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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玉-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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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中有善窥人心思者,名唤迷迭。原先不过是前朝皇宫祠堂里摆着的一只香炉,前朝鼎盛,香火延续了八百年,香炉也就受了八百年龙子龙孙的供奉,久而久之便成了妖。不想将近千年的基业,摧枯拉朽也不过在一秋间,叛军攻入了宫廷,帝皇自刎于龙座,次日天明时,已是另一个朝代。改朝换代新气象,自然是要先给底下的旧臣们一个下马威的,于是新上位的帝皇毁了前朝的祠堂,那香炉也就被扔了出去,所幸她已然成了妖,便趁夜黑时化了人形,出了皇宫在妖界住了下来。香炉精在皇宫里守了八百年,也就见尽了一切世间肮脏黑暗,譬如弑兄夺嫂、秽乱宫闱之种种,渐渐地也就摸透了人的心思,别的本事没有,窥探人心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想来她该是能看清天师的身份的,摸透了对方的底子,我们胜算亦大一些。”平庸懒散的妖王若是认真起来,心思也是缜密得很。可这也不过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又堆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拉着今朝的手讨福利:“今朝,我聪明吧?是我聪明还是泊玉聪明?夸我就不必了,亲我一下如何?”顶着一张懒洋洋的笑脸,将人间泼皮无赖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小傻子却不懂风情,只皱了一张脸担忧:“不知道玲珑那边会怎样,迟桑又是个火爆的性子,如果真打起来,上仙打死凡人,也是要收天规制裁的。”
没得逞的人撇了撇嘴:“玲珑虽是个爱凑热闹的,胆子却十分小,怕死得很。现在出了这事,一定是躲在家里让迟桑陪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于是便回了妖王府。丹墀带着扶疏回了修罗界,迟桑回人间去陪玲珑了。碍眼的人走了个精光,那个谁就愈发明目张胆起来,成日抱着今朝不撒手。
新郎官沙棠在成亲的第五日上邀了川絮和暗陌一同上妖王府来,为的是妖王府新进贡的时令鲜果。颜渊搂着今朝,一手拿着荔枝指着沙棠笑:“呦,这不是新郎官么,这才第几日啊,本该是蜜里调油的,怎么就抛下如花美眷上我这妖王府了呢?”
沙棠也不恼,也不笑,一把折扇摇得慢慢悠悠:“我们自是比不上妖王和今朝仙子鹣鲽情深焦不离孟的。”
的确是比不上的。新娶的新娘子识大体懂礼数,既温柔又贤惠,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几日,府里上上下下被她打点得井井有条,底下几个管事的和长老交口称赞不绝,挑不出一丝差错来。可就是对她动不了情,她笑的时候,仿佛连嘴角勾的弧度都是计算完美的;她说话的时候,那婉转的语音亦是精确的一成不变的一个调;仿佛是一个白瓷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没灵气。偶尔深夜归家,正撞见她沐浴完毕,一把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胸前,亵衣松松垮垮地敞着,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玉一般的颈子,风情万种。一瞬间便被勾起了情潮,本该是一宵春情无限,芙蓉帐底一对交颈鸳鸯好不缠绵,偏生她却肃了脸色系好衣带,叫了小厮来记这日期,又把蜡烛吹灭,这才肯让沙棠亲吻,于是再炽热的情愫亦被浇了个透心凉,便是再也爱不起来了。
而眼前的这一对,却生生地让人艳羡。颜渊拈了荔枝,慢条斯理地剥着壳,笑嘻嘻地托着蒂送到今朝嘴边,有些古板的仙子红了脸,偷偷地看一眼在座的人,悄声说:“颜渊,不合适……”
“嗯?怎么不合适了?”那素来没个正经的人笑,索性衔了荔枝,嘴对嘴地喂了上去,末了还暧昧地舔一舔唇边的汁液,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你……”小傻子一张脸红得似要滴血,气得结结巴巴又骂不出什么,板了脸作势要走,那一向张狂的妖王居然腆了脸,拖长了音调哀哀的求,惹得川絮暗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沙棠就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缱绻情深,由不得叫人不羡慕。
待吃饱了肚子,这才慢悠悠地讲起来意。川絮吃得太饱,懒洋洋地趴在案上眯了眼,就是狐狸的样子,捂了肚子打了个饱嗝,才道:“迷迭他们前几日已经在人间住下了,只等机会接近这天师,我们狐族已经下了令,命底下人近日不要去人间,想来伤亡要少些。”
暗陌将李子丢到半空,仰起了脸张大嘴巴接,不想差点儿被哽住,瞪眼伸颈了半晌才喘过气来,一拍桌子又是豪气冲天:“管他是什么来头,杀了不就成了?不就是一个凡人嘛,这些年来固然你颜渊明令禁止不许伤人,可暗地里做这些事的妖也不少,死在妖手下的凡人也不少,也没见那些劳什子神仙来管嘛,那多死一个又如何?”
