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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里被韦尚书梗得一噎,沉吟片刻才说:“我担心。”
“刚刚不是才把回家奶孩子说得挺有气势的?连我都被你唬过了呢!”虽是这么说,韦尚书还是一脸完全没有被唬过的表情。
“我若是离开朝廷,璇玑马上就会被贬出西京,一辈子在岭外不得翻身。”
“不是还有我跟姊夫吗?”韦尚书依然口是心非地笑着。
“新皇上任,谁也不知会不会清算吧?”
“你还颇有自知之明嘛……”韦尚书放下食具,拿出手巾擦擦嘴角,淡淡地说“不过我既然敢主持你跟璇玑的事,也就不怕你被撵出朝堂。总而言之一句话,御史台主现在还是非你莫属,毕竟一动不如一静,只要你效忠新皇,她也不会非要你做皇夫不可,我们这边,也只有姊夫想成全此事,老流氓是知道你心意的,他不会勉强你。关键是,想抓你到后宫的是褚令渠父子,所以,你只要在他们面前硬顶着抵死不从,也不会怎么样的。”
“但愿如此……”
“是啊,但愿如此吧,不过陛下欣赏专一的男人,越是专情越是不驯,她越舍不得放走,你就放心吧。”
“但愿如此啊……”
“除了这四个字,你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吗?”
“没有。”李千里僵硬地说。
“啧……你在紧张吧?”
“是。”
“深呼吸三十次。”
“我已经呼吸到第二十七次了。”……
※※※
早晨的紫兰殿内,主父背靠着数个枕头,半坐在榻上,宫人正在喂药,他的视线已是模糊,手脚也因为风痹麻木不能动,只有耳朵还好使。他听见外面一阵走动交谈,知道上皇、女皇、太子、公主、持盈郡主、太师、大长公主、前中书令、李贞一等人都在,他们在讨论着当前的国事,隔着帐幕,一如以往,他感觉十分孤单。
昨夜梦里,他梦见了三十年前去世的亡母吴国夫人,她就站在榻边,一夜无言,脸上表情却不欢喜。前一天夜中,他梦见赵郡夫人韦氏,她与她二十余岁便亡故的杜氏女儿,并肩坐在韦家后院里做针黹,她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而他也只是无言地看着她们,一如当年他隔着小院女墙,凝视着她们,只是那时杜氏还很小。
他与韦夫人的事,如女皇与李贞一一般复杂,并不只是韦尚书与李千里说的那样全是他一人的问题。今天,四个人里,一个已死、一个将亡,李贞一的眼目却一直在韦夫人身上,而女皇失去他后,可能会觉得轻松了吧?主父在心底苦笑,其实他跟女皇的相处,就与一般宦门夫妻一样,儿女长成后,夫妻就像同居共爨的家族人一样,各有爱宠也不稀奇,本来他们不会这么痛苦的。
只是明知感情不能比较,他和女皇却都忍不住与李韦夫妻比较了,他恨女皇不像韦夫人,女皇也怨他不如李贞一,李贞一与韦夫人的婚姻只有两个人,而他与女皇的婚姻里塞了四个人,再深的感情也会消磨殆尽,更何况他与女皇还不只是夫妻、更是君臣。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着气,他已经无力去解这段冤孽,也早就放弃挣扎,只要儿孙好,就够了……他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崔尚书……”
梁国宫廷除内侍外,良人出身的宫官、宫女与贱民官奴出身的宫婢,分属六尚局与宫正管束,六尚仿外廷六部而设,为尚宫、尚寝、尚食、尚仪、尚服、尚功六局,各有职司,而各处宫殿的宫女虽由妃子使唤,但是惩戒、纠举之权仍属宫正,可说宫正便是内廷的御史台与刑部。而六尚主官与宫正虽品阶都是正五品,但是宫正因为职掌宫规,地位自然较六尚为高,宫中一向有惯例,颁赐年资较长、素行正直的宫人『女尚书』之号,因此一般也多称宫正为尚书。
“主父是唤崔宫正吗?”宫人问,他点点头,这个宫人的声音很陌生,她轻声说“崔宫正这几日身子不爽,在掖庭宫养病。”
主父皱了皱眉,崔宫正是他嫡亲表妹,是他引入宫、一路培植起来的,在寂寞寥落的宫城中,是他唯一全心信赖的女人,意志坚强忠心不二,没理由在此时称病不来,他挤出一丝气力“命她来。”
那宫人迟疑地应了一声便离去,主父合上眼睛,歪过头睡去……
※※※
等到李韦师生二人翩翩然、施施然出现在玄武门外时,玄武门外正在操练的神策军与左右羽林军中,窜出数骑直赶过来,高声喝问:“何人擅闯禁苑!”
