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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遍地紫花上,印上一个个小小的鸽子足迹。
“真是惬意啊……”李贞一感叹,伫杖缓缓而行。
韦尚书托着他的手肘,轻声说:“上边的举动,果真不出姊夫所料。”
“墨诏啊……”李贞一喃喃地说,墨诏墨敕都是皇帝亲笔书写的诏敕,象徵着直接由皇帝发出、不经三省而发出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皇命,但是李贞一却摇着头说:“赤手空拳对抗数万官僚与经国大典很不容易,墨诏是唯一的武器,自然是要用的。”
“只是短短五天就用了两回,听说明天还有那二王的任命状也是墨敕亲封,吏部那边有人抱怨,这跟斜封官有什么不同?”韦尚书说。
斜封官,是从前皇亲们卖官后,将名单呈予皇帝,皇帝以墨敕亲书后,在封套上斜折,意思是让吏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此事在明皇帝之后就没有出现,对于掌管官员诠选的吏部来说,斜封官的出现是侵夺了他们的职权、也是严重不尊重吏部的自主权。
虽然形式于己有利,但是李贞一的神色却有些愁苦:“至少他们还做了些真的该做的事,在垮台之前,我们要维持住朝廷的运作应当不难……他们要变、要新,我们要稳,只要朝廷稳如泰山,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韦尚书点头,李贞一走上台阶,回眸望着皇城,中书令厅的檐下很宽敞,可以明显看见有没有人偷听,站在正中,只要凑在耳边说话,也不会有人听见:“关键是杜君卿,他只要两不相帮,就能分出胜负。”
“今天这一席话,他应该可以看出阿谊顶不住局面,只要群相不合作,杜君卿自然会袖手旁观了。”韦尚书扶着柱子,低声说:“倒是内侍那边,上边这不过是下马威,下一步呢?”
“治国的关键,无非就是管钱管兵,外朝的钱在杜君卿手上,兵在神皇陛下手里,但是内朝的钱跟兵都在内侍手里。宫市对内侍省来说是九牛一毛,不过是小内侍们搂点油水的小水沟而已,真正的金山银海是库房,本来令渠已经收回来管着,但是他死后就不知道了。至于兵,神策军里的状况错综复杂,也许有想投靠今上的,不过最终都还是看两个中尉,今上能够控制的只有东宫卫率府辖下那些人而已。”李贞一双手撑在杖头,极目远望,隐隐看见远处的西明寺塔:“我估计还会再干几件得人心的事,接着就是夺兵权了。只是神策军是内侍省的心头肉,做得粗了,惹恼内侍省可不是好玩的。”
“像玄武门吗?”韦尚书试探着说。
“不至于,今上也不傻,他把儿子们都拘管得紧,崇昌郡主也没有能力兵变。我怕的是内侍那边激出变来,废今上再立新君,若是这样,就麻烦了,千万不能让他们拥立新君。”李贞一的眸中显出忧心,花白的胡须微微飘动:
“君主不能受制于奴、更不可受恩于奴。”
韦尚书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看不见的华清宫。
金风劫
“……所以啊,我小的时候,回去清河老家祭祖,结果一去才发现大家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有一回啊,我以为他们叫我在地上滚三圈,等我真的滚完三圈起来,却发现大家都抱着肚子笑,妳们猜是为何?”
女皇含笑看着崔小八手舞足蹈、吱吱喳喳地说话,身边的老宫人们明明年纪足以做他祖母,却被这乖巧的崔小八左一句『姊姊』、右一句『姑姑』,喊得心花怒放,自是愿意做他的姊姊姑姑了。
上皇却嘟着嘴,远远地坐在另一侧,鼻中不时喷气,心中不知暗骂了几百声『臭小子』,终于忍不住大声说:“臭小子,像个娘们似地啰唆个没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哪!”
崔小八在华清宫中如鱼得水,唯独这上皇像一颗搬不动、翻不过的假山一般,总让他有些畏惧,却听数十年追随上皇的大宫女、也是宫女中最资深的秦尚宫说:“上皇是男人,不也一天到晚啰唆吗?”
“我什么时候啰唆了?”上皇梗着脖子说。
秦尚宫生就一个泼辣性子,也正因此对了上皇的味:“什么时候不啰唆了?自奴婢服侍上皇以来,就没有一日清净过。”
“秦婆子!妳这人怎么胳臂向外拐啊!”
“上皇的胳臂也没直过啊!”
“八郎。”女皇一唤,崔小八应了一声,女皇对他伸出手:“走,我们去闻一闻桂花的味道。”
崔小八托住女皇的手肘,上皇却苦着脸,女皇笑了:“阿爷也一起去吧?”
