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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部静脉破了,会一直渗血。”护士又补充解释道。
瑾宇想起父亲刚才的场景,又是一阵心痛。
“不能止血么?”瑾宇又问。
“不能,只能等它自己止血。”护士答道。
“为什么不能止血?”瑾宇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他的喉头又哽咽了。
护士见他问个没完,不想再答,起身要走。
而正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后面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那是不是只要还有血,就没有生命危险?”
护士突然停住了脚步,她顿了顿,回身有些怜悯的望着瑾宇急切的眼神,有些不忍的答道:“可能吧。”
瑾宇和母亲坐在廊道的座椅上,昨天父亲一直到吐血凌晨三点过才渐渐有所缓和。母亲这些天一直都没有休息好,靠在瑾宇的肩膀上睡着了。而瑾宇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
他昨天才知道,父亲在和林茂集团的饭局上喝了太多的酒,导致了胃部大出血,早就被送进了医院。而母亲为了避免他和瑾恒担心,一直瞒着他们,上周都没敢让他们回家。但是昨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才知道,大出血的根本原因是多年以来在外奔波喝酒导致的肝硬化,而且是不可逆的晚期。
瑾宇想起父亲为家里打拼的这些年,又想起了父亲叫自己儿子时一脸乐呵呵的表情,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可是现在连哭也哭不出来。
昨天哭了太多次,眼泪早就流干了。
只是如今瑾恒还什么都不知道。母亲说他还小,怕给他留下阴影,便没有告诉他。
瑾宇回忆着这些年来和父亲的每一幕,才发现一切记忆都是那样的模糊,模糊到甚至想不起一个清晰的表情和一次完整的谈话。
至亲的亲人,将所有的生命都奉献给了我们,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了我们身上,而我们似乎却从未在意过他的存在,只在这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我们甚至以为他会永远的陪着自己,爱着自己,对自己笑。就像以前没有离开过一样,以后也不会离开。
可是在这样一个突然的时节,上天如此突然的宣告了他要走的消息。
瑾宇紧紧的捂住脸,深深的埋下了头。
父亲渐渐醒了过来,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瑾宇和母亲守在床边,轻轻的握着他带着沧桑与皱纹的手掌。
父亲看了看母亲,看了看瑾宇。
“你们一定都知道了。” 他缓缓的开口说着,“其实半年前我就知道了。”
母亲的手扣在父亲的手上,带着哭腔和责备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父亲有些无奈的挤出了一点笑容,继续缓缓的说:“已经是晚期了,这不是徒增你们的悲伤么……”
滚烫的泪水从母亲的眼角一颗颗的落下来,砸在瑾宇的手背上,瑾宇难受的抱着父亲的臂膀,将脸深深的埋进床单里。
“那你为什么还要喝酒?”瑾宇抬起头来悲伤的问。
父亲缓缓提起了手,婆娑着瑾宇的脸颊。
“这不是家里需要我么……”父亲的声音有些虚弱,断断续续,“我希望我走后你们生活能过得好点……”
瑾宇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只剩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望着父亲有些沧桑的脸,想起了他一直以来为家庭所做的奔波与付出,以及面对她们母子从来都是乐呵呵的笑容,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男人。
“我走了,要好好待你妈…听妈妈的话…”父亲用手掌轻轻的帮他擦着泪水。
厚实的手掌抚在瑾宇的脸上,瑾宇认真的点了点头。
父亲笑了笑,又缓缓的说道:“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是瑾恒。我是等不到他……成人成才的那天了……你是好孩子……要成为家里的栋梁……好好将他……带大……”父亲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疲惫,瑾宇愧疚的握着父亲的手。他面前这个男人,深深的爱着他们母子的男人,在今天将这个家庭的责任托付给了他。
而他却还什么都不会,甚至连个“好孩子”都算不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是这么卑微,卑微到渺小。
“爸,对不起。我这次又没有考好。”瑾宇深深的埋着头,压低了的声音里满是愧疚与自责。
父亲虚弱的笑了笑,继续说:“你是聪明的孩子……你想考好的时候……就会考好了……”
瑾宇听着父亲的话,紧紧的闭上眼睛。
“瑾宇,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妈说会儿话。”父亲依然微笑着。
瑾宇退出了病房。
在医生办公室里,瑾宇的母亲坐在主治医生的对面,瑾宇站在母亲的身后,手扶在母亲的肩上。她们都等待着医生陈述病情。
“肝硬化晚期,已经不可逆了。这本来不致命,大多数病人是死于各种并发症。比如静脉曲张、肝死亡。”医生认真的对瑾宇的母亲说着。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瑾宇的母亲捂着嘴,声音中带着哭腔。
医生的表情很沉静,他双手合握在胸前,继续说道:“目前已经不渗血了,可以先给他做胃部静脉套扎手术。两个月后体质恢复了,可以进行肝部搭桥,让血液绕过硬化的肝,这样胃部静脉曲张就会缓解,不那么容易破损出血了。”
瑾宇和母亲同时欣喜起来,互相望了望又问道:“你是说,有希望?”
