”语气非常礼貌,但行动上就是将梅若涵隔绝在外。
梅若涵低了头,有些不舍地站起来,“我先出去了。”
“唔。”沈七应了一声,注意力早被躺在床上的韩琛吸引了去。她看他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眼角滴着的水不知道是毛巾没有拧干,还是有别的东西,浑身上下哪里有往日的英气,此时便仿佛这具身体里只存着一丝游魂了。
沈七捧住韩琛的手,自己眼泪就止不住就滴了下来,她自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时候都没哭,可惜看见韩琛病成这般,就忍不住。
“韩琛,韩琛。”沈七低低地唤着韩琛的名字,怕他就这样离开。
韩琛的眼睛果然睁开了,猛的一下,旋即又闭上,但那手却紧紧地反握住沈七的手腕,力道极大,痛得沈七都要尖叫了。哪里有病人的手力气这般大的,这下沈七算是稍微放了点儿心。
沈七看韩琛捏着自己的手腕不说,嘴唇也开始微微张合说着话,贴近了才听得清,他在说,“七七,冷。”
沈七立即站起身,想出去再问人要一床被褥,她略要掰开韩琛的手,却发现他握得更用力了,跟了要饭的见了金元宝似的。
“轻点儿,轻点儿,要断了,要断了。”沈七没可奈何地只能坐下,只觉得眼皮重得不得了,一只手了脱衣服,贴着韩琛躺下去。大概是连日的奔波让沈七本身就很疲倦了,所以睡得比身边的病人还要死,死到韩琛醒了坐了起来也不知道,直到韩琛的手在她脸上狠狠一拧,沈七才“啊——”的尖叫出声。
别君去兮何时还
沈七一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本来是指责地看向韩琛的,哪知碰到他的眼光时,立即变得无比温顺。“王爷,你病好些了么?还好昨夜我一直给你冷敷。”沈七这明显是睁眼说瞎话,她明明就是躺在病人身边,抢病人的被子睡大觉。但她这般说也不过就是为了让韩琛感念她的苦劳,对她的惩罚稍微轻一点儿。
“是吗?”韩琛明显不领情,“没有你只怕孤还活得久些。”
沈七赶紧爬起来献殷勤地伺候韩琛穿衣,看他脸色好了许多,压根儿没有张信之说的病得那么危险。哪有病得那么重的人,第二天就恢复了八成气色的。
“你是真的为了救那群百姓,还是为了救梅若涵?”韩琛低头问埋在自己胸口为他扣纽扣的沈七。
沈七一个哆嗦,“呃,自然,自然是……”沈七的舌头开始打结,因为韩琛那边传来的冷气越来越凛冽,她顿时明白撒谎是骗不过去的。
“今天你就回兰陵,孤让卞卓送你回去。”语气斩钉截铁。
“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特别特别错。”沈七双掌合十,跟求菩萨似的。
不过菩萨历来都是泥巴塑的,如何能显灵呢?韩琛看到没看沈七,“你若不走,是想让孤亲自抽你一百鞭吗?”
这就叫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沈七也知道这是军纪,她若是不走,韩琛如何服众。沈七只能可怜兮兮地拉住韩琛的袖子,“你会想我吧?”这简直不是疑问,而是恳求。
韩琛道:“想起你做的这些事,好让孤吐血吗?”韩琛拍掉沈七的爪子。
沈七嘟了嘟嘴,悻悻地开始收拾。到她被韩琛扔上马车,却看见梅若涵站在车下对着她挥手的时候,沈七才意识到她一直少问了一个问题,“她不走?”沈七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让他们孤男寡女待在周围一个雌性动物都没有的军营里,可不是上策。
“她不走,我也不走。”沈七这下找到借口了。
韩琛没说话,直接拎了沈七塞进马车,“卞卓,走。”那卞卓身手果真是好,那驾车的马腿脚果然是俊,一鞭下去奔出好远,让沈七的大吵大闹都进不了韩琛的耳朵。
沈七回到兰陵后,听到的最愉快的事情就是韩琛取得镇远关大捷,让此次南下的北胡逃回去者不过十之二三。
而韩琛在乘胜追击,打算收服趁势收回失地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兰陵沦陷、信阳侯沈光耀以身殉城的消息。
屹立兰陵一百多年的沈家终于倒了。
南方的叛军仿佛幽灵一般忽然出现,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军队,不知道哪里来的粮饷,不知道哪里来的兵器。兰陵人常处久安之地,骄奢淫逸惯了,遇上训练有素的叛军时,兰陵坚守了不过三日。
“元帅——”张信之不得不喊了一声,因为韩琛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久久都没有回神。
“沈家,有人逃出来吗?”
