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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年何月,得偿所望啊?盛年不再来,老师啊,我可等不了几年了……”虞璇玑娇嗔似地对着空气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卡稿卡得超严重,好不容易终于写完了,卡稿鬼退散!
最相思
早春的夜还带着冬日的寒气,曲阳汉白玉砌的台阶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檐角的黄铜风马发出金声玉振也似的声响,檐下支着三角火盆,一窜一窜的火舌在风中飞舞,映出檐下枣红色的藻饰。正堂中已无灯火,只有堂内西首有一点亮光,堂下耳房里,两个庶仆一边盯着堂中的光、一边啜着烧酒暖身。
“台主这么晚还不睡。”、“现在关东事全仗台主支应,能睡得着吗?”两个庶仆小声地嘀咕,对干了一小杯,又翻着红泥炉,烤些冷饭团子吃。
李千里独坐在东都中书令厅内,自虞璇玑东行后,他就搬出韦家,住进中书令厅,以示长期抗战之意,横竖厅中本就有卧榻寝具,并不需要另外张罗。他披着件道袍坐在榻沿,手里把玩着一块薄薄罗巾,薄巾是淡绯轻罗裁成,上面淡墨写着几行字。他将罗巾摊在膝上、又收起,待要握在掌中又怕糊了墨迹。将那罗巾忽而绕在指上、忽而折起,默然无语,房中只有炭火燃烧发出哔啵的声音,但是他却觉得心跳声大得吓人。
实在忒乱来了……词句如此缠绵,也不怕被人发现吗?即使心中有些嗔怪她行径大胆,李千里还是无声地将巾上字句又念了一遍“苦思灯下吟,不眠怕寒衾,殷勤未得语,寄此一片心……徒儿啊……”
这方罗巾是虞璇玑特别包在匣中,说要给座师的私信。初收到还以为是什么秘辛,还好特别避到一旁去开,要是他没多个心眼,就这么当着其他官员打开,御史台主竟收到部属一方绯罗,若不是传成御史台禁断之恋、就会变成风流女进士诗挑座师,堂堂御史台上空肯定布满朝臣的玫瑰色想象,那还怎么纠举弹劾官员?
心头虽然捏了把冷汗,但是在此四下无人的时候,李千里还是被这风流徒儿的诗勾得脸红心跳,睡不着怕衾被冷,难道是在邀他暖被吗?李千里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那个《曲江灵应传》来,尤其是那鱼氏在雨中金衫尽湿、不胜罗绮之状,不正是虞璇玑那时在语中寻到山亭的样子吗?
“徒儿啊……”李千里眉头稍展,望着罗巾上的行书,有点匆忙,不像写给情郎,倒像写便笺似的,写到台内的汇报跟公文都还端正些……一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又拧了回去。
将罗巾收到金鱼袋内,与鱼符字条相伴,李千里拿下额上网巾,丢到巾栉架下的衣篮里,经过衣架旁,在张开的紫袍上一拈,拿掉一段线头,鲜亮的绫面在灯下闪着浓紫光泽,隐隐可见手掌大的暗织凤池纹。李千里凝视着紫袍,这身浓紫凤池纹,花了他整整二十年才穿上身,而这二十年,步步艰难。
初入御史台,见了什么不顺眼就上奏疏……他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从巾栉架上铜镜望了一眼,发现胡须有些长了,顺手拾起旁边的剪刀修成一指宽的长度。默默地想,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见什么就轰什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不击则已一击必中的习惯?又是从什么时候,他就不再关心百姓、也不再官心地方,只专注官吏、尤其是京官?
放下剪刀,再看了那身袍服,衣架旁一个矮几上,玉佩革带帕头……一应俱全,在在显出他的中书令身份,却也标示着他身上背负着梁国。在远离皇权的东都,他大可做个土皇帝,甚至以这个中书令位份,若是一狠心,在东都拉起一个朝廷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没这个心,而且他没有家人,就是打下天下也无人与他同乐,更不打算听什么千秋万代一统江山之类的废话听半辈子,自然不可能犯上作乱。
李千里慢慢走回榻边,揉着僵硬的肩膀,与担负一个国家相比,眼下平乱都还算稀松平常,他仍然望着紫袍,心中不禁想,若是这回平乱后,仍是他当中书令呢?或者说,如果他能在承平的时候任中书令,他会做什么?