“但是血液绕过硬化的肝后容易导致剩余的肝负荷过重,随时有肝死亡的可能,而且以后他只能卧床养病。最好的方法,就是肝移植,成功率90%。但是这个费用……”医生在这里顿了顿。
“多少?”瑾宇毫不犹豫的问。
“肝源、手术费、后期的排异费用等等加起来大概要一百万左右吧。如果负担不起的话,还是考虑前面的吧,只需要二十万左右,调养的好能多活好几年。”医生说完,等着他们的反应。
“肝移植。”瑾宇斩钉截铁的说。
“不行!”他母亲突然站了起来。瑾宇惊讶的望着她,家里的各种财产算下来应该有一百多万,他不明白母亲为何不同意。
“不行!你先出去。”瑾宇的母亲坚决的说。
“你不答应我不走。”这是父亲最后的希望,而母亲竟然拒绝的这样坚决,瑾宇心里非常生气,他甚至恍然间觉得她不爱父亲。
“我让你走你就走,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你父亲的了?”瑾宇的母亲气冲冲的对他喊道。
瑾宇直挺挺的站在母亲的面前,面容扭曲得异常难过。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答应过父亲要听她的话。
他最终还是退出了医生办公室。
沉默的背影
冰凉的风静静的刮过冬日的校园,天空阴霾着沉寂的云朵。曾经茂密的灌木凋零了最后一片枯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随着风摇摆不定。
王芯苒将双手藏在衣袋里,靠着花园的门廊站着。风吹过来的时候,她微微缩了缩头,眼睛却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的校门。
瑾宇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人突然就不见了,怎么也联系不上。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些天她虽然不是一直站在这里,可是每天下午下课她都会过来等他。
“你饿不饿?”加菲坐在门廊的长凳上,望着芯苒落寞的背影问道,她们都没吃晚饭,加菲觉得现在她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
芯苒依然没有一点反应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方方才摇了摇头。
这些天的天空总是特别的阴霾,风总是特别的冷,她站在这里四肢冰凉。
“要不我去买点食物吧,这样不吃东西不好。”叶子起身,心疼的走到了芯苒面前说。
她眼里的芯苒本是个开朗如阳光般的女孩子,虽然有时候也可以安静得不说一句话,可是眸子从来都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眨巴眨巴的望着你。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芯苒会如此沉默,要是别人这么告诉她,她打死也不会信。可是现在芯苒就这样沉默而忧伤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眼睛都不闪了。
加菲望着她俩沉默的对视着,又饿又难受,忙站了起来。
“我去吧,反正我自己是快受不了了。”加菲说完,也没等她俩答话便往学校的超市走去,其实她心里也在为芯苒担忧,以至于一路上都想着芯苒的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大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失踪了。她们也问过瑾宇班里的同学,可是都说不知道,突然就回家了。
站了这么久芯苒也累了,叶子拉着芯苒在长凳上坐下,芯苒的头不由自主的靠在了叶子的肩上。
那天晚上下了自习,芯苒在二楼的楼梯口等了好久,都没有见到瑾宇出来,她一直以为瑾宇忙着在教室做作业,所也没有进去打扰他,可是等到教学楼最后一盏灯都熄灭了她才跑过去,然后发现瑾宇不见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望见空荡荡的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心中便由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莫名其妙的担忧。
加菲抱着一堆零食跑了回来,寒冷的风吹得她歪歪扭扭的,芯苒望见她顶着寒风眯着眼睛露出了有些滑稽而诡异的笑容,然后手指向了校门的方向。
她忙不迭的回过头去,欣喜的望见瑾宇正伫立在校门口的广场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瑾宇!”芯苒喊了一声,便一脸笑容的跑了过去,风扬起了她身后大大的红色帽子,她的眸子瞬间开朗了起来。
