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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尚书的信从华清宫发出,不到四日就送抵李千里之手。韦尚书的私信一向用金茧纸制成,淡金色的信封裁成鱼形,双面印有鳞纹,正中一个方框写着收信人的名字官衔,裁开鱼头,抽出信纸,也是同色的熟纸,带着淡淡香气,配着韦尚书一手酣畅行书,墨色明亮,墨香与纸香合在一起也不显突兀。
可惜李千里向来没心思欣赏座师雅趣,一目十行,将韦尚书信中所言看清楚,看了两遍确定没有读错什么地方,才放下信。韦尚书让他在东都暗中详查主父过去几年的动向,因为东都诸官多是主父人马,向来不易打探。又命他务必掌握持盈郡主的行踪,若郡主人在东都,要趁着主父不在的时候,积极与她建立关系,以图未来能成为新君倚重的势力。另外,也简述李贞一与女皇会面的事,结论就是女皇仍属意他为下一任主父,向来预备有三条以上退路的韦尚书,自然马上建议李千里认真考虑与持盈的婚姻,又说若是他定意要娶持盈,就需考虑将主父与太子架空,未来才不会成为主父的傀儡……云云,总之,就是要他早做决断,不能再拖延此事。
对于他所关心的关东情势,韦尚书说朝中当初沸腾的主战舆论已歇,成德卢龙听说已遣密使与主父接触,刘珍量往关东也有可能负皇命与成德卢龙和谈,也就是说,眼下虽是双方僵持,事实上可能已显和局,只待女皇与两镇何时达成协议,也就可以罢兵休战。韦尚书最后在信末写了四个较大的字,正是离京前殷殷嘱咐的话『事缓则圆』。
“圆个鸟!”李千里面色阴沉地骂着,声音暗哑,一拳击在案上“越过坐镇东都的中书令径行和谈,这是什么鸟事!”
看着信,李千里只觉得心头那一点火又闷闷地烧了起来,刘珍量眼下已离东都,在他离去前,李千里跟他见过几次面,只觉得此人忠奸难分,与其义父内侍监领神策军中尉窦文场一个模子出来的。刘珍量在李千里面前虽然完全执下属之礼,一口一个下官,礼节与应答上毫无瑕疵,但是就是因为毫无破绽,才更让李千里起疑,为何前面七千禁军刚刚阵亡,刘珍量就能整装待发?而且轻骑上路,并没有多余的辎重粮草,凭甚么认定沿途官署能够供给得上?
针对李千里的疑问,刘珍量微微一笑“洛阳不是有含嘉仓吗?下官可在洛阳补给完备后,再行前往。”
“含嘉仓是天下粮仓,有安全储量,不能擅动,就算你有太府寺的开仓令,配给也不可能足够,毕竟含嘉仓要支应十五万大军,不可能全供给神策军,不够的部份,你要怎么补足?”李千里质疑。
“下官与裴招抚通过信,希望此番能速战速决,在两个月内解决深州的事,而后神策军就会回京,因此不需要太多辎重。”刘珍量好整以暇地回答,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笃定,又补了一句“沿途州郡不是也都有官仓吗?若是不够可以征收。”
“所以神策军是来助威,不打算跟着耗下去?”李千里抓到了一点话头。
刘珍量脸上表情没变,只是目光眨了一下,淡淡地说“在相公面前,下官也不说场面话,神策军与内侍省存在的目的都是保护陛下,此番东来,是彰显皇威,不是保卫百姓,关东是乱是宁,与神策军无关。”
李千里此时才认真打量了刘珍量,敢在御史大夫面前说官署存在目的的人几乎没有,敢在中书令面前说百姓安宁与其无关的更是不可能有,但是身为百官监督的御史大夫与肩负百姓生计的中书令,却不能否认刘珍量那冷酷无情的话,因为那才是事实。说什么唇亡齿寒?只要关中不失,内侍省与神策军就会继续存在,而他们也不可能坐视关中沦陷,除此之外,确实与他们无关。
刘珍量的话好像还在耳边,他说话时,那种淡漠的神情透露出内侍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正如他们的身体有一块残缺,他们对于使他们残缺的世界也格外冷酷。若是这样的人去做了朝廷的特使,必定能完成和谈的使命,因为他对百姓毫不关心,也不会有愧疚,他只是完成女皇的旨意。
李千里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当他还在为关东大战做准备时,却已经有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藩镇暗通,他气得手脚冰冷,血气直往上涌,热得他简直坐不住,走了几步,叫入几个书令史。
“叫兵部把神策军的军报与例行回报整理过来!遣人叫含嘉仓令来中书省见我!下令给各个关津,加紧查缉成德卢龙的奸细,以免歹人混入京都,一有发现身带藩镇书信者,一律先锁拿了,若是成德卢龙二镇的书信,马上将人扣押,书信上缴。”
一连吩咐了三件事,见书令史们去了,李千里才回到案后坐下,韦尚书的信躺在公文内,鲜亮的墨迹中,『持盈郡主』像是会跳出来似的,李千里烦躁地把信折了三折,塞回鱼封里,收到私信匣中。
信是塞进去了,心却还悬在半空里,娶了持盈,就是万人之上的主父,不娶持盈,则要防着将来出现更强势的主父,韦尚书虽只是寥寥几语带过,但是李千里非常明白其中厉害。宦海浮沉,都是弄潮儿,要乘着浪头掀波澜,就得防着有一天被卷到海底去,身是不由己的,可是心呢?
