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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斌摊开手,“我看他也没推辞啊,莫非东北小伙儿都这么实在?”
章远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到记忆中炎夏的尾声。他说,不管多少年,我等你;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决绝的言辞,语调上扬,初听是讥嘲,今日细想,竟是隐隐的哀婉。
那一日的天空在燃烧,她的发色层层叠叠,深金棕暗酒红,被夕阳映衬出金属般的亚光色泽。然而她的面孔模糊,最后烙印于心的只有一个背影,伶仃地立在出租车前。当往事渐行渐远,晚霞燃烧了最后一丝玫瑰红,两个人心底都堆满岁月的灰烬。一阵疾风吹过,散成漫天黯然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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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城里的月光(1)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许美静?《城里的月光》
章远住院了,单位的几个同事来看他。
另一组的组长马德兴原来在天达的网络部任职,工作了三四年,手头小有积蓄,刚刚买了一辆小Polo。他开车过来,四个女同事搭了顺风车。
“多亏我们苗条!”康满星缩紧肩膀形容着,“下次换大车。你一个大男人,开小polo,知不知道那是北京的二奶车?”
“那你们还非要来!”马德兴瞪眼,“让我一个人代表,你们还不干。”
“真的是代表,还是党代表洪常青。”章远挂着吊瓶,斜倚枕头半坐着,笑道。
“是啊,带了一车娘子军!”马德兴说,“一路唧唧喳喳,吵死了。我说你们都别去了,就算章远没胃出血,也要被你们闹得脑溢血。”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章远见到我们大家很开心,是不是?”康满星大笑,“你分明是嫉妒,嫉妒我们组长比你有女生缘!你刚才还吓唬我们,说什么现在医院是高危地区,来一次就要统统被隔离。”
“难道不是吗?你看,明天就把你送去小汤山!”
章远笑;“你说满星,还是说我?我可想着明天就出院呢,不会刚离开这儿,就送去隔离了吧?”
“明天出院?你还是好好休息两天吧!”马德兴挥挥手,“你那组有什么事情我先帮着看一眼,这段时间让SARS闹的,各部门都清闲,你也趁机养病吧。”
“你说过,医院是个危险地区。”
“但你家更危险!你吃什么?做十二个煎鸡蛋,中午半打晚上半打?”康满星嘁了一声。这是公司内部的经典笑话,说章远某个周末终于不加班了,回到家里却不知道吃什么,于是在超市买了一盒子鸡蛋。
“道听途说,我难道还不会去楼下吃馄饨?”章远笑骂,“我不过是说自己不用买炊具,买了也只有时间煎鸡蛋。”
“想找个贤惠的,喏,这儿这么多,选一个!”马德兴一比画,然后把康满星拨到一边,“这个女人就算了,根本就是‘闲会’,闲着什么都不会!”
“我又怎么了?”康满星气鼓鼓的。
“对对,你没错你没错。”马德兴讨饶,“我忘记了,你根本不是女人,不能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标准来衡量!”他又转身看看章远,“要找女朋友,还是找一个温柔贤淑的,能照顾你生活的。”
“那我不如找个妈。”章远笑。
“对啊,让伯母来北京吧。”康满星说。
“那我爸怎么办?”章远说,“他还要过几年才退休呢。”
“那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是小问题,前两天加班赶工,之后交工了,又被客户灌酒。”章远指指点滴,“这个也就是生理盐水,稀释我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吧。”
“顺便稀释你的胃液。”马德兴摇头,“吃点儿清淡的,慢慢调理调理吧,胃病就靠养。”
同事们说笑了一阵,起身告辞,声音如潮水一样退去。
向南的窗半开着,杨絮飞进来,轻飘飘地,忽上忽下。章远微阖双眼,窗框暗青的影,笔直一线,将金色的阳光缓缓推到床尾。
护士长踮着脚进来,用棉花棒按住吊瓶的针头,飞速拔出。
“噢,谢谢您。”章远接过棉签,“我自己来按着吧。”
“原来醒着呢。”护士长和蔼地笑。
“好久没有闭目养神这么长时间,所以刚才太投入了。”
“今天的访客不少啊,晚上还有人来陪护吗?” 。 。。 想看书来
Chapter3 城里的月光(2)
“没有。我想不会再吐血了。”章远笑,“前两天同事们瞎紧张,看着红红的就以为都是血,其实那天吐出来的多数是饭后吃的西瓜。”
“你的朋友们关心你嘛!”护士长收好吊瓶,“对啦,刚才哪个是你女朋友?”