似乎这个冬日的严寒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而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将带来所有的温馨,化散她凝结在眸间的冰霜,温暖冰凉的风。
“你回来啦!”芯苒挂着开心的笑容停在他面前,眸眼间闪烁着星光。
其实她本想生气的责备一句,因为瑾宇离开的这些天就没有联系过她,一条短信都没有,而她自己给他打电话也没有接,后来甚至关机了。
可是当她望见瑾宇一动不动的站在广场上的时候,这样的想法瞬间就被遗弃掉了,那一刻她心中装着的只有开心和喜悦。
只是这样的心情在下一秒钟便被沉静的阴郁所覆盖,直到很多年后,还沉沉的压迫在她胸口上,让她每每想到,便如无法呼吸一般难过。
面前的瑾宇,一脸沉默的望着她,眼神空洞而忧伤。
她原本温暖的心在一瞬间冰凉下来,仿佛站在面前的他,忽然之间隔了千山万水。那双望着她会忽然明澈的眼神再也不会明澈,那张没心没肺却藏着温柔的脸再也不会气她哭或者逗她笑了。
那个人,离自己一步之遥,可她却跨不过去,只能这样静静的对视在风里。
芯苒想再说什么,正当她要张开嘴的时候,瑾宇却默然的转过身去,长长的头发垂过他的眼角,让她连他的眼神都看不清楚。
“我想你了……”芯苒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
瑾宇突然离开的这些天她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担忧,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可是当她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却低得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仿佛刚脱出口便会被呼呼的风声淹没。
瑾宇的身影顿了顿,继续向前走了。
芯苒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难过得低下了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明天生日?”叶子跑过来站到了她的身后,心疼的望着她问。
芯苒默默的转过身来,没有回答叶子,风有些大,她只是感觉有些冷。
“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疲惫而悲伤。
晚自习的教室,瑾宇正默默的看着参考书,不笑也不说话,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班里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抬头看一眼。
那天母亲最终还是决定先进行静脉套扎,然后再做肝搭桥手术。无论他怎么反对都没有用。
父亲生的希望随着这个决定灰飞烟灭。他恍然发现,那个可以令人悲痛欲绝的噩耗已经提前到来,而剩下所有的生命只是一场不知何时谢幕的告别。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或许一年,或许两年。
那个用一生爱护着他的男人,将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离开他。
他甚至不知道哪一次见面,会是最后一面。
安静的夜空下只有风肆虐的刮着,发出呼呼的声响。
他伏在桌子上,将头埋进了书里。
王芯苒靠在二楼的廊道口,安静的靠着墙壁向里面的教室张望着,大红色的外套贴在洁白的墙上是那样的显眼而刺目。
下楼的人潮从熙熙攘攘到零零落落,可是瑾宇一直都没有出来。
高三。七班的灯依然亮着,芯苒知道瑾宇一定还在里面,可是她仿佛觉得一切都变了。
那个她等的人,再不会出来见她。那个熟悉的人熟悉的脸,那熟悉的笑容和眸眼,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虽然当她闭上眼睛,一切都清晰得犹如刚刚发生在前一秒,而自己仍然笼罩他温柔的目光中享受着幸福。
可是即便是前一秒,却也不可追回的流逝进过往的时光中,而此时此刻只剩下两个人沉默的呆在两个只有孤单的角落。
瑾宇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原本灯火辉煌的楼里现在只剩下沉沉的黑暗,沿着长长廊道铺向不知名的前方。
他关了教室的灯,锁了门,将冰凉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慢慢的沿着廊道走着。
这个夜晚黑得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