秋草黄落,邻近桂香亭的枫树林红黄交错,没有秋凉的悲凄,却有一种丰盈老练的妩媚,女皇对宫婢们说:“去拾些红叶来,谁拣得漂亮,有赏。”
从驾上山的,有不少是年轻的小婢,被带来教规矩的。那秦尚宫听女皇如此吩咐,便将那些侍立在亭下的小婢赶往树林,她们都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纵使深宫寂寞,过早地折损了童心,此时在林间拾叶为戏,也慢慢展露笑颜。有几个心灵手巧的,拾了红叶编成草花,呈了上来,加上秦尚宫凑趣将那草花结在打瞌睡的上皇胡子上,引得女皇也大笑出声。
“八郎,你来作首诗吧!”女皇吩咐。
崔小八应了一声,想了想,记起小时候的一篇习作来,略改了几字,曼声吟道:“黄花秋景宽,好去到樊川,红叶复红叶……”
“金风满骊山。”上皇突然接了一句。
众人都是心中一惊,那崔小八的诗虽说平平,但是带着点纯真,上皇这一句却杀气腾腾,那秦尚宫连忙打圆场:“什么呀!上皇这句真是烂透了!”
“欸?很烂吗?”上皇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又闭上眼嘟囔:“我想了这么久,竟然被说烂透了,秦婆子妳真是不知好歹,年轻脸嫩的臭小子吟那什么屁诗……烂透了……”
崔小八被上皇炮轰,顿时像霜打的草似地苦着脸,女皇微笑:“我这父皇哪,越是喜欢的孩子,他越是骂得凶,不喜欢的,那才会正经八百,记得你那同年虞璇玑也被父皇捉弄过。”
“那鱼什么鸡的,都比这臭小子好玩多了,怎么最近也没听说她的事?臭小子,你知道吗?”
“微臣知道!”崔小八难得被上皇询问,连忙说:“璇玑姊姊随座主去安南了。”
“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阿千走了就很难过了,鱼小鸡也跟着去了,真是闷死鸟、闷死鸟!我人生中最大的乐趣就是玩阿千,什么时候把他放回来给我玩?”
女皇心知老父在探她口风,便说:“男人一过三十五就脸松背弛,我看腻了。”
“所以找这个脸嫩的?”上皇指着崔小八。
女皇一挑眉,轻笑着说:“是啊,多新鲜哪!粉嫩嫩的。”
“为什么我觉得我像蒸肉饼似的?”崔小八说。
上皇哼了一声,掷了颗乾果正中他眉心:“你以为你不是吗?”
正在说笑,远远地可以看见上山的御道驰来一批黄衣人,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几个内侍奔到桂香亭外请见女皇。随即来到女皇耳边说了几句,女皇说:“这是将军的原话?”
“句句是实。”
女皇嗯了一声,却不为所动:“亏你,芝麻大的事也巴巴地跑来?”
“陛下……”那内侍大惊。
“我从来就不是耳根软的人、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我既内禅,就是要退居此地安养晚年。你竟敢密陈回銮之议?就是窦将军来说,我也不会答应,你是什么人?是谁给你仗腰?”女皇怒叱,那内侍见女皇勃然大怒,连忙跪地口称死罪,女皇说:“把他拉下去,略施薄惩,打个十杖轰出华清。”
处置完此事,女皇回过颜色,崔小八不敢说话,却见秦尚宫试探着说:“就是有些人不识相,陛下莫要生气。”
“跟他们生气?他们不配,不过是吓吓罢了,省得一天到晚有人跑来跟我说东说西。”女皇平静地说,招手叫过崔小八,亲手切开一颗橙子,沾了盐给他:“这可是今年最早的橙子,多吃。”
秦尚宫偷觑上皇一眼,见他兀自闭目装睡,便不动声色,却听崔小八傻傻地问女皇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女皇竟自展颜一笑:“你说呢?”
“微臣不懂。”
女皇似乎想了想,又说:“嗯……我想不出对你不好的理由。”
“欸?”
