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点将时辰已到,趁着金钲声响,她低声向田敦礼说“谢过大帅。”
“等等军令起,你先受礼,然后我们行平礼。”田敦礼口微开,迅速地说完,顺手把一份卷宗递给她。
待得金钲十响完,果然史诚发出一声不知怎么写的军号,刷地一声,文武官员全数起身,平日散漫粗疏的武将们倒是人人面色严肃,整齐划一地平手于胸一推一揖、放下手、撩袍角、跪下、再平手于胸,同声说“大帅金安。”
“魏府千年。”田敦礼平静地说,这句话出口,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住,是了……这是历代田氏魏帅说过的话,但是当年的先祖们都一心期望田氏基业千秋万代,而他,却很清楚若要忠于朝廷,最终必须献出魏博。
他眉峰不动,看了虞璇玑一眼,与她一起起身,行了半礼,然后互相一让“虞监军请。”、“大帅请。”
“刘中丞。”田敦礼看了文官行列中为首的一位绯袍官员,虞璇玑知道,这人是魏府行军司马,兼御史中丞衔,是田敦礼的首席智囊。
“今日急会,为的是商讨魏军动向。大家都知道,深州那边,等朝廷和成德谈拢就没事了,但是今日接到消息,武宁军戍卒叛变,已经回到长江边上,崔节帅却杀了戍卒家眷,此际军心浮动,也有可能影响宣武军,因此,淄青李帅、淮西吴帅有意出兵为朝廷平叛顺便助宣武安定局势,约我军一同行动,淄青从泗水直入徐州,淮西借道宣武、我军乘船直下汴州入宣武,诸君以为如何?”
虞璇玑听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田敦礼,这哪里是助朝廷平叛?根本是与淄青淮西合谋,吞并朝廷的武宁、宣武二镇八州!这两镇在广济渠上,控制着从江南河上来、接淮水、接广济渠直到洛阳的水道,武宁一破,整条运河补给线马上就断成两半,宣武一破,在东都前面就没有任何防卫可言。如此一来,淄青镇便可再破淮南,控制住扬州,而淮西就能往下直破荆黄一带,分别攻占南方半壁,而魏博,就能取道水路攻破东都……
在场众人也同时想到了这些,不管文武,这些男人们把诸镇地图记得比老婆娘家还牢,所以在刘中丞说完后,只听得左方的漏壶『答、答、答』三响后,武将那,除了史诚以外,全部双手抱拳,一声“干了!”,响声震天。虞璇玑连忙把手藏到袖子里,双手交握,稳住慌张的神色,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座下有半数是她的酒友,但是压根不在乎与她的情谊,魏博镇的扩张,比什么都重要!
“兵马使怎么说?”田敦礼看起来与史诚一样镇静。
“若真能顺利入宣武,标下自当请缨,但是……”史诚出身杂胡,脸型瘦削,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带着寒意“标下不敢轻易相信淮西老吴的话。”
田敦礼淡淡地喔了一声,对着刘中丞说“把他带上来。”
带谁?虞璇玑询问似地看了田敦礼一眼,他却不理会,直等一个绿袍官人从堂外入内,虞璇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淮西幕府掌书记温杞,拜见大帅。”
※※※
如果没有那一首〈曲江柳〉,也许今日的相见不会如此尴尬。虞璇玑望着温杞从堂外走入,而温杞则早有准备,两人眼神一撞,都想起了从前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画柳的情景。
“等我们把柳树画好了、题上你的诗,我帮你刻个小印,钤在上面,我再帮你把画裱好……”他笑着说,一双三白眼笑起来就和蔼得多,他摸摸她的头“岫嵬啊,可惜你是个女孩子,要不,我就能带你游历天下了。”
“女孩子就不能去游玩吗?我爹也很常带我和泉涓四处去玩啊!”她不解地侧着头,双髫髻上的头绳垂下来,她揉着手说“老师,我手酸了……”
“那是因为他是你爹,士家女子,若不是跟着父祖尊长、丈夫或儿子,是不好去游玩的。”温杞接过笔,顺手画上几道,虞璇玑抬头,正看见窗外春柳飘逸之姿,再低头看去,温杞画出的柳条,比起她画的那些略显僵硬的枝条,更显轻松飒爽。
“那宗哥哥一定会带泉涓到处去玩的……”虞璇玑狡黠地说,姊姊泉涓正和宗家表兄坐在曲江边上钓鱼。
温杞微微一笑,这年纪的孩子就喜欢给人乱配对。不过……他看了窗外那对唧唧哝哝的青梅竹马一眼,泉涓和她的表兄若无意外,倒是一对能白头偕老的夫妻无疑。画好了柳树,他把笔递给只到他胸口高的虞璇玑,让她写上她的那首〈曲江柳〉,他背着手向外看,虞家的这对姊妹都是人如其名,泉涓的字是珠玑,姿容华丽高贵,做事则如流水一般爽利,十一二岁的年纪就能持家,显出一股士家夫人的成熟敏捷。
而这名为岫嵬的小徒……他看着握着过大的笔,努力在纸上写字的虞璇玑……这孩子脑子里充满各种奇怪的小念头,看事常有过人之处,却很少说出来,她就像高山中的云气一般,躲躲藏藏,若不是遇到愿意耐心和她说话、也不因她沉默而离去的人,她是只听不说的。所以比起总是爽快处置家务的珠玑,她更常坐在屏风后,听其父与人对谈,可以坐上半天不吭声不走动,也不探出头来、也不关心这些客人长得如何,一个小小女儿家,为什么要坐在屏风后听一群男人聊着她不懂的各种军务镇务民务政务?