『赶快去把那告白辞想出来吧?这可不像考进士,花团锦簇毫无真情的官样文章我是不收的……』函谷关上,虞璇玑半是嘻笑半是真心的话语毫无心机,她并没有想到官宦生涯中种种可能的阻碍,只是想要一个承诺而已。
李千里从鱼袋中拿出那一方绯罗,握在掌心。她想听的话,他是早就想好了,只是面对她的坦率,他总是心虚,在这个位置上,他有太多的顾虑,眼下嘛……他握紧绯罗“徒儿,只要你还在我手里,就够了。”
虽然顾虑、虽然矛盾、虽然无法主动开口订下鸳盟,但是他的心仍然拒绝由人摆布、拒绝貌合神离的婚姻,因为他自己就在这样的婚姻阴影下成长,他明白那种家庭对身在其中的人都是折磨。做妻子的对丈夫毫无爱意,做丈夫的对妻子毫不关心,维系家庭的是微薄的家产和偶尔捎来的一两句场面话,剩下的只有孤寂、冷清和深深的绝望。
将拳头举到鼻间,青木香带给他一种安全感,那是虞璇玑的味道。当王氏离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幸福、也不会再有一个女人会爱上他,晚上他照着镜子,觉得自己面目可憎,除了汲汲营营得来的官位,他没有任何会被人喜欢的特质,一点都没有。
于是他想起了虞赓,这个个性比他更恶劣、更坏心的家伙,却拥有过完美的家庭,即使虞夫人逝去多年,虞家依然很幸福,因为那个家里仍存在着对彼此的关心和亲情。所以他常常去虞家,即使每次最后都是被虞赓冷嘲热讽、一肚子气地拂袖而去,但是每次在他离去时,虞家的下人都会送上一盒小点,连声代主人致歉。那些小巧朴素的木盒,都还留在西京宅里,盒盖上工整端丽的字迹写着不同的致意句子,有时符合时令、有时是因应节日,更多时候是代虞赓致歉,而提到虞赓时,都写着『家父』。
看着那些字迹,李千里就一点都不在意虞赓说的话,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这样为父亲着想、维护父亲的颜面和交游圈?她又是怎么知道今日父亲又跟人吵架了呢?
于是他开始注意虞家四周的情形,没有武功在身的人,想要隐藏行踪很难,所以他很快就发现,在虞赓坐着的那架屏风后面,似乎有人轻轻走动,然后他趁着出去解手的时候,绕到窗下窥视,见一个小女子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拿着团扇就敲了虞赓一记“阿爹,你怎么又跟这个御史吵架了呢?”
“岫嵬啊,妳不觉得这小子逗着很好玩吗?”
“你不要心情不好就寻人开心,他听起来心情也不好,多少开导人家一点,算是做功德不行吗……”
那时,她嘟着嘴的样子实在令人难忘,像是个管家的小妇人,却又还带着稚气和对人的关怀。而今,她已长成如手中绯罗一般清艳的少妇,十多年过去,幸好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李千里收起绯罗,扯过熟纸,写下给韦尚书的回信。
信一写完,随即发往西京,四日之后,韦尚书拆开回信,李千里回禀了其他诸事,但是在是否迎娶持盈的事上,他只回了两句话:
已得璇玑,何需持盈?