上皇耳根微微一动,轻轻发出鼾声。
※※※
皇城西面的掖庭宫门,一向是重兵把守之地,今日却聚集了不少百姓,因为宫门外突然张贴了巨大的榜文。
住在西京西北边的,有不少西市的商家,识字有限,此时便挽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来。只见那老秀才将那篇文采华丽的榜文吟哦半天赞叹三番,才说:“这是说,新君体恤宫人,未免怨气积累,所以要放出一批宫人,会再公布名单,家里有人在名单上的,五日后到此处接人。”
西京宫人与内侍不同,内侍多是战俘或者边疆百姓,而宫人却是西京与三辅地区的良家女子,所以要通知她们的家人比较容易。
六十年来的女主当政,所谓『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的期盼早已磨灭殆尽,将女儿送入宫禁的人家,大多是生了太多女儿、留着要倒赔嫁妆、送也无处送、卖又不忍心,乾脆送入宫中让她好歹有口饭吃。宫人的管束向来比内侍严格,等闲不能与外面通声息,只有年过五十、五品以上的女尚书们,能求来恩旨出宫探视家人。因此,只有少数住在西京的人家,或许拜讬内侍与女儿联系,但是也不过只是几句口信罢了,大多数的人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收到的,通常是女儿的死讯,还有亡者积攒的一点金银和一绺青丝作为心念,宫人父母的自责、痛苦与哀伤之情可想而知。
虽然有些宫人年迈可以出宫为尼,但是这些收容宫人的尼寺也都是管束严谨、不与外面往来,而年迈的宫人,父母多已下世,手足也恐怕早已忘记模样,骨肉亲情自是不能奢望的了。
因此,宫人往往有许多愁苦,或是痴恋、或是怨恨,不一而足,而朝廷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她们放出宫去。
新君出宫人的榜文刚出来,不久又贴了一张名单,上面详列着宫人的姓名、年纪、籍贯与其父兄的名字。那老秀才又凑上前去,一一念出上面的姓名,让知道的人自去通知:“张秀娘,三十二岁,西京顺义坊人,父张构……刘小娥,四十岁,西京青龙坊人,父刘十七,入宫时已殁,兄刘虎……”
那挽出老秀才的商胡们聚在一处,低声讨论:“安兄,你说这新君出宫人是为什么?”
安姓商胡挪了挪腰上革带,轻声说:“东市抓内侍、西城放宫人,这不就在西京百姓口中建了名声了?”
另一个商胡却摇着头,用下巴一指榜文:“我看不这么简单,你看这次放的都是中年宫人,那刘小娥,你们知道是谁吗?”
“是谁?”、“是谁?”众人纷纷询问。
“是尚功局的司计女史。”
此言一出,商胡们无不哗然,因为皇宫与朝廷的织物出入会影响市场,所以他们对于相关的官职都相当清楚。
“司计女史!”、“这可是个肥缺要职啊!这么重要的人怎么会让她出宫?”……
“这就不知道了,只隐约听说,上回崔宫正的位置出缺时,六尚局的派系突然都跑了出来,窦中尉、第五中尉甚至上皇那边的焦张二位大将军都推了人选,结果崔宫正又入宫,这事便揭过不谈。前些日子,我听人说,六尚局都在发愁,怕崔宫正倚新君之势,清算大家。”
商胡们窃窃私语,并未理会其他百姓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反应,也没有发现崔宫正静静地站在掖庭宫的城楼上,拢袖看着底下口呼万岁的百姓。此时,一个小内侍奔来,崔宫正问:“华清宫那边如何?”
“派去进言的人被神皇陛下申斥之后,责打逐回。”
崔宫正点头,回头说:“去将此讯禀明陛下。”
※※※
“哇哈哈!哈哈哈!!!”
永贞皇帝手持酒盏,开怀大笑,笑声混在风中,吹到凝云阁外的松林上。明亮的灯火照在树间,反射出一点一点的光亮,是枭鸟的眼睛,隐隐还能听见『突呜』、『突呜』的声音。
凝云阁上,永贞君臣东倒西歪地坐着,前面原本放着三个箭壶,此时早已倾倒,豆子撒了一地。食案也横七竖八地摆着,残羹冷肴零零落落地搁着,唯有酒壶酒盏各持在手,须臾不离。
“我!朕!”永贞皇帝醉眼迷离,一手拿酒盏,一手拍着胸:“活了五十年、五十年的太子,就只今天,真他娘的知道什么叫皇帝!先帝自朕懂事就对朕说『你要争气,别让那些阉奴骑在你头上』,这些年来,看着这些奴才仗着神皇陛下作威作福……哼哼,原来『井』也有掉在『桶』里的一天!”
柳刘等人虽是当世才子,但是在人人踌躇满志、酒意满点的情况下,完全无人注意到永贞皇帝的口误,只是懒洋洋地一边笑一边拍手。而永贞皇帝把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将酒盏往下一掷,正中楼下待命的小内侍,扬声说:“你们也有这一天!”
“陛下天威所至,阉竖无不畏服……嗝!那窦老儿被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