周围人静默了半晌,无人搭理。
他迷惑地周围望了望:“怎么?我说错了吗?”
回答他的却是钱来的禀报:“王,查出一点眉目了。”
说是人间新开了一家青楼,老鸨不知从哪里挖出了一块宝,名唤迷迭,极擅歌喉,春日里悠悠地倚着窗户,唱一首《有所思》:“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恰一阵风过,吹落了绣帕,恰好便蒙在楼下过往的天师脸上,那天师一抬头,只看到绝色美人一扭身,似是害羞一般转过头去,却又不甘地转过来,贝齿咬着红唇,接着唱:“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有意思。”天师眯起了眼,便就此踏进了楼内,一掷千金,只为了见这新来的花魁。
“呵,好一个美人计。”沙棠冷笑一声,“可凭你们的道行,能瞒得过那天师?”
“不……不能。”钱来抹了把汗,本是敛了妖气的,小心翼翼不敢泄露丝毫,可迷迭才将将靠上天师的胸膛窥人心思,猛一阵剧痛,手腕已被擒住,那英俊的天师嘴角噙笑:“不愧是香炉精,好大的胆子,竟欺到本君头上来了!”手指翻飞间,禁制道符一一闪现,也亏得钱来机灵,早预备了这一着,几个人拼死将迷迭救了回来,却也伤得不轻。
“探到了什么?”颜渊支了额头问。
“是。虽然不过片刻近得他身,可迷迭已经探出了他的前世,是……天府大帝。”
刹那间静默,川絮皱了眉:“这可难办了……也不知他转世后是不是还认得你颜渊,若是认得,也许还好说话一些。”
“不记得了。但凡上仙下凡历劫的,俱是消了记忆,虽然性子不变,可前尘往事却是一概不记得了。退一万步说,哪怕便是记得,他那样的性子,也不会卖你半分面子。杀也杀不得,说也说不得,这回真真是麻烦了。”沙棠摇着折扇,说得不冷不热。
颜渊眉目俱是肃意,半晌冷冷说道:“若再有下次,杀。”说罢便牵了今朝拂袖而去,显然已是动了气。
直到到了后堂,今朝才回过神来:“天府大帝?那个上古龙族繁衍到如今唯一的嫡亲血脉?”
这位上仙的名头,天界哪个人不知哪个人不晓。青耕曾在酒醉时朗声大笑:“那些老古板,说我嚣张放肆目中无人?呵,我哪里比得上人天府大帝?他们哪,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至少我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这番话若是当着天府的面说,只怕一句话还未说完,早被杖毙在跟前了!和这样的人比起来,我算什么?”
从此便对这天府大帝留了个心,说是留心,也不过多看几眼,多听几句。却不知这样的人也会下凡历劫,而且居然变作了天师。
“他才是天界名副其实的贵胄,便是转了世也是他,你……”今朝想起颜渊方才斩钉截铁的一个“杀”字,担忧不已,却抿了唇不说话。
“呵……”妖王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颜渊既当众做了承诺,便怎么也该有些担当。虽不敢说是一言九鼎,却也不能食言而肥,总该给妖界一个交代。至于我嘛,”他忽然眨了眨眼,“最坏也不过一命换一命罢了。到时候你这个小傻子,就继续追着我的轮回,我们下一世再在一起呗,那时我再不是妖王,你也忘了你仙子的身份,岂不两全其美?好不好,嗯?”
说着说着,又没了个正经,搂着今朝亲她的额头,看怀中的人被他的敷衍气得鼓起了双颊,才正色道:“傻子,我哪有这么容易死的,他是天界贵胄,我也是妖界之王,若真要打起来,谁赢谁输还未可知呢。你且放宽心罢,啊。倒是迟桑那边,你要同他说一声,他脾气太爆,若真碰上了是讨不了好的。”
天府大帝的轮回仿佛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后便又再无声息。算算日子,已是连接过了好几日。暮春时节已是将近要入夏,闲来无事的众妖便在晚饭后搬了板凳聚在榕树下,乘着凉风说些家长里短。
妖王自是不屑去的,却捱不住今朝欢喜的笑颜,撇了撇嘴,别扭地陪着今朝挑了清净的树下坐了,先前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妖王样子,可一边吃着时令瓜果,一边听着怀里的小傻子絮絮地说起从前和他的那些往事,倒也是惬意得很。
凉风习习中钱来自远处匆匆跑来,满脸的喜色,探头探脑地眯眼看了半晌,终于看清楚了颜渊的所在,立刻连滚带爬地一路跌跌撞撞到颜渊跟前,气喘吁吁地就嚷:“王!喜事啊哈哈!还不用王动手,那个天师就被迟桑公子杀死了,迟桑公子是天界的人,和我们妖界没关系,真真是好事啊!”