东都春
迟迟春日照北国,河朔雄藩魏博镇已是生机盎然,距离魏州城不远的永济渠早在二月初就融了冰,混浊的渠水挟着秋冬时积聚的泥沙往东北而去,水势虽不像夏末时那样大,但也足够行船,一艘艘插着各镇旗帜的船从江南、东都方向而来,运送各镇采买、交易的物资。杨枝拂遍、千帆过尽,带着一丝寒意的微湿春风吹起衫裙下襬,却让虞璇玑微微抖了一下。
“好冷好冷……”
虞璇玑呵着手,在原地蹬了几步暖暖腿,抬起头望着泊在渡口的船只,认出是哪几个镇的旗帜,默记在心。一路沿着渠道走,她今日没穿遥溃白鞲銎胀ǖ呐耍蛭酥挥锌脊绻辈拍艽┦糠绻苯咳舨皇窃谖骶┒加背錾恚褪窃诩壹绦喾蚪套印⒉俪旨椅瘢蛘咴谙缋锝淌诿赏K渌盗汗唤九谕猓枪囟钡氐氖孔迤毡榧医瘫J兀殴囟呐孔右脖冉仙僖允孔由矸菰谕饣疃诠囟厍拍凶芭凵赖呐樱负醵际擎九蚣伺虼耍囟咳思负跻捕即┡埃杂蓁崂创耍⒉桓掖┥鲜糠蛔徘岜愕鸟嗳梗白魇抢凑胰说钠矫窀九�
“娘子。”果儿从前面跑来,对虞璇玑说“前面汤饼铺子有位置,娘子喝点热汤休息一下再做事吧。”
虞璇玑点头,随果儿来到一处棚子搭成的小铺,只见那店主用泥砖砌了个简单的灶口下汤饼,一旁支起的大镬里,丢了一堆肉骨熬的汤烧得翻花大滚,镬边的木榻上放着各式佐料和烫好的野菜,店主用竹筛捞起汤饼放在粗陶大碗里,递给镬边的年轻后生,后生把汤舀到碗里递给店主女人,那女人一手抓了野菜、一手舀了佐料放到汤饼上,再给旁边的小女儿,女孩子约莫十二三岁,双髫垂耳,看着有些憨憨的,把汤饼接过放在托盘上,送给客人。
“汤饼两碗,两枚钱。”女孩子送上汤饼,便对着果儿说。
却是虞璇玑掏出钱来付了,一面吃着汤饼,一面低声说“我刚才看了一下旗帜,成德卢龙都没运东西,他们眼下不敢经过魏博地盘可想而知,但是东都送横海义武的东西也太多了吧?难道这两镇准备要跟成德卢龙开战吗?”
“小人也觉得奇怪,其他镇的船也有,多是粮食,这也罢了,但是插东都旗帜送横海义武的船沉甸甸的,都压到水线以下呢!”
“奇怪,横海义武两镇是山东道河东道管的,他们也没有来信让我注意这些物资,中丞的信里也没有说东都会运东西支援,那这些东西是送去干什么的?难道那两镇缺吃少用吗?”虞璇玑不解地看了远处一眼,横海镇夹在成德卢龙之间,义武则在成德卢龙跟淄青之间,这两镇却都是朝廷人马,在战时的地位跟所在位置一样尴尬。
“而且船上除了两镇的旗子,还有太府寺的,小人刚才摸到水驿那里,装作是驿中杂役,跟押船的小差聊了几句,看来真是东都太府寺的人没错。”
“我也装作问人名,去看看他们的货物,前面走了的都是粮食,现在还停着的不让看,船身又这么沉,只怕是铜器铁器。”虞璇玑点头,西京所有中央官署都有东都留署,员额较少而已“今天就这样吧,先回去魏州城,慢慢走,一面查访民情。”
“诺。”
主仆二人离了渡口,虞璇玑跨上绯华,果儿则是乘着一头小驴,两人沿着官道往魏州城走。长长官道上,深褐色的地连碎石子都不太多,只是中间稍稍高起,是来往的车太多轧出车痕来,每年重修路时总要磨平车痕,于是中间的路也就高了。官道两边种着榆树,此时满树深绿,春风吹开树叶,可以看见一个个小小的榆荚。
虞璇玑望着榆树,这树怕没有丈八尺高,她说“这树可能有百年了。”
果儿也看了一眼,平淡地说“是啊,魏博官道上很多榆树,再过个半月一月的,官人再来此,树上满满的都是孩子,抢榆钱跟抢真钱一样拼命。”
虞璇玑闻言一默,榆钱在士族家是拿来入菜或者做羹,因为榆钱被视为能养生延年的食物,偶尔吃上一点,但是在平民百姓家,榆钱都拿来做主食,蒸熟了捣烂,顶饥耐饱,若遇春荒,更是救命的食物。是因为如此,魏博才多种榆树吗?她又看了榆树一眼,修整官道向来规定要种一定数量的树,但是这里的树显然多过规定,而且是能吃能救春荒的榆树,不知是哪个地方官规定的,但是改个树种,却不知使多少百姓得以存活。
“当官真不容易……”
果儿听她莫名其妙冒出这句,便问“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