整肃官员是一定要的,要从吏部先下手,所以他还要再兼吏部尚书,把御史台人马移过去,彻底改变吏部的规章、风气,让御史台与吏部更一致。然后是整顿刑法,法为立国根基,要让大理寺更独立出来,专门讨论法条与规定,让刑部成为完全的执行单位,以御史台监察,三重审查三重监管,降低人情影响的可能。还要重新规划财政,最首要的就是解决掉目前各官署中严重的浪费问题,人力、时间、物资、运费上的浪费,与看管不周、国库通私库的情形,使得梁国的财政有一半以上耗损在这些无谓的浪费,而御史台中这类案件多得不能再多。这三帖猛药后,还有两样是他一直挂心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动手的内外两患,内有内侍省、外有藩镇,内侍的势力如冰下伏流,表面看来恭顺平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而藩镇就更不用说了,只要还有一个不听话的镇,朝廷就要再扶植两个以上的镇去弭平兵祸,这是个无底洞,没有填完的一天……
想到这里,李千里突然自嘲似地一笑,寂寞地摸了摸下巴“还是以御史台主的身份看事啊……”
这也许就是他只能跟在韦尚书屁股后面,被座师耍得团团转的原因吧?即使自诩为无情的御史大夫,他心中比谁都明白,他对御史台有着极深的感情与偏爱,甚至可能比爱梁国更爱御史台。而韦尚书平日嘻嘻哈哈,但是看事总能有不同的见解,甚至能做出眼下看来不利于己、而后才知道有益众人的决定。
“混帐……真不甘心……”李千里咬牙说,狞着脸吹熄榻边烛台。黑暗中,他将被子拉到脖子,闻到指间一丝极淡的青木香,脸上表情又松开来。
御史台带给他功名、权力与成就,但是御史台永远无法填满他心中深深的孤寂与寥落。
就像在现在这样的夜晚,被人说是黑心变态的御史大夫,也会想有一个女人在怀中,让他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过去、现在、未来……想听见女人睡意朦胧或者半梦办醒时,那种像是微醺又像撒娇似的声音,对他说一些让他心跳的话……想有一双手贴在胸口,让他知道,有人会在意他的心跳……
“璇玑……”她的名字在唇齿间流过,青木香还在鼻间,像是她就在身边……她从来没离开过……
※※※
东都之外,不少人彻夜难眠。
骊山华清宫中,上皇与韦尚书都穿着宽松的道袍,在热气氤氢的华清池边对弈,眼见白子已杀得黑子尸横遍野,上皇额上冒出密密汗珠,真可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韦尚书却仍一派悠闲,手持白子欲再下一城,此时,旁边有人插入话来“老头,还不推秤?真要等到满盘输吗?”
上皇闻此言,才不甘愿地扔掉手中黑子,赌气把满盘棋子抹得乱七八糟“算我输了还不成!什么鸟棋!什么鸟臣子!杀得那么狠!不知道什么是敬老尊贤吗?”
韦尚书哼了一声,总是和气的笑脸拉下来,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冷笑着说“老是老,哪来的贤?”
“我看是老弱病残。”旁边插话那人又凉凉地送了句闲话来,上皇恶狠狠地看向他,只见那人也是一身道袍,须发灰白,一张椭圆的脸,五官倒很潇洒,即使看得出年事已高,那端坐的姿态、随意的道士髻依然透出一种飘逸出世的优雅风流。
“我现在是老,但是弱病残三样,我都没有!”上皇激烈地敲着棋案,以示抗议“你们两个!存心来气我的是吧!”
虽是春寒料峭,那人却拿了柄蒲扇,不在乎地扇了扇“我在南山隐居得好好的,正与内弟把酒谈心,是谁派车把我们绑来?还叫我们一起泡温泉的?”
“不爽不要叫。”韦尚书随即补上一句。
上皇气得五官错位,青瓷杯敲得棋案一片磕脱磕脱响“可恶!我不过看在我宝贝孙女的面子上,赏你们个恩典,竟然这么嚣张,你们……”
“不稀罕。”韦尚书冷冷地堵回去。
“有劳上皇再派车把我们送回去。”那人将垂下的一绺发往后一拨,作势要起身“十一郎,走吧。”
“喂喂喂!”上皇连忙出声。
“干什么?”韦尚书横眉直眼地问。
“明天宝宝也要来华清宫……”上皇说。
“所以?”韦尚书挑了挑眉。
上皇瞪了这舅婿二人一眼,很不情愿地说“她说了要跟女儿女婿吃饭,还有一桩那时因为姓褚的在旁边,所以她没说……不过我猜应该没错……就是想见李贞一你这混帐!”