“您看,有人像吗?”章远笑。
“不像。”护士长呵呵一笑,“没有没关系,小伙儿长得这么精神,等病好了,阿姨介绍女孩子给你认识。”
“谢啦,不过不用了,她……”章远略微迟疑,“她在美国。”
“出差?”
“留学。”
“啊,那要去多少年?”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章远惊觉,倏忽之间何洛出国已有*个月,而自己和她正式分手,更是三年前的事情。此前夜以继日地工作,有片刻闲暇也用来补充睡眠,于是以为心中放下了关于她的念头。而这段时间,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适应了新的环境,结交了新的朋友,他一无所知。
“如果她知道你生病住院了,肯定会立马订机票飞回来,”护士长笑,“是吧?”
“也许。上次我住院,压根没敢告诉她,但还是有人多嘴,结果她打电话回来,好一顿埋怨我。”章远微笑。
“打国际长途啊?很贵吧?”
“噢,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大学,她在北京我在外地。”章远说。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
“难得啊,到现在也很多年了。同学好,知根知底,彼此也都了解。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开饭了。”
护士长走后,周围寂静一片,无声的沉默缓缓包围上来。耳边,似乎还有她清澈的声音,说:“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已经住院了,是不是?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埋怨的语气里掩不住关切,听在耳中只觉得甜蜜到极致,竟已微微发酸。
但,那已经过去多久了?
流转的时光,照一脸沧桑。来不及遗忘,来不及细数,眉毛这样短,思念那么长。
加州阳光热烈,何洛沿着校园主路跑了半个多小时,觉得精神了许多。她连日来憋在图书馆里自修,翻烂参考书,抱怨自己本科时没有多选几门专业课。舒歌笑问:“那你当时都忙什么去了?在学校里看帅哥吗?”何洛一怔,“好吃懒做吧。”
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虽然不大,但在旱季里足可以让人精神振奋。沿路粉红嫩黄的夹竹桃开得这样好,冯萧和一群中国学生在草坪上踢球,大汗淋漓,远远地向着何洛招手。她轻快地应着,将运动外套在腰间打个结,小跑着来到球场边。
高高低低的原木座椅上还留着雨水的痕迹,深褐色渗在木纹里。透过木条的间隙,可以看见翠绿的草坪和一夜之间绽开的浅紫色野花。
早有球员的家属团在旁边助威,何洛找到一个认识的女生,挨着她坐下。那女生怀孕四个多月,肚子略略隆起。中场休息,冯萧拎着矿泉水走过来,“怎么样,复查结果都出来了吗?没有问题吧?”
“没有。你怎么这就来踢球了?胳膊好了吗?前些日子才脱臼,要尽量避免冲撞呢。”
“没问题了。你看武林高手都是一咬牙,自己把胳膊复位,然后接着打。”
准妈妈的先生也跑过来,笑道:“何洛,我家小文就交给你了,她现在可是行动不便。”
“有我在,球过来了我就踢开。”
“看不出,你也有女足的水平。”
“嘲笑我呢?”何洛笑,“大不了我飞扑上去,甘当人墙,总不会让你家小文姐被球砸到。”
Chapter3 城里的月光(3)
“这还差不多。”
“这差多了,”冯萧说,“难道我们何洛就活该被砸吗?”
小文笑道:“哟,老公你看,护花使者出现了,这何洛,怎么都成他冯萧的了?”
何洛尴尬。小文连忙拍拍老公,“你俩别在这儿站着喝水,刚刚跑那么猛,也不怕岔气。”
男生们说笑着走远了。
“何洛,要抓紧哟。冯萧是大家公认的好男生,很热心,性格开朗,又很稳重。不是他不讨女生喜欢,实在是每天埋头苦学,没几个女生认识他,”小文点头,“不像我家那口子。我总说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呀,不要每天上网找优惠券,找打折信息,家里攒了一堆电子垃圾,还想买,贪贱吃穷人。”话虽如此,她望着场上,右手满足地轻覆在微隆的小腹上,一脸幸福。
何洛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着天,偶尔无言,便伸直双臂,搭在椅背上。是否自己的明天就是如此,幸福的准妈妈,坐在遥远的天空下。只是那时候,自己能笑得这样简单吗?