张信之迟疑了片刻道,“具体消息还不清楚,只听到信阳侯殉城的消息。”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怕凶多吉少,但是张信之并不敢信口开河。
良久韩琛才道:“信之,你说下一步咱们该怎么走?”
怎么走?可真难住了张信之。作为谋臣不仅要为主子出谋划策,同时还要揣摩主子的心思,为他说一些他不好说的话,比如现在。
张信之左右为难。眼看着这一次他们将北胡驱逐出了镇远关,并派人绕到北胡身后联络了金部落,打算共同啃下这块硬骨头,如果成功一定是流芳百世的功绩,西华从此将高枕无忧。
可是,兰陵,兰陵片区就是西华的粮仓,甚至可以说是韩琛的根据地。兰陵失陷,沈家一倒,韩琛目前拥有的所有优势,只怕都付诸一炬,得胜回朝后,功高震主,只怕结局并不见好。
两方的得失各有利弊,可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张信之也在愁,是建议继续北上,还是建议迅速南归。如果让韩琛来选,他是决不能说出南归的。因为他必须得避嫌。众将士好不容易看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今要白白放弃掉,谁能服气?
“属下以为,兰陵不可失。”张信之终于做出了选择,事实上他也拿不准这决定是错是对,只是赌一把人心而已。
韩琛背手而立,“只怕那边并不那么简单,想不到东华居然背信弃义。”
张信之愕然,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不知道韩琛是如何做出此判断的。
“兰陵虽然偏安已久,军力不济,可兰陵世家都私蓄兵丁,要三天破城,绝不是乌合之众的叛军能做到的。眼下除了东华,谁还有那等本事,如果本帅没有猜错,只怕兰陵城里还有内应。”
韩琛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北上,彻底驱逐北胡,而东华占领江南,稳固局面从此两国划江而治,二是迅速南归,趁局势稳固之前夺回兰陵,依然保持以前东、西、北三方拉锯的局面。
“信之,兰陵西华不能失。”
韩琛的大军到达距兰陵三百里之外的江陵城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了。江陵城东的柏南城已归叛军,柏南、铜堂互为犄角,乃是兰陵的大门,此而城不破,夺回兰陵便是虚话。
“元帅,不幸中的万幸,铜堂还没有失陷,听说是沈家五公子在守城,叛军攻了两个多月都没攻下去。”张信之面带喜色,看见主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消息。
“嗯,迅速派人联络,如果,如果王妃在,可以接至江陵。”
张信之刚领命,又听见韩琛在他背后道:“信之,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否则只怕沈五不肯让她过来。”她,自然就是沈七。
张信之不懂为何韩琛能万分肯定沈七就在铜堂,但是韩琛却是极有理由的。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沈五去了铜堂,怎么可能不带沈七去,他们兄妹俩不是一向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么。
不过韩琛没有等来沈七,却等来了沈五。
满面络腮胡,一双赤红眼的野汉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沈家五公子。
“沈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字几乎是从沈五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故园东望路漫漫
“沈七呢?”韩琛的声音极低,仿佛想问却不敢问。
“叛军破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沈家。”沈五如果不握紧双拳,根本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连提都不敢提沈七。破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沈七的消息,哪怕是有她尸身的消息,恐怕沈五也是耐不住要亲自去寻的。
韩琛不在,兰陵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沈七会在哪里,自然是在沈家。
“是梅家么?”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五却知道韩琛的意思。
“是,就是梅素峰那个老贼,如果被我抓住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他勾结东华,兰陵,七七……”沈五的眼睛红得血淋淋的。
梅素峰正是梅家的掌家,梅若涵的父亲。
“一定会抓住他的。”韩琛捏了捏沈五的手。
有些人习惯淋漓地表现自己的伤痛,有些人却喜欢把伤痛越埋越深,彻夜煎熬。