韦尚书闻此言,便不说话了,看向身边那人,只见他露出一抹苦笑,已起了深深鱼尾纹的眼睛微眯,叹了一口气。他是韦尚书的二姊夫,出身五姓之一的赵郡李氏,但是这些家族背景都比不上他的名字来得有人望,掌管御史台十七年,名震朝野,人称天下文宗、士林祭酒,不敢直呼其名,以封爵尊称为赞皇公。
“不见不是比较好吗?陛下和主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李贞一在亭内缓缓走了几步。
“你以为你退隐就万事大吉?如果宝宝能看得开,姓褚的这七年来干么长在东都?”上皇恶狠狠地瞪着李贞一,紧握着瓷杯“你女人也死了,就不能看开些,反正你在南山也是废物一个,就不能让宝宝晚年开心些吗?”
“他女人是我姊姊!你给我放尊重点!”韦尚书更凶狠地说,剑拔弩张的气势比李千里抓狂更有杀气。
“说到你姊姊我就有气!什么人不好嫁,干么嫁李贞一?当年我就说了,只要她肯放弃,我马上就把平王妃砍了,封她为平王妃,一品内命妇!不比嫁李贞一强吗?”
“你只是因为平王妃曾经说你是变态老色龟所以讨厌她吧?”韦尚书脸上像是抽筋似的一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个人认为,平王妃完全没说错。”
“鹤!你这臭小子!竟敢这样忤逆我!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这黄口小鸟一手拉拔到现在这个地位,晓飞就不认娘了!混帐!我明日就让宝宝把你贬到柳州去。”
“我有公主这个挡箭牌,陛下不会听你的。”
上皇与韦尚书兀自吵闹不休,李贞一却只是淡淡一笑,起身离去,上皇见他要走,连忙一手扯住韦尚书,另一手架住韦尚书脖子“喂!李贞一!你敢走出华清宫,我就宰了这小子!”
“那就宰吧,反正他也活够了。”李贞一头也不回地说,摆了摆手。
“喂!给我个面子,好歹我是宝宝的生父,我不忍心看她难过啊!”上皇大喊。
“知道啦!我再留一日就是。”
李贞一摇着蒲扇,穿过温泉池边的回廊,几个小宫女捧着果品要送到亭中,见了他来,整齐地欠身为礼,他也回个半礼,温和地说“内人辛苦。”
“都是婢子本份事,不敢言苦。”领头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代替众人说。
“年轻真好啊……不过,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谢过国老。”
李贞一侧身让小宫女们经过,小宫女们走过去,又纷纷回头看他,见他走远了,才低声对领头的宫女说“姊姊,都是御史大夫,李国老倒比现在那位李相公好多了。”
“是啊,李国老对女人向来温柔,现在是年纪大了,听尚仪姑姑说,一直到致仕前,李国老都是宫女们最喜欢的大臣,连尚宫尚服这些大姑姑说起他,都还想念得很,这回他来华清宫,姑姑们可把压箱底的宝贝全都翻出来穿戴,尚食姑姑还亲自下厨做他的饭食呢!”
“我好想看他年轻的样子喔,一定迷死人了。”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
李贞一缓缓地走出温泉池,到他所住的沉香亭去,亭边本是一园芍药牡丹,但是未到时节,都还在长苞,倒是几枝早放梨花垂在窗边,透出一种冷落的雅致。年轻的时候随驾来到华清宫,女皇总是在沉香亭摆宴,亭外奼紫嫣红,亭内满席绿叶衬红花,女皇的个子娇小、容貌也小巧细致,性子却刚烈固执,他掌管御史十七年,同中书门下也做了十五年,无数个春去秋来,朝中人事如天上乌云聚散,唯有他一直站在次相的位置,直到他自行放弃的那一日。
他心中明白,七年前放下御史大夫之位,对女皇来说,是最大的背叛,远比当年他娶韦氏女的打击更大,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在他生命中,女皇并不是他最重要的人。
一阵风来,几瓣梨花静悄悄地飘落,凄清而寂寞。十五岁举明经开始,从布衣入仕,五十年来,青衫绿袍绯领紫衣全部穿过一遍,到此时,也还是一袭布衣、也还是深深的寂寞。
悠悠生死,即使位极人臣,李贞一也对死亡无能为力,结发四十年,死亡却不过一眨眼,活着的他,到七年后的现在还在守丧,因为所有与她有关的爱恨痴怨甚至欲望,就是他一半的人生。还记得当年乞骸骨的奏疏,绕来绕去就是两句话『知遇之恩虽深,结缡之情难弃』,他与夫人韦氏自幼熟识,但是韦氏十三岁便嫁入京兆杜家,十六岁上就丧夫归家,稚气未脱,手上却抱着一个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