“好了!”童音打破寂静,只见虞璇玑放下笔,煞有介事地呼了一口气还擦擦汗,温杞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十年后的温杞却笑不出来,她十岁时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那首寥落的〈曲江柳〉也未曾忘记,但是她已非当年手把着手教画教书教诗教琴的孩子。他抬头看向帅座,她一身青衫,远山眉下一双秀目依旧,半点朱唇却没施口脂,显得有些苍白,脸上脂粉未施,坐在田敦礼身边监军座,像一个相貌端正的内侍监军。
温杞面容不动,已有些灰白的长髯随着行走轻轻摇动,心中升起一阵极端复杂的情绪,他对她的感情也同样的复杂,他的家人几乎都已谢世,她是他倾注了最大心力教育的学生,是他视同亲人的孩子,却也是他半生最遗憾、最思念的女人。然而,她却成为他最恨的那种人,进士出身、制科登第,又有座师扶保,她在官场上的出身经历,他前半生汲汲营营却不可得,三十二岁便入御史台,而且,她的老师,是淮西的死敌李千里……
思及此,温杞心头一冷,走上前,长揖到地“淮西幕府掌书记温杞,拜见大帅。”
虞璇玑的手在袖中扭得死紧,心头突突直跳,刚才田敦礼递来的卷宗里放着一张匆匆写就的便笺『致岫嵬,河北诸镇旧事,诸镇合纵连横,必由文五官将合议,淮西遣其谋主温杞至此,其人奸猾,已先致信与兵马使,恕我不能却,望尔慎之』。她没有和田敦礼说过温杞,他自然也不知温杞曾与她有过什么,只是那一句『其人奸猾』像一把匕首,直刺她心头。
跟在李千里身边这些日子,足够她明白他对淮西镇的厌恶。她问过韦中丞,知道他讨厌淮西镇,是因为那是在他任侍御史以后,唯一一个在他手中逃过的藩镇,他几次抓到淮西的把柄,甚至几次成功鼓动兵部同意发兵攻破淮西,但是事情一到大朝会,就会冒出一些李千里口中所谓『有钱就探出头的龟孙』,阻挠了发兵淮西的事。而帮助淮西一再逃过李千里之手的,自然是眼前这位淮西谋主了。
“温掌书请坐。”田敦礼说,一般藩镇的谋主虽不计较幕职名称,但是都身佩御史衔,因此满地的中丞侍御,但是温杞作为一方雄藩的谋主,却只身佩个掌书记的幕职,连最基本的兼监察、试监察衔都没有,实在很奇怪。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温杞,这些年来,温杞一直都与河朔三镇、淄青有联系,一开始,诸镇文官私下戏称他是『温钟馗』,但是当他的计谋每每为诸镇带来巨大利益,他们便改称他『温掌书』。
“谢大帅。”两个军士拿来座垫,放在正中,温杞一拱手,坐下。
“温掌书一如既往,为我魏博带来难以拒绝的利益,只是河北旧俗,军事需由文武官将一并决之,因此,劳烦温掌书把事情再说一说了。”
“下官在外面听了刘中丞的转述,与淮西淄青拟定的战略并无出入,大帅与兵马使还有何事不解?”温杞平静地将下襬拂平,抬眼定定地看着田敦礼,厚嘴唇一抿,似笑不笑。
史诚眼风一扫,冷冰冰地说“温掌书,这里不是淮西!”