“砰”的一声,是谁倏然立了起来碰翻了板凳犹未察觉:“你说谁?谁杀了天师?”
眼前的仙子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揪了他领子的手竟微微颤抖,钱来心里一跳,咽了口水结结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迟、迟桑……”
“轰隆隆!”方才还晴好的天竟已是阴云密布,天边滚过一道惊雷,电闪雷鸣下照亮了一张惊恐的脸。
“今朝!”颜渊在后面追喊,可那人影倏忽间便已掠到了几丈外,再也顾不上其他,颜渊也飞身追去,留下一个莫名其妙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的钱来。
急起来的今朝早无所顾忌,腾云驾雾疾行到了人间,颜渊皱紧了眉,脚下加速,终是赶上了,方来得及唤一声“今朝”,人间已近在眼前。
这场暴雨来的急,雷声尚未歇,豆大的雨点已噼里啪啦打了下来,繁忙的街道上有人抱着头奔跑躲雨,忽然一抬头看见了阴沉沉的天幕上两朵祥云上立着的人,惊得立刻跪了下去:“神仙!”这一喊,便呼啦啦地跪了一街的人,今朝却顾不上,一径行到城东老宅处,那老宅确实有些古旧了,原先朱红铆钉的大门早已脱了漆,斑斑驳驳的露出陈旧的木色,门底下沿着坡度流出几道细细的水流来,混了暗色的血红,恰似脱落下来的红漆。
五十四
她踯躅在外,居然不敢推门而进,还是身后的颜渊看不下去,牵了她的手去推门,掌心里她的手微微的湿,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握得紧了,竟有些打滑。
伸出去的手离门尚有几寸,门却忽然开了,倒唬得门外的两人心里一惊,“咦?”门内的人是迟桑,探出一个头来,一脸惊诧,“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你……”今朝愣了半晌,忽然一把推开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院子里四下寻找,破落的院子有些年头了,铺着的青砖皆裂了缝,雨水便沿着砖缝流出,弯弯曲曲的沟渠如同小蛇,在泥地上漫开一层淡淡的猩红。
“今朝你找什么?”迟桑跟在后头,同她一样四处张望。
“天府呢?你杀了他?”
迟桑还未答话,随后而来的颜渊拍了拍今朝的肩,一手指向院子角落里那株香樟树。
那香樟叶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显得有些泛黄,枝叶间滴滴答答地滴下雨水来,落在树下的坑洼里,打湿了坑里仰面躺着的人苍白的脸上,顺着血痕一道滑落下来。
一片默然,今朝盯着迟桑,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颓败地垂下了头。
迟桑也顺着今朝的眼光看到了死去的天师,得意地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说是天府的转世,法力高强,依老子看,不过也是个凡人罢了,老子还没耍出兵器来呢,这就死了,老子的筋骨还没活动开来呢!”
“他……是天府啊。”今朝终于说出话来,语音在喧哗的雨声中轻飘飘的散开去。
“天府又怎样?老子早说过了,若是哪天他犯到老子头上,就是天帝老子也敢杀!”
时间倏忽倒退,若是今日并不是那么晴好的天光,若是玲珑没有一时兴起出门上街,若是上街了的玲珑没有被新开的卤味店引过去,若是天师没有因为绕路而经过这条街这家店,那么一切便该推倒重演,此时此刻便该是迟桑抱着玲珑在廊下听雨打芭蕉梧桐叶。可偏生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巧合,仿佛司命星君本子白纸黑字写着的命数,演绎起来,严丝合缝,丝毫不爽。
宜出行宜远游的日子里,麻雀精忽然想起家里那个贪吃的神兽对着几天的白面馒头咕哝了许久,便取了积攒下来的铜钱上街去闲逛,一街一巷皆是熟悉无比,城东的店面城西的小摊,可以掰着指头一一历数出来,本也该是去那家相熟的老店里,偏生却新开了一家卤味店,卖的正是神兽爱吃的糟鸭掌,于是便鬼使神差走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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