收复兰陵的这场仗打得极艰难,打了足足三个月。南有南诏,东有东华,左右夹击,而西华粮饷不济,靠吃草根树皮,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保护自己的家园这个念头支持着他们最终取得了胜利,当他们进入兰陵的时候,都有些不相信他们回来了。
满目疮痍,筑房的木头全部拆了烧火,连城里树的树皮都剥光了,城里的百姓瘦骨嶙峋,你甚至可以想象人吃人的景象,这场仗双方都精疲力竭。
韩琛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里的苍凉,想着有无数次他们都差点儿冲破城防,有十来批机灵一点儿的百姓都逃了出来,可是却从没见到过沈七。
至此韩琛基本可以勾画出整个沈家的命运了。沈光耀殉城,沈夫人自杀。而沈五从沈家的池塘里打捞出了沈家大小姐沈如雪的尸身。也不知是老天显灵,还是因为江南的这个冬季特别的寒冷,沈如雪的尸身还算完好,完好到你足以推断她曾经受到过的侮辱。那个池子里还躺了许多人,沈五的堂妹,沈家的女眷,沈五的表亲,沈家的丫鬟……
“别挖了,她不喜欢的,她一向那么爱美……”韩琛冷静地对疯狂挖着池子的沈五道。
何况,韩琛心里还有自信,因为卞卓,卞卓还没有找到,以卞卓的身手,一定能护沈七的安全,如果卞卓没有找到,沈七自然就还在。
韩琛下令全城搜索。
“元帅,卞卓找到了。”张信之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了,连通报都忘记了,就闯进了韩琛的大帐。
韩琛站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个极欢跃的脚步正在向自己靠拢,就要跳入自己的怀里了。他没等张信之为他打起帘子,自己一把掀开,就看见两个兵丁正抬了卞卓进来。
头发花白,虚弱得不像样子的卞卓哪里有昔日天下高手的风范。见到韩琛的第一眼,卞卓就掉下了眼泪,“属下该死——”泣不成声。
沈五当时就疯跑了出去,“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发疯地冲出去,又发疯地跑回来,抓住韩琛的领子道:“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找到卞卓就能找到七七的,我的七七呢,我的七七呢?”
韩琛没有回答沈五,却忽然说:“五哥,兰陵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京去领罚了。”
面对是在北上和南归的两个选择里,韩琛和张信之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惠帝的意思。大军南下,没有皇帝的旨意,那便是擅自调动军队的死罪。韩琛此次是先斩后奏,幸亏是打了胜仗,否则只怕脑袋都保不住。
“我等着同你一起破东华的那天。”韩琛沙哑着嗓子,冷冷地望了望东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沈五愣了良久才狠狠地放开韩琛的手,“希望你说话算话。”
“是,总有一天我要用高欢,高敞的人头来祭奠她。”韩琛极认真。
“元帅真的不回王府看看吗?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张信之在沈五走后,轻声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韩琛,也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安慰,韩琛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这几个月来,韩琛一直都表现得太镇定了,连沈五都为失去他的妹妹而疯狂,可是韩琛失去了王妃倒仿佛没什么事似的。
水太平静了,不一定是好事。
韩琛笑了笑,“都没了。”那笑仿佛极洒脱。
除了破城的那日,韩琛在城楼上望了望兰陵城外,他再没有踏入过兰陵。
韩琛的大军在三日后便开始拔营北归,可是他却还在原地不动。
日子过了许久,张信之不得不提醒韩琛,“元帅,咱们得启程了,大军已经快到京城了,如果再不赶上,失了军权,只怕这次的事情难以善了。”
“无妨,高敞失了兰陵,一定会急于立功而北扑的,高欢看着就要不行了,他不赶紧立功怎么能名正言顺地越过他二皇兄而继承皇位。”
张信之没可奈何,只是韩琛什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去做最应该做的事情,回京,因为惠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来很多次了。何况,根本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只不过主子不走,张信之也不能绑了他走。
“元帅……”张信之还想再劝。
韩琛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静静的时候,便能听到帐外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