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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梨的镂雕五蝠架子床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微闭着双眼,三根手指搭在床上之人的脉上,似乎看得很专心。
床头垂泪的老太太想问情况又不敢打扰,看着床上面色灰白的大老爷,悲从中来,只得拿帕子不停的擦泪,偶尔催促着丫鬟。
终于,老大夫睁开眼睛,收回手捋了捋胡子,慢斯条理道:“看脉象应该是受到了惊吓……老朽先开个方子……赶紧派人去抓药,煎来服下看看情况再说。”
大老太太一叠声的应着,赶紧打发长子派人去,来了这么多大夫,先前的都摇摇头,背了箱子就走,总算是有一个高明的敢开药了……
“敢问神医,我家老爷能不能好起来啊?”大老太太顾不得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就慌忙问道。
这床上的可是她的依靠——儿子不甚成器,要是老爷再去了,那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老大夫掉了半天书袋,大老太太一点也没听明白,长子程巽铭琢磨了半响,在旁边插嘴:“大夫的意思是这病不能急,总要好生慢慢调理才是,父亲是无恙的。”
调理不怕啊,只要人还有救就行,调理吃药怕什么啊,要是家里不够就去国公府走动走动,还怕没银子吃药不成?将心放到了肚子里,老太太才感到一阵疲倦渐渐涌了上来,吩咐程巽铭好生送老大夫下去休息,自己扶着丫鬟坐到了大老爷身边,接过丫鬟手上的帕子给他擦脸。
云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赶紧放下水盆,低头走了出去……
【第195章 大房丑事】
穿过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进了一道圆月亮门,云碧左右打量了一番,闪进了尽头小小的夹道。
“浣碧,快开门,我回来了。”轻轻拍了拍门,云碧小声道。
接着门迅速打开了,一双细白的手伸出来将她拉了进去。
“姨娘等的都快急死了,你怎么才回来啊。”拉她的丫鬟反身关上门,催促道:“还不快些去。”
云碧喘了口气,辩解道:“老太太哪里会让我进去,还亏得我机灵,趁乱才溜进去的,不然怎么带的了消息。”
嘴上不服气,但是终究不敢耽搁主子的事情,跺了跺脚就往里屋跑。
“怎样了?”屋里女子一见云碧进来,忙扯过她,“老爷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云碧被她捏到了肉,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过眼角扫到地上那条被揉烂的帕子,还是忍着疼没敢喊痛,“大夫说没事,要好好调养……”
女子心里一松,放开云碧的胳膊,有些疑惑的问道:“真的没事了?”当时的情景她还记得呢。
大老爷本来在自己房里好好的喝酒吃菜来着,为了讨他欢心,她还特意跳了最得意的绿腰舞,当时老爷还夸“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她想着趁着这会儿高兴,一举拿下那根惦记了许久的云鬓花颜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哪知道下一刻人就口歪目斜着倒在了地上……
“不过奴婢瞧着不大好。”云碧悄悄揉了揉被抓疼的胳膊,斟酌道:“奴婢当时凑到床边看了眼,只剩下胸口还起伏着……”
也是看准了这瘦马出身的姨娘最关心的不是老爷,她才敢这么说。其实说的还算含蓄了,大老爷明明就只剩下半口气,那老大夫还开药说好好调养呢,怕是不等药煎好到嘴人就不成了。
林姨娘贝齿咬着潋滟的红唇,终于露出惊惶的神色来。
云碧在旁边偷眼看着,也不由的心下一叹。不愧是从小调教着勾引男人的,一举一动,不管事有意还是无意都那般惹人怜爱,自己同为女子偶尔还要闪个神,更别提是男人了……不过,也太狐媚了些,云碧低下头遮住眼底的嘲讽,出事的时候。林姨娘大声尖叫,自己是最先冲进来的,当时林姨娘身上只穿了件带水袖的粉霞藕丝的肚兜,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款式,布料少的可怜,两团雪白的乳肉颤颤巍巍的托在里头。几乎动一动就要跳出来般……
穿那样的衣裳跳舞,年轻的男子可能流些鼻血就罢了,胡子都花白了的大老爷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不行,要是老爷出了事,那个死老虞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决计不能就这么干坐着。”林姨娘忽的止住了脚步,喃喃道。
午时刚过,程国公府就收到消息——大老爷没了!