“此是韦相公并中书令李相公车驾。”外面燕寒云回答。
“二相因何不走端门?请出鱼符勘合身份!”
李千里与韦尚书虽不常出入此处,但是也都知道禁苑本来就有查核,所以拿出鱼袋里的鱼符递出去,接着就顺利通过了。车驾直入玄武门,入门后在翰林院外下车,这才悠哉地安步当车往紫兰殿去。
一路上,凭着韦尚书那身紫团花绫袍与李千里的浓紫凤池纹绫袍,师生二人完全没受到阻拦,而且顺利探问到紫兰殿里的状况,当然也免不了看见几个小内侍一溜烟奔去报信。
韦尚书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散步着,远远地可以看见含凉殿的屋脊与殿外整片的柳树。而紫兰殿位在三海池北,距离玄武门不过半里远,向来不是妃嫔居住之地,而是皇帝自禁苑射猎后稍事休息的地方,因此甚是朴素,距离外朝也很远,但是玄武门内外动静,紫兰殿都能听得见,女皇选此为主父起居所,可说颇具深意。
三海池上吹来一阵凉风,一艘龙首大舟泊在远处,韦尚书望着大舟,随意地问李千里:“秋霜哪,你觉得我姊夫是个怎样的人?”
“身为属官,他是个冷血没心肝,除了外表外一无可取的人。”李千里毫不犹豫地说,吸了口气,又说“不过现在坐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能在朝堂上坚持己见又不伤人和,御史台至今也只有这一位了。”
“三姊从前说『贞一如修竹在柳林』,看起来颜色一样,风姿却大不相同,我自幼便认识他,但是到现在,还是不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人。”韦尚书抚着胡须,紫兰殿已然在望“对三姊好得不能再好,但是饮酒狎妓也没拒绝过,抚养一大家侄儿外甥,但是来投靠的亲戚却不太理睬。我那外甥,小的时候提携褓抱,结果现在人丢到忠州去,也就不闻不问了,奇怪了,阿宪又有哪处不如人了?还不准我调他回朝,真不知他心里头想什么,大概是老糊涂了……”
韦尚书兀自絮絮叨叨,李千里知道座师大人只是不喜欢旁边有人却没声音,所以总是云天雾地啰唆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紫兰殿外请见,不久就有宫人引他们进去。
这是李千里第一次进紫兰殿,他与韦尚书脱了靴子,放在门边,一入正堂,却只见上皇、李贞一、公主与左右仆射、门下侍中等人在一处闲坐,上皇歪在旁边榻上,公主跪在榻上与他捶腿,其余近臣,则坐在榻下,看起来都是神色困顿。公主一抬头,见是韦尚书,眸子一亮,轻声凑到上皇耳边说:“阿翁,驸马来了。”
“喔?到这时才来,翅膀断了,用爬的吗?”上皇无关痛痒地斥了一声,稍一动头,指着李韦师生二人“千唷,你老师是碗温吞水,你这年轻人,手好脚好的,怎不早点入京来?到哪下蛋去了!”
“禀上皇,臣与恩师得命后,日夜兼程,不敢担延。”
上皇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算作不计较,李韦师生便与在场众人见礼,公主也下得榻来,难得和颜悦色地对李千里说:“相公拜中书已有数月,未及恭贺,还请见谅。”
“公主此言,臣不敢受,倒是臣久疏问候,还望公主海涵。”李千里郑重地拱手说,毕竟公主一来是他的师母、二来是皇亲,虽然中书令礼逾天下臣民,但是人情并不允许他托大。
见礼罢,韦尚书便问:“怎地不见陛下与东宫?”
“正与持盈、大长公主等在内殿。”公主回答。
“平王相王亦在其中?”
“二叔祖未见,只有大长公主一家和东宫父女。”
“持盈已至?”
“已在宫中多日。”
韦尚书与公主一问一答,把目前状况问个明白后,李贞一从旁插过话来:“秋霜,你们在关东河北的事怎么样了?”