这样的假设,怎能不恐惧?
风起,隐约嗅到熟悉的花香,怔忡之间,对从前爱的人有一丝丝想念。要在异乡微笑着生活,就要学会坚强,要把一切藏起。什么都不能表露,不能心碎,不能伤悲,不能失神。
博士生资格考试连续进行了三天,何洛的每一个脑细胞都被榨干,只想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但冯萧不许,他说:“只有早晨学校附近人少车少,最适合练车。”
何洛睡到半梦半醒,捧着电话嘀咕道:“我这样的状态,很容易出事故的,不……去……”
舒歌笑嘻嘻乜眼看她,走上来呵痒,“难得看你撒娇。”
“哪儿有?”何洛捂住话筒瞪她,转念也觉得自己太孩子气,忙对冯萧说,“好好,等我十五分钟。”
电话打来的时候,何洛正在练车,手忙脚乱,连声大喊:“冯萧,冯萧,快快,我的手机。”
“嚯,IP号码,国内来电。”冯萧呵呵一笑,按下接听,“你好……哦,她在开车,稍等。”
“谁?”何洛问。
“一个男生,说是你同学。”
何洛心一紧,手下没把住,车歪向路边的灌木丛。冯萧一把抓住方向盘,“你这技术,还号称是在国内开过车的。”
“问问是谁吧。”何洛轻描淡写,“我现在空不出手来,告诉他,改天我打回去。”
“现在路上车多,何洛不能分神,您有什么事情就留言,我转告她,或者改天让她给你打回去。”冯萧接完电话,转身看看何洛,“沈列。他说听说你寄了口罩,提前谢谢你。”
“噢。”何洛将车停在路边。季风吹过旱季枯黄的蒿草,公路边空荡荡的,一片灰黄。
“我拿到口罩了。”叶芝在电话里说,“但是沈列比较倒霉,他不过回家一趟,再返校就被隔离了。他刚进入隔离区,学校其他人就解禁了。哈,所以他每天嚷着让我们去探监。”
何洛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芝听到她笑也很开心,“你心情好了?魔鬼考试一结束,你又活蹦乱跳了?”
“是啊!”何洛点头,“我听说是沈列来的电话,一下觉得很轻松,虽然……”她不愿意说起章远,也不想听到朋友们哀悯的语气。
“虽然有点儿失落,对不对?”叶芝啧啧叹气,“过了这么久。你快点儿找个人填补心灵空白,就不会继续胡思乱想了。”
何洛笑,“我很久不做毫无希望的白日梦了。”
“但愿你真的能解脱。”叶芝叹气,“没有走不出的昨天,关键看你想不想走出来。”
Chapter3 城里的月光(4)
“想!”何洛对着电话认真地点头,“keep moving forward。”
“别拽鸟语,知道我现在英文差。”叶芝咯咯地笑,“哦,对了,说到英文,沈列最近和一个英语系的女生走得很近,据说是在话剧社认识的。你好歹关心一下,祝贺一下。否则人走茶凉,小伙子多心寒啊。”
“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洛辩驳道,发现真的很久没有和沈列联系了。放下电话,马上又打给沈列。
“就说你被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迷惑了,都忘记了我们这些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沈列话音惊喜,依旧是当初调侃的语气。
“听说最近你结交了美女无数啊。”何洛笑他,“我不给你口罩,你也不联系我啊。”
沈列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嫁了老外,拿了绿卡!”
“谁说的?”何洛笑,“和他们沟通有问题。我优先考虑中国男孩儿。”
“那……考虑考虑我?”沈列半开玩笑,“如果你不嫌远。”
“如果你身边的MM同意。”何洛故作严肃。
“别乱说,刚刚认识,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人家不够漂亮?”
“说来话长呢。而且,我……”沈列顿了顿,“我常常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何必呢。”何洛深呼吸,淡淡地笑,“珍惜眼前人。”
所谓眼前人,是正在哼着歌刷碗的男生。他回头笑笑,说:“你炒菜,我刷锅,公平得很。”
何洛站在他身边侧头看看,“也不用那么用力,锅底都要蹭漏了。”
“来咱们这儿吃饭,就要出力。”舒歌拽开她,“让冯萧刷,而且他也愿意刷,你看他革命干劲冲云霄啊。”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