“我当然知道不是淮西,若在淮西,此时已经发出帅令备战,何需在此嚼舌。”史诚话音刚落,温杞就带着更明显的讽刺笑意看向他,从侧面看来,又薄又长的鼻子看来有如刀刃“不过,河北旧俗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已经多说了。”史诚同样接着话尾,他稍稍侧过身子,左手握着腰间大刀,拇指一推,露出一段刀刃“既然不屑河北旧俗,就给老子滚出去!”
“往昔逐客由得兵马使,此刻却由不得了。”
一上来就硬杠?虞璇玑手里攥着一把汗……奇怪,温杞往昔在她家没有这么呛的,而且史诚看起来跟他杠得很习惯,这是怎么了?她瞄了田敦礼一眼,他把随身的宽背大剑放在膝头,右手食指轻轻摩着剑鞘,像在摸着宠物,一身轻皮甲用铜泡钉连接,茶色皮面有好几处磨损,看来已经有些旧了,他没有戴帕头,而在额上束着浓紫绫带,正中绣着篆书的『魏』字,藉以标示他的官品。身为魏帅,既要遵循河北旧事,又要顾及魏博发展,还有女皇的君恩人情,他要怎么处理眼前这些事呢?虞璇玑默默地想。
阶下史诚与温杞唇枪舌战,却听阶上『橐』地一声,音声绕梁,众人抬头看去,是田敦礼将剑用力在木地板上一磕,立起长剑在左身侧“温掌书,我有几事不明,其一,你说已与淄青已谈妥,递来的信件,却怎地只有元济来函,淄青老李却没有书信来?其二,武宁戍卒不过两千,何以认定能影响武宁全境?其三,我前些日与虞监军闲谈,曾言及武宁,因此我知御史台早有人注意此事,御史自有通信管道,此时只怕李相公已然知晓,难道他不做防范?若是朝廷已有准备,我等三镇南下岂不是做了瓮中之鳖?其四,贵镇吴帅听说不能识人久矣,元济与我是旧相识,若论刚猛,胜于其父,若论智谋则远逊之,若有万一,元济能否做得淮帅,我很怀疑。此四者,我想兵马使也有疑虑吧?”
惊讶的神色从史诚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正色说“正是。”
“那就请温掌书逐一为我等解答。”田敦礼沉声说,放下长剑。
虞璇玑此时才算稍定心神,晓得田敦礼话中也有意点醒她,所以她整理了思绪,以防史诚或温杞突然向她发难……想到此时为了师门与御史台,而要将往昔如师如兄的情人视为敌方,她一面绷紧了心弦,却也免不了心头一阵疼痛。
“禀大帅,淄青李帅也在等田帅回音,只等魏博同意,就请二位移驾边界,商谈合兵。下官从来不做临危急变之事,田帅怎么不想,若无人接应,武宁那个带兵镇将怎敢把戍卒拉回彭城?给戍卒撑腰的人,除我淮西又有何人?只要二位大帅愿与淮西合兵,下官就能把两千戍卒的事搞大。至于少帅,他确实谋略不足,但是文有下官、武有押衙李佑,何患淮西不宁?”温杞好整以暇地说,此时看向田敦礼,放肆地笑了笑“至于李千里,一个空壳相公,任他在朝中横行,一出京都,就是只没脚蟹,就算他知道了又何防?”
“哗!在虞监察面前说她老师坏话啊!”
“淮西来的果然胆大如斗,真他娘带种!”
“当着人学生的面说她老师是空壳相公,虞监察等下会不会砍人?”……
阶下文武官将中,与虞璇玑相熟的,无不交头接耳。虞璇玑却眉头一皱,她听人骂李千里黑心变态心眼小是常有的,但是温杞的话却像根刺扎在胸口,又像一块大石哽在喉头。阶下众人看向她,她也知道不能不说话了,吸了口气,努力使声音不颤抖“温掌书此话,我不能赞同,莫说李相公是恩师,就单看他是御史台主、我的长官,他也不是什么没脚蟹、空壳相公,他对贵镇早有提防,不可能放任不管的。而淮南河南监察也早已注意到武宁军的事,此时李相公应当已得情报,据我了解,河东裴招抚手下还有十万以上大军,另外,神策军也由中护军刘珍量领兵驻在东都附近,东都有警,神策军必当回师;若三镇合兵,裴招抚也完全可以抽调军队南下,正如田帅所言,很可能变成瓮中捉鳖,不一定能将二镇八州画入……”
“虞监察这么说,我并不意外。御史把台主奉为天神是常见的,虞监察又是初涉官场,倚赖座师也可以理解……”温杞无礼地打断虞璇玑的话,他眼神凌厉地扫向虞璇玑“但是,兵贵神速,就算李千里足以抽调河东军,也赶不上我等三镇奔袭,更何况,若不趁此机会迫使朝廷将八州归于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