因着谢氏去了普渡寺还愿,程巽勋陪着去了,送信的人就被带到了雨竹跟前。
来的婆子面容悲戚。已经换上了素服,刚说完就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
雨竹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没了?连个病重的消息都没传出来……待回过神来,赶忙打发人去前院告诉老公爷。
从软榻上坐起身子,天气寒冷,于老人家确实是难熬了些……雨竹心里想着,吩咐下人赶紧套车,虽然分了家,总要去露个面才好。正式的祭拜倒是可以等谢氏回来再说。
阮妈妈领着早园和银链去布置马车。就有小丫鬟来报,老公爷得了消息。已经骑了马出去了。
雨竹大急,雪天路滑,万一摔了可怎么是好,忙问道:“谁跟着服侍的?”
小丫鬟伸手比划着六:“还好李管事麻利,赶紧派人跟上了。”
雨竹这才松了口气,老公爷似乎对大老爷这个庶出兄长很是上心,就怕忙中出事,有小厮在旁边服侍着好歹能放点心。
“太太,车备好了。”华箬捧着件狐领芙蓉白斗篷进来,雨竹注意到她身上已经换上了青色的素面镶边交领长袄,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颜色还算素净,便任由华箬给她披上斗篷。
“这么冷的天。”早园小心的扶着雨竹,不满道:“……太太还怀着身子呢。”
雨竹有些无奈,“我不去,难不成要让大奶奶去?”别开玩笑了,季氏肚子都那般大了,哪里还能让她出门。
家里人口少是非也少,但是遇到这种情况就麻烦了。
大老爷虽然是从国公府分家出来的,也同处京城,却是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还要穿过西大街和东大街,距离并不近,远远不同于京中许多分家的簪缨望族。
驾车的老洪头是把好手,为了求稳还是不敢太快,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大老爷一家住的宝灯胡同。
马车微微停了下就直接驶进了仪门,隔着帘子传来或远或近的哭声,压抑森冷。雨竹抚了抚手臂上竖起的寒毛,扶着华箬的手下了车。
料理丧事的人手动作很是利索,宅院里已经挂上了白灯笼,接待拜祭宾客的孝棚也搭好了,偏巧这会儿日头被云掩了大半,冷风阵阵,哭声怖人……过年的喜气半点都不曾剩下。
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尖厉的哭骂声:“……休想,我死也不会罢手的,捅出来让别人家看看,哪有这样荒谬的事……”
华箬和早园顿时紧张起来,借着推门的动作将上前一步,隐隐将挡在了前面。
门开了,大老太太扭曲愤怒的脸露了出来,凶狠的看了眼进来的雨竹,呵斥道:“怎么到这会儿才来,腿断了还是怎的……下作的小娼妇,不要脸的下流坯子……还不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旁边一个眼睛红肿的明丽少女是大老太太认的养女——大老太太最小的女儿养到十岁没了,大老太太思女过度,便从娘家旁支女儿中选了个面容最像的养在身边,才满十五岁,仍然按着前头小姐的名字唤作海棠,平日里颇为受宠。
听到这里,赶紧拉过大老太太的胳膊,在她背后轻轻拍着给她顺气,“娘您可别看错人,这是七嫂子啊,不是林姨娘。”眸光微闪,侧头打量着雨竹的表情。
程巽勋族里的排行是第七。
认错人那骂就白挨了?雨竹脸上带着戚容,闻言按了按眼角,红着眼圈道:“大伯母您可要保重身子啊,上次见着身子还那般硬朗,怎么这会儿居然连人都不认得了……侄媳替您找个太医瞧瞧吧。”
要是真的因为认不得人而找了太医,还不得论为京城笑柄?海棠表情一窒,望着雨竹的眼神就多了分慎重。
大老太太重重的哼了声,然后长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似地,虚弱的慢慢扶着炕沿坐下,“勋哥儿媳妇什么时候来的。”
雨竹眼中就有了笑意,大老太太还是个演技派,这算什么,试探么?