“牛刺史顺利离开深州城,目下正在刘护军营内。冀帅攻破深州,据说深州城内已无人迹。魏帅自认无力控制魏镇,已立都知兵马使为留后,现在正要前来西京请辞魏帅。淮西镇未拉拢魏镇,所以淄青也没有加入战局,眼下武宁镇已与叛军打起来了,武宁节帅尚未求援,应当还在控制之内,所以淮西也没有进一步动作。”李千里回答。
“那半璧江山暂且无忧了……”上皇低声说,与李贞一交换了个眼神,便说“唷,阿千哪,想不到你还挺有手腕的嘛,能把关东那几只恶鸟哄得这般安分,我倒要好好奖赏你了。”
李千里脑中灵光一闪,稍定了定心,便平手在胸:“禀上皇,此事微臣虽有寸功,却远不及家内于魏镇调停斡旋之功,她击退淮西说客、又哄得……”
“慢慢慢!家内?你哪来的老婆?”上皇一口截断他的话头,其余人等自然也都听出了家内二字,李贞一看了李千里一眼,又看向韦尚书,对上小舅子笑嘻嘻的表情,脸上一沉,却不说话。
“禀上皇,臣于本月十日,在东都与监察御史里行虞璇玑结为连理,未及置酒宴请同僚,过几日备得水酒,还请上皇玉趾亲降寒舍,再请上皇做个现成媒。”李千里横竖是豁出去了,不太习惯地挤出一脸笑意,以示新婚之喜。
上皇眉头一动,扫向李贞一:“怎么样?我就说天下最难的,就是干这种押人入洞房的事,这下好了,老婆都娶了,这几日只怕也在孵蛋了,你就好心些,贵手高抬,放过人家小夫妻,收起你那死人脸,说句恭喜你琵琶别抱梅开二度,祝你双宿双飞燕燕于飞六畜兴旺五鬼运财不好吗?”
“秋霜与陛下早有约在先,就是娶了虞璇玑,也只是妾不是妻。”李贞一完全无意纠正上皇低落的文学水准,淡淡地说“持盈郡主还是得娶。”
韦尚书胸有成竹,呵呵笑着说:“问题在于不是秋霜娶璇玑,是秋霜嫁给她,所以从律令上说,秋霜是虞氏妇了。”
李贞一只稍稍一楞,犀利的目光盯着韦尚书,毫无商量地说:“就算是秋霜嫁给虞璇玑,男女依然有别,他不是虞氏妇是虞氏赘婿,赘婿在律令上,只是继承的最末位罢了,其余并无规定与正常女夫不同。”
“也没说赘婿与正常女夫相同吧?再说,谁说是秋霜嫁给虞璇玑?现在是秋霜嫁给虞里行,律令上没有官人赘婿这个词,所以他是官人妻。今移天 于虞里行,除了他犯七出,又或者双方协议和离,否则非父母祖父母以外,不能介入婚姻,否则施以杖刑、仍归其夫。很可惜,秋霜与璇玑的父母祖父母都已亡故,所以,这桩婚姻他们两个说了算。”韦尚书有备而来,依然笑嘻嘻地回答,又回头对上皇说“上皇也见过璇玑吧?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吧?”
“能被我捉弄后还好整以暇说『那是要下官摆酒恭喜二位吗』,这孩子是颇有胆识不错啊……”上皇拈着胡须,笑眯了眼。
李千里却不领情,不无怨念地说:“微臣倒要多谢上皇那次胡言乱语,使璇玑养成谣言不入耳的习惯哪。”
“李相公几时偕新夫人来我宅中?”公主冷不防从旁插过话来,笑靥如花“我们太师母徒孙,也好亲近一番。”
李千里还来不及回答,公主话音一落,李贞一随即说:“师徒如父子,她还是你的下属,你当真不怕舆论攻讦吗?”
“唉……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东宫王待诏早有家室,以谭主簿为妇,尚有东宫主婚,也没人敢说什么,更何况秋霜璇玑都无家累,有何处可攻讦?”韦尚书又跳出来护驾。
“韦郎,国老这不是在问李相公吗?你怎么不让人家当事人说话呢?”公主却抿嘴一笑,啼妆上时兴的短眉微拢着,看向李千里“李相公,虽然已有新夫人,何妨等一阵子后,停妻再娶?再说,若真如你所言,新夫人不受谣言所动,必定是个明理人,她也不会阻拦你更上一层吧?”
此语一出,李韦师生便确定公主与李贞一是一路的,李千里倒也早有心思,一咬牙,脸上微微一动:“臣为性命之故,不敢停妻另娶。”
韦尚书闻言以袖掩口偷笑,其余人等则都是一怔,正待详问,却听一内侍奔来:“陛下请上皇、公主、国老与诸相公至内殿相见。”
于是公主扶上皇先行,其余人等随后,韦尚书经过李千里身边时,拍了拍他肩膀。众人鱼贯而入,其他人因为一直都在殿内,便无须行礼,李千里似乎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暇细想,便与韦尚书深揖拱手为礼:“臣吏部尚书韦/中书令李,伏望陛下万福金安。”
“元辅此行宣抚河北,甚是辛劳,驸马协办东都诸事,亦有大功……”女皇照例慰问一番,又问过河北情势后,才命他们坐下,宫人搬来两个坐垫,李韦师生便坐在榻下,其余人便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