【第196章 丧有哭】
因着国公府各房早已分家不甚来往,所以雨竹并没有做多其他房的功课,知道的一点情况还是京中流传颇广的“笑话”。
当年因为太夫人病弱不堪,生下嫡子的可能性已经是微乎其微,所以庶出的长子大老爷幼时极为受宠,几乎就被看成了大半个嫡子。加上其亲生姨娘文氏原是从外头书香门第的人家聘回来的闺女,颇有见识,说动了老太爷将儿子放在自己身边教养,生生教成了文武双全的小神童……这样的风光直到太夫人奇迹般的有孕,并且平平安安生下嫡子才结束。
太夫人生产之后身子越加羸弱,因为知道老太爷的荒唐,便央求娘家帮忙送来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护住内院,老公爷这才得以安妥长大……文老姨娘插不进手,就派人拿住了嫡子启蒙师傅的小孙子,逼着老夫子教些长幼有序的话,等到一次在宾客前闹出让庶出兄长走在前面的笑话后,才被人发觉。
可是以后再怎么纠正,老公爷还是很敬重大老爷,知道大老爷没了,不顾风寒天冷,骑着马就跑来了,现在还领着人亲自张罗着丧礼相关事宜。
雨竹垂头拭泪,将孝顺的侄媳妇做的十分到位。她才弄明白,原来刚才大老爷的一个姨娘裹了些财物,趁着忙乱妆扮成丫鬟想跑,却给她的贴身丫鬟喊了出来,现在被抓住了关在柴房里。
大老太太脸上一会儿悲痛一会儿快意,如此转换了几番才滴下泪来·“你婆婆呢?”
“…···去了普渡寺还愿,已经打发人去送信,看看时辰估计就快到了。”和禅业寺孤零零的在山上,人迹罕至不同,普渡寺坐落在京城人烟繁密处,香火鼎盛,赶来并不要多少时辰。
气氛到这会儿才松快了些,换上素服的丫鬟端着小茶盘进来,奉上香茶。
程海棠坐在大老太太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雨竹,只见其乌云巧挽斜,碧钿欹斜,脖颈处露出的肌肤如雪藕一般,衬着精致难绘的一张莹白小脸,通身若有淡淡光华浅浅流转,比初进门见亲戚时又妍媚了许多。身旁的大丫鬟垂首敛眸,肃穆侍立,捧着手炉和斗篷。
她不由的又羡又妒,什么时候她才能不用处处模仿着那个死人的喜好神态·过上肆意尊贵的日子啊……
正说着,就有小丫鬟来禀报,国公夫人来了。
接着,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戴孝的白净妇人跟着谢氏走了进来,雨竹忙起身迎了上去,给谢氏见礼后,又转向后面的那个妇人:“铭嫂子。”
程巽铭的嫡妻叶氏赶紧回礼:“弟妹不需客气,你还有着身子,快快坐下吧。”
“哼。”大老太太低低的哼了一声·心道喂不熟的白眼狼,放着自己这个正经婆婆淡淡的,对旁人倒是谄媚。
谢氏神色清淡·抬眼看向上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大老太太看到了久远的过去······在雨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副强忍悲痛的模样,快步上前扶着大老太太的胳膊,低低劝道:“大嫂,你要节哀。
大老太太脸上哭痕未干,听了这话眼泪又像不要钱似地掉了下来,哭嚎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唉·国公爷还说了好几次要帮衬大哥一把。”谢氏叹了口气·极其惋惜道:“正月里费了不少银钱打点,还跑了好几趟户部陈大人府上……”
“真······真的?”大老太太惊住了·竟然有这种事。
“当然是真的,不说多·……品,是有的。”谢氏伸手比了个四,“正好原先的盐运司同知章大人报了丁忧,空出了地方。国公爷想着大哥这么些年都憋屈在六品上,才干荒废了可惜······花了不少心思总算办成了,谁知天不遂人愿……”
大老太太这下可是真的哭了,盐运司同知,便是她是内宅妇人都知晓凡是与盐有关的缺都是肥差,若是真的成事了,那还愁没银子花?稍微伶俐点,再借借国公府的名头,孙子辈都能吃喝不尽了!
一想到这里,才消下去的痛心就疯草一般蔓生出来,密密匝匝的裹得她透不过气来,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叹息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次的口气比刚才可真实多了!
谢氏满是怜悯的拍了拍这位老嫂子的背,轻柔的劝抚道:“……还是想开些吧,海棠那可怜的丫头都多少年没看到爹了,父女俩也算团聚了不是?”
她的海棠,花骨朵一般海棠,又聪明又漂亮的宝贝闺女!大老太太心里像是被毒蜂蜇了一般,痛彻心扉!拿帕子捂了脸就嚎啕大哭起来,谢氏半搂着她,陪着低低的哽咽。在大老太太哭声渐弱的时候就再低声安慰几句。
雨竹暗暗心惊,小小的打了个哆嗦,这一句一句的哪里还是在劝人啊。
大老太太越哭越伤心,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苦楚,嫁人后里里外外